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蘭罄每一次出去回來就會帶上這樣一件東西,剛開始是別人家的鴿子、鳥還是雞,後來越獵越大便成了鹿虎豹,今天還帶了豬回來,照這樣推算下去,趕明兒個若是出現了頭張牙舞爪的大黑熊,他都不會驚訝。


    “林場。”蘭罄指了個方向。


    “皇家林場?”小春失笑。自己忙於製藥沒理會他的時間,這大師兄倒也能自得其樂,自己找樂子。


    蘭罄收起笑容,瞥了小春身後的雲傾一眼,而後將那頭豬扔進藥房裏,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竟砸在小春熬了一整天的藥鍋之上,頓時鍋裂藥濺,燙得沒死全的豬突然醒過來,悽厲高聲地哀嚎兩下。


    “我的藥啊!”小春當場是叫得比那隻豬還悽慘,一整天的心苦就這麽沒了。


    蘭罄二話不說立刻跑上去對野豬補了兩筆,而後視線繞過小春,偷瞧了眼雲傾,有些扭捏地說道:“那個,白白,這個給你吃,我吃飽了。”


    蘭罄一直站在雲傾麵前等待雲傾的表示,雲傾在蘭罄靠近時心神猛地晃蕩,呼吸急促,感覺自己的臉似乎熱了起來。


    不想這個穿得像隻烏鴉的人一直停留在自己眼前,更不自己心緒任其影響,雲傾發覺時,自己竟已伸手翻出梅花針扣在指尖,要發出去。


    然而對方卻也同時感受到他的敵意,汗毛全豎了起來,發亮的眸子直盯住他。


    雲傾突然一窒。


    誰的聲音在腦海裏迴蕩著,低聲傾訴著,不肯散去。“我答應你,不傷他。不傷你,也不傷他,將他看成與你一樣,即便他舉劍向我,我也不會還手。”眼前一黑,帶起暈眩,沒有鑽心之疼,卻叫他萬分難受。


    他知道,那說話之人,是他自己。


    他承諾過誰,給過誰承諾?即便失去記憶也不能忘的,深植骨血當中,最重要的誓言。


    不傷誰,和誰?


    記不起更多東西,但這片段已令他幾乎喘不過氣,雲傾硬讓自己收起暗器,連帶著對麵站著的人也在瞬間,將殺意抿滅不見蹤跡。


    隻是殺意退卻,那人卻還是等著他的回應。興沖沖地。


    雲傾咬牙,知自己若無表示,這人肯定地老天荒都還會等下去,好不容易叫自己吐出兩個字:“謝謝!”卻發現捧著裂鍋正傷心的小春聽見這話猛地一個回頭,竟死死地盯著自己看。


    蘭罄得了雲傾的道謝,把之前氣氛微妙的一切全忘光,掩著麵害羞地跑掉了。


    小春眨了眨眼,突然用一種悲愴的口吻自怨自哀地道:“就曉得放你們兩個在一起,早晚會處出感情來。他居然對你這麽好,還送一頭豬給你,而你不但沒殺他沒砍他,還和他說謝,果然,果然是會有感情的!”


    “……”聽得此言,雲傾擺了張冷臉給小春。“我隻是想讓他早點走。”


    小春被雲傾那張冷臉一冰,心裏更是痛。“不用說了,我曉得。對,一切都是同命蠱的緣故,那的確會讓你有愛上他的錯覺,我哪能怪你。”


    “趙小春……”


    “可惡……”小春低吼了聲。不過這樣便吃起醋來,小春真覺得自己如今簡直像個妒夫,妒意如同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泛濫成災酸死自己了。


    “趙小春,你再說一次我與你是什麽關係。”雲傾開口。


    雲傾頓時了悟自己與此人的關係並不單純。他記起的誓言,不傷的是誰與誰,他醒來後身邊隻圍繞著哪兩個人,當中所指,不言而喻。


    小春張口結舌了一陣,嘴角扯了扯,還是說道:“就朋友唄……”


    “朋友?”雲傾眯著眼,壓根不信了。不隻因為若是朋友,他絕不會做那種承諾,還加上他看見小春這時,冷汗涔涔一臉心虛。


    可小春卻還硬生生說道:“生死相許、刎頸至交的那種……所以我們感情很好……蘭罄都嫉妒的那種好……”越說,小春聲音便越是小。


    第二十章


    無論自己如何逼問,小春一直不肯說實話,雲傾最後氣得甩頭離去。


    雲傾一走,小春腦袋就塌下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啥不將事情講明白,可能心裏一直惦記著雲傾和自己相遇那事。總覺得雲傾若非遇著自己,也不會變成個喜歡男人的人。雲傾原本能是好好的,卻叫他給毀了。小春心裏對雲傾有著愧疚。


    在藥房裏一直待到深夜,攪著陶鍋裏的藥,悲春傷秋地唱著哀怨至極的小曲,那頭豬給他拖到花園裏恨恨地埋了。


    雖是蘭罄的心意,可雲傾不要,又占著他藥房位置,也怨不得他如此處理。


    邊打瞌睡邊吸鼻涕還邊看顧著雲傾的藥鍋,夜半三更時分,藥房外頭突然傳來的躁動將小春猛地驚醒。


    他擦擦嘴邊流出的口水,聽見有人喊著:“教主,那是總舵的飛鴿密函,筒子、筒子要留下來,啊啊啊,不能吞下去!”


    外頭的慘叫是一聲過一聲地,小春心情本就不好,被這麽一吵,往外吼了聲:“奶奶的都什麽時辰,一堆人不睡浪叫個什麽勁,惹火了小爺我,送包‘一睡就不醒’給你們嚐嚐!”


    這一吼,聲音果然立刻停歇。無仙帶頭的那幾個黑衣人退了幾步,立即散去,蘭罄見著小春踏出藥房,嘴裏那隻半死不活的鴿子也扔了,一個箭步朝他沖了上來。


    “小常你病沒有好,不能出來。”蘭罄本一個勁要把小春推回藥房裏去,結果弄得小春身上滿是鴿子血。


    小春有氣無力地道:“你病得比我重都能跑來跑去了,怎麽我就不能?”


    雖然自己的醫術占了大部分功勞,但這功力泰半廢,雙手摺碎的人還能一直如此精神,小春也覺得他家大師兄挺是厲害。


    蘭罄說:“你又動來動去的話,子蠱會把你吸成人幹。”


    小春一聽,立即止住步伐,任憑蘭罄再怎麽拉,也不挪動半分。


    小春低聲問道:“石頭,問你個問題。”


    蘭罄皺眉,一拳小春頭上。“該叫什麽?”


    “哥哥。”小春忍著痛,一張臉都扭了。


    “小常乖,問吧!”蘭罄冷哼了聲。


    “子蠱究竟得怎麽拔除?”小春開口問道。蘭罄此時雖然神智不清,可照以前的例子,有些事情還是會記得。


    “拔子蠱?子蠱沒辦法拔。”蘭罄瞄了小春一眼,又露出那血淋淋的笑容說:“除非種下去沒滿三個月,子蠱還沒把心脈纏住。這個時候隻要把養蠱之人找出來,用他引子蠱出體。可種過三個月,子蠱把心脈牢牢纏住,要拔子蠱就會死。”


    小春心裏突然覺得不安起來,蘭罄這番話應答得太過流利,讓他聽得膽驚。他小心翼翼地問著:“養蠱之人?那人誰?引子蠱出體?如何引?”


    蘭罄鳳目一挑,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告訴我,”小春深吸了幾口氣,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口中脫出,多了幾分哀求的味道。“哥哥會告訴小常的對不對?”


    小春伸手搖晃著蘭罄,蘭罄被小春搖得東倒西歪,卻是一臉高興的模樣。


    他東想想西想想,最後故作勉強地將雙手伸出來,露出那節染上血漬而烏黑斑褐的繃帶說道:“如果你幫我換藥,我說不定會告訴你。”


    不知為何,小春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蘭罄從來不是如此好說話之人。


    除非他有求於人,或對人有所求。


    小春手指顫顫地搭在蘭罄脈門之上,好一陣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當然會幫你換藥。”他說。


    蘭罄脈相平,氣血雖虛卻了無大礙,那走火入魔的渾濁現象稍稍消退,眼前之人如今意識介於正常與混沌之中,然而偏那邊多一些,從蘭罄逐漸清明的雙眼裏,可窺探一二。


    “養蠱的人叫做沃靈仙。”蘭罄說。


    “……”小春張了張嘴,試了幾次才說出話來。“你家小沃才說過同命蠱無法可解,隻能移蠱出體……”他的聲音有些虛弱。


    “他騙你的,因為你很好騙。”蘭罄突然笑了,他妖嬈的笑臉中少一份邪佞之氣,多著一分天真嫵媚。


    蘭罄伸著手在小春眼前晃來晃去,像個討糖吃的孩子,笑得真切。


    “換藥、換藥。”


    一瞬間,小春茫然了。


    他到底是該相信脈相所說,或信任眼前這個麵容無邪得不似在說謊的人。


    抑或,一切事實部早已在蘭罄的言語與動作中表露無遺。


    伸出手來,是為了讓他把脈,讓他知道自己逐漸恢復,不再是癡癡呆呆的模樣。


    因為他很好騙,所以再騙他去找沃靈仙,可卻也同時表明的確有方法能救雲傾。


    小春猛地抬頭,問道:“我不曉得你究竟想做什麽,也不想管,我隻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我能帶回沃靈仙,你是不是就會救雲傾?”


    緩緩地,蘭罄又笑了。像迷惑人心的曼陀羅花,綻放出帶著劇毒的美麗笑顏。


    “小常真乖。”蘭罄抬起小春的下巴,往那兩片柔軟的唇一咬,痛得小春縮起脖子。


    小春嚐到嘴裏的鹹味,被咬破的嘴唇流下鮮血,沿著下顎低落地麵。


    可他隻是瞪著蘭罄,舉起手臂用袖子狠狠地抹去那些鮮血。平常他雖然愛喊疼,但真遇著了事,偏又擰得不肯多叫一聲,示弱與人。


    小春心裏隻想著如何才能救雲傾,這蠱他的確解不了,軟肋被抓著,就算現下叫他死,他恐怕也會立刻一頭往牆上撞去。


    那日答應蘭罄會將靈仙帶回之後,小春突然將自己關在藥房裏,門戶緊閉,誰也不見。


    雲傾幾回至藥房都見不著小春,心裏越來越浮躁,頭疼不犯,卻悶漲得不得了,一再反覆,連祛痛丹也不見效。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明明能感覺那小小的孩子就在門後忙祿,卻怎麽敲門也不得對方回應。


    一日復一日,聽不見對方的聲音、看不見對方的笑容,那人連門也沒開過,緊緊地關上了數十天。


    雲傾既煩又亂,心裏急得慌更難受得下得了,小春留下的祛痛丹被他憤恨往牆上一扔,瓶子碎裂丹藥四散而出落了一地。


    偏偏在他氣頭上這時,那一身黑的又跑了來。


    “你身上有蟲子,所以小常才躲起來不見你。”蘭罄特意來開導雲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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