“飛飛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年輕人就該吃點苦,將來才能大展鴻圖!”父親截斷母親的話頭,摸了摸解飛的頭,“你說對不對?”解飛忙不迭地點頭,又說了些最近的見聞,這才好不容易把話題引開。午飯後,母親拉著解飛上兩樓看了他的房間。方方正正的屋子,裏麵的擺設和大二那年走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靠近牆邊的地方多了兩個大書架,解飛小時候的書簿和一些玩具不知被從什麽地方翻了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架子上。簡單說了說洗漱用品都擺放在哪裏,母親的話題就開始圍繞未來兒媳婦的打轉。難怪有人說一個謊言需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彌補。幸好解飛最近扯謊的能力突飛猛進,幾句話就塑造出了一個長發披肩溫柔善良的美女形象。母親還沒來得及問未來兒媳婦的家世,父親就來喊解飛去看他的畫室。解飛如蒙大敕,跟著父親走進了頂樓的房間。為了保護裏麵收藏的畫作,房間裏裝了恒溫空調。父親饒有興趣地講起他這幾年的新收藏,此情此景仿佛是記憶中某個場景的翻版,解飛一麵聽一麵覺得有些恍惚。當年的解飛在聽差不多的講解的時候想必是極不耐煩的吧?雖然有個國畫大師父親,解飛從少年時就不喜歡藝術類的東西。更何況父親對他畫作的賣家一向要求極為嚴格,通常隻賣給甚至是送給他看得上的人。這讓解飛從骨子裏討厭父親那股“藝術家的清高”。沒想到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讓性情完全不同的自己成為了現在的解飛,聽這些專業級的講解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飛飛,過來呀!”解飛回過頭,父親坐在書桌前向他招了招手。“你怎麽從剛才開始就魂不守舍的?談戀愛我是過來人,心裏不舍得就去追唄。我看得出來你以前對文秋是有些不同的。”見解飛依舊一臉茫然,父親不禁搖了搖頭,“你過來看這個。”書桌上有兩個狹長的盒子。父親打開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展開裏麵的畫軸,是一幅山水畫。“李可染大師的作品現在市麵上可不多見了,這一幅是從我的一個老朋友手上挖來的。你再來看這個。”父親打開另一個匣子,裏麵是一幅略小一些的畫作。解飛隻看了一眼便認出這是父親的作品。“這可是我幾年裏最得意的一幅了,隻怕是有生之年都再也畫不出當時的感覺了。”父親笑了笑,“這兩幅畫你收起來吧!”解飛不由愣住。“出去工作總有些需要送禮的地方,你老爸也就隻有這個拿得出手了。”父親拍了拍解飛的肩膀解釋。“這、這怎麽……”解飛剛想推辭,父親卻將匣子都推到了他的手裏。“收好了,記得把東西用在刀刃上。”見父親一再堅持,解飛最終隻得點頭,心中卻湧起既感動又愧疚的感覺。“爸,我要不是你兒子,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劃過腦海的想法不禁脫口而出。“你沒發燒吧?”父親不由笑出聲來,“別的我不敢保證,你媽對我可絕對是一心一意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要是我隻是和解飛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別的什麽人呢?”解飛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傻,隻是他實在不想再接受原本屬於“解飛”的善意。“傻小子!身為老子還能把兒子認錯嗎?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父親給解飛一個爆栗,“今天天氣不錯,不如跟我出去寫生?我要好好教教你靜心的法門。”父親從邊上翻出了一個帆布包和一個已經夾好了畫紙和畫板的木頭架子。“這紙……”解飛不禁疑惑。“去畫油畫!誰規定我隻能畫國畫的?”解飛釋然,跟上父親的腳步。看著父親作畫是一種十分奇特的體驗。父子倆走了許久總算是找到了父親滿意的角度。靜靜地看著海麵,良久,在解飛覺得連靈魂也隨著浪濤上下起伏的時候,父親才開始動筆。他畫得很快,不一會兒功夫畫紙上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隨後在開始為細節調色的時候,父親才明顯放慢了速度,每用一種顏色都要抿著唇思索許久。直到日落西山,一幅畫才算是大功告成。其間父子倆幾乎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有在父親需要補充顏料的時候,才會讓解飛在帆布包裏翻找。解飛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一種默契的感覺彌漫在心間。我就是解飛。他對自己說。晚飯過後,解飛早早地就被推上樓休息。打開窗戶,柔和的海風撲麵而來。鎮上的燈火已經熄滅了大半,一輪下弦月散發朦朧的光輝,見不到星光,耳邊隱約可以聽到海浪擊打海灘的聲音。解飛掩起半扇窗,走到床邊躺下,隨手關掉了床頭燈。有規律的海濤聲很快催促他進入了夢鄉……“見到我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四號狐疑地打量一臉平靜的解飛。“你不出現我才會感到吃驚。”解飛笑了笑,“怎麽,終於有興趣跟我解釋一些東西了?”“解釋什麽?”四號打了個響指,一張歐洲古典風格的椅子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他好整以暇地坐下,交錯起手指挑眉望解飛。“比如……”解飛在心中默想家中的長沙發,一瞬間那沙發果然出現在了他背後。找了個最舒適的角度靠坐在沙發背上,解飛注視著四號的眼睛:“比如解釋一下我是如何進到現在這個身體裏去的。”四號略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恢複了一臉坦然:“你是怎麽知道你和我們是一樣的?”解飛心中劇震,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既然身體沒有問題,那就是內在有了問題。假設我是真的解飛,絕不可能對他最強烈的感情無動於衷。”一瞬間解飛想起朱文秋的影子,頓了頓繼續說:“你們根本沒必要這樣故意修改解飛的記憶,唯一的解釋就隻能是我是後來進入解飛的身體,並完全繼承了他的記憶的!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究竟是誰了嗎?”“真不愧是我看好的一個。”四號的眼神微微一動,繼而大笑起來,“雖然很想告訴你,可是我也不能不守規矩啊!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鑰匙就沒有真相。”四號轉動著手指上的鑰匙圈不再搭理解飛。解飛攥緊拳頭,很想一拳揍到對麵那張令人討厭的臉上。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對自己說。今晚也算不無收獲,起碼已經證實了自己的新猜測,四號說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那是不是說自己也是曾經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人呢?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床上。床上的人緊鎖著雙眉,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一臉難受的表情,口中還偶爾溢出一兩句低沉而又短促的囈語。一團黑影從窗口迅速竄入房間。月光映照在它黑白相間的毛皮上,把它的輪廓勾勒出來,那是一隻貓。用唯一的暗金色的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解飛,片刻之後它終於忍不住邁步,用舌頭舔了舔解飛的額頭。解飛似乎一下子平靜了許多,眉毛舒展開來,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許多。貓咪轉過身輕盈地跳上窗台,像是依依不舍一般轉身又望了幾眼床上的人,這才一躍跳下了樓。片刻之後,本該陷入沉睡的人卻突然坐了起來,望著窗台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睡意。電話,初露端倪?“由你來代替他不是很好嗎?”解飛撫著前額,雖然幾乎連續兩個晚上沒有睡,他的頭腦卻異常清晰,在退出夢境前和四號的對話一直縈繞在耳邊。“由你來代替原來的解飛難道不好嗎?我們賦予你能力,異乎尋常的能力,你可以活得比他精彩得多。”四號麵帶笑意,表情玩味地看解飛。“更何況,他的有些想法你不是也很難認同嗎?正好可以由你來糾正他的人生軌跡。”“你看看他的父母,如果沒有你的出現,他們會一輩子被唯一的兒子所鄙棄。還可能會有許多無辜的人成為他成功路上的踏腳石。現在由於你的出現,替他挽回了和家人之間的關係,替他照顧了曾被他惡意傷害過的親人,同時還可以完成我們賦予你的使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恐怕唯有最後一句話才是你的真心話吧?”解飛冷笑,眼前的男人果然既陰暗而又自私,可以絲毫不覺得愧疚地說出這番話,“的確,我取代了他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好,對你們來說更是得到了一具可以支配的軀體。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他憑什麽被一個外人占據身體?你們有什麽資格審判他?”“權利?弱肉強食就是權利,他無法抗拒我們就是權利,我們需要一個身體就是權利。”四號凝視著解飛的雙眼,“隻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要不是他剛巧符合條件,我們根本沒必要選擇他。”“那麽說來他還應該感激你們了?”解飛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