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原本正在吵著的眾人看見他這個當事者出來,聲音停了一下,隨後又喧譁了起來。


    “趙小春你這魔教妖人,潛入我正派之地究竟有何企圖!”華山掌門一見趙小春出來,轉了話鋒劈頭便罵:“我兩個可憐的徒兒必定是識破你的陰謀,挺身而出要阻止你,才反被你所害!你見他二人不死,又想什麽詭計要害他們了!”說著,便作勢要闖入廂房裏去。


    瞧這華山掌門說得義正辭嚴,似乎全天下人都不安好心,設計要害他寶貝徒弟。聽得小春也快隨裏頭四人一般,嘩啦啦把腹中之物全數嘔吐而出。


    小春哼哼兩聲,開口道:“就算我趙小春說話不夠份量、身份堪議、沒人相信了;可我家小寒兒可是這寒山派的代掌門,不僅為名門之後,更是有頭有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來著。你懷疑我,就是懷疑他;懷疑他,不但是懷疑寒山派這塊金字大招牌,更是拿寒山派上上下下所有弟子來開玩笑。”


    說著說著,小春又鼻子出氣哼了幾聲,沒瞧見自己在說出“我家小寒兒”時,雲傾那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悽慘無比的蒼白臉色。


    小春接著再道:“原本我隻是安安份份在屋頂上賞我的月,看我的牛郎織女星,哀怨他們怎麽這麽慘,一年才見一次麵。可你那兩個徒弟真夠陰,拿著壺摻酒迷藥便要灌我。還說什麽他家師父上萬花樓怎著怎著,不幸得了那什麽什麽柳來著的病,又是流膿又是潰爛的。大夫都說藥石無靈得準備棺材了,他師母氣得說棺材也不用,糙席包一包去丟亂葬崗便成。我趙小春何人來著,神醫!神醫啊!”


    說著,那肚子往前一突,下巴一昂,做了個豪氣萬千睥睨眾人貌,臉下紅氣不喘地說起謊來:“我說那簡單,我隨便給他們顆藥,拿去給他們師父服了就好。誰知那兩人知道自己詭計讓我識破,便舉劍砍來,說啥醫花柳病的藥不要也罷,那全不打緊,隻要我留下一條手臂,去增他們一甲子功力便好。”


    小春再看華山掌門一眼,繼續認道:“其實藥人本來就是生來讓人吃的,可後來太多人覬覦藥人,我家祖宗便在自己身上下了些東西。真有人敢喝藥人血、食其骨肉,先死的,怕會是那人了。不是我趙小春吝嗇分點骨肉出去,而是這身血肉盡是劇毒,誰吃了,誰朝不保夕。”


    說著,小春一臉陰森地伸出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朝那華山掌門而去。“要不,你來試試?你徒弟說你又是流膿又是潰爛,藥石無靈了,試試也好,反正都快死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你胡說些什麽!”華山掌門臉上血色盡退,一跳跳得遠遠地,雖是半信半疑,卻也不敢多靠近小春半步。


    當年寫意山莊一戰他亦在場,趙小春那師兄蘭罄用毒之狠他可是見識過的,對於神仙穀出來的這號危險人物,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離開點好。


    小春笑了兩聲,說:“你兩個徒弟我救回來了,其中一個肺有舊疾,我順道看了一下。”


    他扔了張方子和罐藥給最近的華山弟子,手有些抖,說實在話,已經快撐不住了。“照這方子抓藥去給那小子喝,瓶子裏的是傷藥,一天敷一次,四天內不許下床,七天後傷口便能好。”


    說罷,轉著頭尋了尋自己的住所處,累得不想再說話,搖搖晃晃地便朝來處走了去。有誰要過來攙扶,他也隻是擺了擺手,屏退來人。


    華山掌門臉色又是紅又是黑,既是羞又是憤。羞的是兩個徒弟自己自幼寵大,性子到底也知道,二人或許真如對方所說的不爭氣也不無可能;憤的是自己堂堂一派掌門,今日竟落得叫毛頭小子訓話的一日。


    “師父……大師兄和二師兄怎麽辦……”有弟子問著。


    “怎麽辦?問我怎麽辦?”華山掌門怒了起來,吼道:


    “你大師兄二師兄竟然拿師父我的清譽當兒戲,等這兩個兔崽子醒來,門規處置!”說罷,憤而震袖離去。


    一幹人等見戲沒了,無啥可看,幾番議論竊竊私語後,自也慢慢散去。


    這晚,大夥兒都忙。小春走後,徒剩滿園荒涼。


    韓寒到各門各派去知會了聲,回頭路過原處時卻嚇了一跳,沒想到雲傾仍然隻身站在那裏,未曾移動過分毫。


    韓寒按了按腰間的劍,挪動腳步想無聲無息地離開,哪知卻在此時,耳邊竟聞得一聲:“他不和我說話……不讓我靠近了……”


    韓寒一愣,背脊一陣發涼。雲傾終究是發現了他,就不知下一刻會不會又舉劍殺來,讓他頸上頭顱與軀體分家,如同華山派那二人一樣。


    怎知僵了好半晌,雲傾毫無動靜,韓寒鬆了口氣,心裏想著或許對方隻是在自言自語罷了。


    然而,再瞧這穿著白衣之人滿身落寞,挾帶絲絲悲傷,單薄的模樣本是有些動容,但又聽見他手足無措地反覆念著:“他不和我說話……不讓我靠近了……”和方才冷冽的模樣相比,竟覺得此人模樣有些好笑。


    仿佛就像個剛知道自己作錯事的稚子,困惑而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小春血流如注的景象,韓寒不由自主地同情起小春來。雲傾這人,著實令人難以應對,小春也是有能耐,才能容得了此人。


    韓寒頓了頓,心想算了,雲傾和小春是什麽關係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小春當年受困寫意山莊之時這人不顧生死前去搭救,兩人之間羈絆早深。


    此次小春不恰巧失了記憶,自己又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小春和他走得近,這雲傾心底自不知是亂成了什麽樣。若易地而處那塊死木頭發生了同樣的事,自己雖不至於揮劍傷人,可情形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韓寒咳了聲,遂道:“我和趙小子之間什麽事也沒有,一切盡是誤會。”


    雲傾回過眸來,冰冷的眼神凝視韓寒,韓寒被他看得打了個寒顫。


    韓寒繼續說道:“趙小子心裏頭還是向著你的,你若真存了什麽心思以為我與他……”又打了個冷顫,就算僅是說說,韓寒想到自己與趙小春那可能,也快說不下去。“……那便是侮辱了趙小子。”


    雲傾還是不語。


    說話對方也不回,這讓韓寒有些尷尬又有些氣。


    韓寒聲音硬了起來,再道:“看在趙小子的麵子上,今日事就這麽算了。你既然來了,那就盡快將他帶離寒山派,那日你當眾人的麵說出了他的名字,早為他引來殺機,如今又出了華山這事,恐怕不用幾日全天下都會知道神仙穀的藥人還活著,要打他主意了。你、你帶他回去後……對他好些……他這些日子熬得不容易……”


    想起小春又是吐血又是喊著頭疼的模樣,韓寒心裏也有些不舍。這趙小春雖每次出言頂撞總是叫人氣結,可這人就勝在心腸好、講義氣,是值得結交的朋友。


    然而說了這麽多,雲傾還是沒反應,韓寒覺得自己簡直像對塊冰塊說話一樣。韓寒想,自己還是盡快說完趕緊離開得好。


    “我找著他時,他身邊躺著烏衣教的人。”韓寒道。


    韓寒這麽說,雲傾目光一閃,神色冷凝。


    韓寒再道:“之前不慎撕裂他的褻衣,發現他左肩之上多了個印記。那印記殷紅如血,我先前替他療傷時並未見過。”


    說到此處,雲傾聽得韓寒話中之意竟是曾經看過小春沒穿衣服的模樣,眼神暗了暗,殺氣又起,忙得韓寒再退兩步。


    “聽我說完!”韓寒咬牙道:“烏衣教善用毒與蠱,那印記我曾在別處見過,植蠱之處成殷紅顏色,狀成銅錢大小色澤妖艷,小春左肩之處雖略有不同成弦月狀,但顏色我不會認錯……”


    雲傾聽到此處,人突然一愣,隨後又是驚,而後咬牙切齒,氣得聲音都顫了。“烏衣教,又是烏衣教。他就是學不得乖,什麽閑事都要管,自己死活也不顧。這下好了,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若他不會顧自己,你便得學著顧好他。”韓寒突然說了一句。


    忽爾,雲傾猛抬起頭來盯著韓寒。


    韓寒被雲傾那對冰晶玉眸看得一驚。心想此人這幾年內武功精進不少,要真打起來自己也沒把握全身而退,然而就在握緊了腰間兵器打算對方若然逼近便放手一搏時,卻聽得雲傾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不相幹的話。


    “告訴我,我對他很糟是不?”雲傾道。


    “什麽?”韓寒腦袋堵了,覺得莫名其妙。他還以為雲傾便要下殺手,哪知這個方才還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如今卻又回復了淡然模樣,問著奇怪的話。


    “我對他很糟,又在他眼前傷人,所以他生我的氣,是不?”雲傾如是問。


    韓寒頓了頓,努力想著雲傾的問題,好一會兒才明白該怎麽回答。


    韓寒道:“你的確對他很糟。”


    這句話,讓雲傾原本就白的臉變得更加慘澹。


    韓寒再道:“你對他若叫好,那世間就沒對他不好的人了!”他有些不悅地說:“你傷的那兩人是華山掌門的得意弟子,若那兩人真斷了氣,你不隻是給自己找了大麻煩,更是給趙小子找了大麻煩。”


    “我說過不傷他的……可我還是傷了他……”雲傾說道:“我該全依他的……可偏又錯了……”


    韓寒看著雲傾這模樣,深覺得此人若不是不經世事不諳情事,就是冷血薄情鐵石心腸。小春也算倒黴,天下這麽大,偏偏遇上這麽個人。


    雲傾喃喃道:“所以他生我的氣……不和我說話……不讓我靠近了……”


    自己未嚐不想對小春好,隻是小春一再惹禍一再闖事,想起屢屢都差些便失去這人,胸口又痛起來。


    他緊張小春、怕抓不牢小春,小春在乎誰他都會難受,隻要小春的眼離開自己停留在別人身上半刻,他便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思,不由自主憤怒起來。


    就算係繫念念,仍無法完全抓牢這個人。他也隻想留住小春罷了,但這麽簡單的願望,卻遠比一切困難。


    難受,而且困難。


    雲傾收起劍,黯然離開。


    韓寒望著雲傾離去的背影,也嘆了口氣。這本也不是他的事,可那能忍住不說。


    趙小春那小子心腸軟,老吃悶虧。就拿這次來說,華山弟子要殺他,他不僅不記仇,還反過來治好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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