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確實……什麽也不懂。


    賽德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他的話鋒猛然一轉,急速道,“那人說世界上除了血族還有專門獵殺血族的獵人。”


    “獵…人…的……”說到獵人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不斷抽搐,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盈滿淚水的眼珠“噗嗤”一聲爆起彈出,隨後他整個人在艾肯與瑠歌麵前沒有任何預兆地炸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


    “我操了!!!我真他媽見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肯距離賽德最近,賽德身體爆炸的那一刹那,血肉全部濺到了艾肯的臉上和身上。眨眼間,他整個人變得鮮血淋漓,看起來像是被人連頭一塊兒摁進了屠宰場。


    瑠歌在賽德爆炸的刹那使用了瞬移,身形移動的須臾間,她扯開了鬥篷的衣扣,將整件衣服揚起拋開,如同打開了一把傘麵般盡數擋去了所有的血花。


    現場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雲層翻湧,煙霧再次斥滿了整片天空。圓月躲在厚重的霧氣後,月光被遮蔽,宛若劇目落下了帷幕。


    昏黃的街道內,瑠歌重新走回賽德的殘肢邊,輕聲問道,“艾肯,你從來沒有發現過賽德的變異嗎?”


    “他每天從早上開始,就跟我一起搬運屍體,”艾肯利落地脫下上衣,用裏麵沒有沾染血塊的一麵抹了把臉,“隻有晚上,我去妓院,他回家。”


    “唯一異常的就是你那個吊墜。他當時拿到後跟我去洗澡,好像身體突然不舒服,就把吊墜給我了。”


    “那時候他說自己精神狀態不好,怕這麽貴重的吊墜被偷,就先把東西先放我這兒了。但是我哪知道那玩意兒跟你們吸血鬼有關係啊,我又不是狗鼻子,能專門聞出什麽門道來。”他越說情緒越是憤然,胡亂地拿上衣抹著臉。


    瑠歌感到一絲頭疼。


    艾肯說的是實話。


    如果他早就知道一切消息,或者與某方勢力有什麽勾結,斯威特會先解決他,而不是以這種方式留下他。


    低級血族是無法忍受日光的,哪怕沒有太陽的陰天也不可以。然而,賽德卻安然無恙地在白天正常工作,這代表了什麽?


    況且,正常的吸血鬼死亡應該直接化成灰……對方卻與血屍一樣,留下了屍體。


    一切撲朔迷離。


    她歎了口氣,側目時發現艾肯正捂著自己的腹部倒抽著冷氣。她突然想起艾肯剛才被斯威特丟下來替她擋了刀。


    她心中,忽而有了個想法。


    她蹲下身,與艾肯直視。兩人麵麵相覷間,反而是艾肯先受不了似的扭過了脖子。


    “艾肯,你想變成血族嗎?”瑠歌認真地問道,“我可以轉變你,然後你的傷口一瞬間就能痊愈。”


    “像你心髒被捅現在反而跟個沒事人一樣嗎?”他自嘲道,“不就是肚子上被捅了個洞麽,這點傷老子還是受的住的。你給我那麽多錢,我不受點傷才奇怪,這樣我還能心安理得一點。”


    “好吧。”瑠歌聽著他別扭的解釋,忽而招來了幾股冰水。


    冰水源源不斷地從艾肯的頭上澆下,帶走了粘在他身上的肉塊。


    冰水澆完,瑠歌手中又徑自出現了幾張毛毯和一件紗裙。她把毯子丟給艾肯,將紗裙撕成了長條狀,開始隔空為艾肯包紮。


    “你們吸血鬼就是能這樣隨意召來水和風?還能隨心所欲地變出東西?”艾肯語調奇特地問道。


    “是不是我說是,你就會立馬跳起來讓我把你變成血族?”瑠歌搖頭,手下動作卻不輕,“我手中有一個可以用來儲物的戒指,戒指裏麵有個特殊的空間,可以用來存放東西。”


    “衣服之類的是做好放進去的。我跟你說過,我從俄國來,所以就地取材,在戒指裏存了不少雪山裏的風旋和冰魄,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喔,”艾肯譏誚地勾了勾唇角,“我還以為血族和人類貴族沒什麽兩樣,過的是紙醉金迷的生活呢。”


    “如果說在吃穿用度方麵,的確不差。”瑠歌頷首,“但是壽命長也代表了更多的責任。血族的天賦不是天生就有,血脈之力也要通過戰鬥去不斷淬煉。”


    “那還是省省吧,我紙醉金迷的生活還沒開始享受呢,不想這麽勞碌。”艾肯煞有介事地說道,“做人類挺好,老了兒孫滿堂,死了照你說的再去輪回。”


    “不過……”他話鋒忽轉,“你究竟為什麽想讓我成為血族?”


    “不是想,隻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瑠歌糾正道,“血族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我隻是比較感興趣,如果你活了百年,你會變成什麽樣?”


    ——如果你活了百年,你會變成什麽樣?


    兩百年後,艾肯的確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不但長久地活了下來,與伯爵木乃伊攪和在了一起,不知為哪個勢力效忠——甚至,他在反過來測試她的選擇。


    “艾肯,你可能要失望了。”瑠歌微笑,重新使用血脈傳音道,“我從來都不是賭徒,我不會選擇任何有風險的一方。”


    她走到司機的身邊,敲了敲小窗。


    第15章


    巴士司機的單人小間通常不會打開,如果他被咬的話,意味著在上車之前已經遭遇了襲擊。


    瑠歌從隨身的小包中找了找,感謝日不落帝國——她抽出了特殊事件處理部門分發的見習生證件,貼在了單間門上。


    “對不起,麻煩請您先靠邊停車好嗎?我隸屬於帝國軍部,這輛車上有政府要追查的人。”雖然證件沒有什麽實際效力,但用來唬人還是可以的。


    前方不遠處傳來了叮叮咚咚的警示聲,代表火車即將過道的黃色欄杆緩緩落下,如果他沒有停車反而準備加速撞上去的話……


    瑠歌另一隻手解開了沈雁月丟給她的袋子束口,伸手探了進去。


    這個其貌不揚的破袋子,便是沈雁月用來裝風雪刀的“鞘”。普通的刀鞘根本封不住風雪刀的威力,沈雁月常年奔波於各國戰場,輾轉中無意得到了這個看起來像是被人用爛了的破袋子。


    袋子有沒有名字瑠歌不知道,不過傳聞中,這個袋子曾為血族中最負盛名的煉金術師所擁有。那位煉金術師打造出了無數殺傷值可怖又無法封印的奇妙武器、藥水、各種小玩意兒。為了藏拙,他又煉了這麽一個藏有無數封印法陣的袋子來安放他的發明。


    說起來,這個類似睡前故事的神秘傳說,還是瑠歌小時候在女巫城堡中的圖書館裏看到的。書中當時還配了一個插圖,因為袋子模樣太醜,與其他故事格格不入,因此她印象頗為深刻。


    當沈雁月把這個袋子丟給她時,她驚訝、不敢相信、又帶點兒暗暗的好奇。


    ——驚訝沈雁月竟然會把風雪刀扔給她助陣,難以置信這居然真的是那個袋子,好奇他這些年都跑了哪些危險的地方。


    在黑色袋子的束口被瑠歌拉開的刹那,整個車廂內的溫度驟然降低,連車速都有緩慢下來的趨勢。


    瑠歌按兵不動,緊緊盯著司機的動作。一旦他踩下油門……


    她會利用風雪刀,將整條街道的所有車輛全部凍住!


    繪有皇家花紋的證件照色彩分明地貼在玻璃隔板上,司機瞧了好幾眼,迷茫了一會兒,怎麽也沒想明白眼前看起來學生似的女孩怎麽就是帝國軍部的人了。


    他沒見過這種場麵,不過還是很快靠邊停了車,並按下了緊急按鈕。


    瑠歌鬆了口氣。


    大抵是因為車上有表演,乘客們並沒什麽反應,隻是抱怨為何突然冷了起來。一些對表演不太關注的乘客站起了身,表情略微疑惑,還有些探頭探腦地看向了窗外,想知道巴士是不是出了故障。


    就在乘客起身的刹那!


    數根冰棱分別釘入幾人的身上,伴隨著其他人的驚呼,軟軟癱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隻手掌,帶著來人熟悉的氣息,拍上了瑠歌的肩膀。


    “上麵解決了。”


    瑠歌唇角翹起,“謝謝你啦,哥哥。”


    她歪頭,蹭了蹭男人的掌心,將黑色袋子重新推回他的懷中。


    “我去逮那家夥,這裏麻煩哥哥處理一下。下次你有什麽我一定幫忙到底。”說罷,一個瞬移離開。


    閃身到車廂外,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瑠歌再次瞬移離開。


    她向來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這件事,牽扯之廣、時間跨度之大,讓她覺得有些煩躁。


    血族不愧是血族,一旦搞起事來沒完沒了。反正大家都死不了,撕逼撕個一兩百年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她沒有想到,她身邊,就有人做局做了兩百年。


    這是什麽樣的閑心啊。


    一些陳年舊事,翻出來那麽多遍,早就失去了新鮮的感覺。


    瑠歌循著對方留下的氣息,一路瞬移,腦中思考著關節點。


    車上疑雲重重,方才在她踏上那輛不同尋常的巴士後,陷阱已然完成。


    艾肯的話,自然是不能全信的。因此她在要求司機靠邊的瞬間,率先出手讓那些有嫌疑的乘客先“睡上一覺”。


    冰棱敲過那些人的睡穴,瑠歌私以為,這是她在東陸學到的最好的東西。


    既不會傷害到他們,也能夠讓他們暫時失去行動力。


    然而,她不明白為何對方設下的局並不完全。如果要測試她,完全可以將她逼上死路,可是對方沒有這麽做。


    仿佛一個看似是死結的繩索,輕輕一扯便鬆開了。


    讓人先前凝聚起來的那股力都泄了氣。


    瞬移了幾次,瑠歌很快在一個黑暗的爛尾樓中找到了艾肯的身影。說找,倒不如說對方一直在等她。


    爛尾樓一共有20層,此時此刻,艾肯便站在第10層的中心,一雙血瞳遙遙鎖定了她。


    瑠歌輕輕一躍,踏空踩至空中,輕而易舉地躍上了第10層。


    “你究竟想做什麽?”瑠歌邊走邊問,一把匕首現形在手中,“如果要試驗我,你完全可以做得更絕才對,但是這種情況明明很好解決。”


    “不啊,”青年微微一笑,語氣稱得上溫柔了,“我沒想到你會找幫手,不然第二層一定是你的軟肋。我也沒想到你會出示證件要求司機停車,這種正常人類該走的程序,不在我的計算範圍內——更不用說,沈雁月給了你風雪刀。”


    “瑠歌小姐,不管過了多久,你總是能出乎我意料。”


    “謝謝誇獎,”瑠歌頷首,匕首在掌心中轉了個圈,“好了,寒暄完了,你有什麽事就直接說吧,不要繞彎子了。另外請你告訴我,你和那隻木乃伊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行,我們開誠布公。”艾肯爽快地點頭,摘下了兜帽,“當年,你回到雪山之後……”


    當年,瑠歌參觀完吸血伯爵的藏品後,深覺自己沒有自保與涉世的能力,於是重新回到了雪山之上,想要尋找契機修煉血脈。


    而艾肯,則在拍賣行拿到了一大批錢款後,很快做起了生意。


    如他所說,隻要他想討好,沒有討好不了的人。他能屈能伸,消息靈通,又深知底層人民想要什麽,於是很快做大了生意。


    買下工廠,投資煤礦,又眼光毒辣地做起了武器生意。


    在全球貿易網逐漸編織起來的刹那,艾肯早已撒下了鋪天蓋地的魚餌,抓住了時代變革中的巨大商機。


    他的公司越做越大,簡直風生水起。


    然而,公司規模越是擴大,他便越是不能麵對自己老去的事實。


    26歲的時候,他能毫無顧忌地對瑠歌說出“我不在乎,做人類挺好,一樣能兒孫滿堂”這種話。但當到了40歲、50歲,他開始不敢相信鏡子裏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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