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鳳樓命人打開盒子看,裏頭整整齊齊一遝銀票,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依官場上的慣例,當抵得起一條人命。


    “嚴大人您別見怪,我家大爺是個慡快人,不好那些虛頭虛腦的。”那小廝生得好一條油嘴滑舌,跟那位孫家大爺如出一轍的甜蜜笑容,“我家大爺說了,咱家雖住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但是外頭,尤其是京城官麵上的規矩,咱家還是知道的。”


    查孫家的案子不難,他們做得太大膽,連遮掩形跡線索也懶得費功夫,簡直可說是光天化日之下強取豪奪。難就難在這些笑臉,和那句舉重若輕的“我家在京城的舅父“上。


    連那位自來都沒把自己名字記對的張知府也特意差人來告誡:“嚴大人,你為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些事就是這麽回事,別問為什麽,也別總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先想想自己。你呀,要是真的忍不住要想別人,那你就想想我。陳大人目下在刑部可紅著吶,到時候上頭若是追究,你的罪責本府也得給你擔一半……”


    查案時頂著壓力頂著笑臉好歹熬過來了,到問案時便成了一出笑話。原先找著的證詞遠不止這些,可是一聽說要上堂,有人就退卻了。


    勉強說動了幾個,到了堂上卻又一個接一個地翻供,看見的說沒看見,明明看清的說看錯了。非是人性泯滅,隻是情勢迫人,人人總要在開口前為自己為家人好好想一想。


    審到最後,嚴鳳樓幾乎不敢去看堂下那位苦命老父的臉,生怕一見他的涕淚交加,自己就真的撐不住了。


    顧明舉登門的時候,嚴鳳樓正在書齋裏發呆,滿頭滿腦還是升堂前後的一幕又一幕。午後的陽光才剛好了一陣就讓一片烏雲給罩住了,天陰陰的,起了一陣涼風,卻遲遲不見落雨。風透過敞開的窗子吹進來,桌上的書冊被翻得“嘩啦啦”地響。


    “今日公堂上一見,嚴大人風采依舊啊。”


    輕鬆的調笑聲在一片寂靜裏傳進耳,嚴鳳樓聞聲回頭,看到了倚在門邊的顧明舉:“你來幹什麽?”


    “嚴大人。”他口中尊一聲“嚴大人”,人卻還依舊懶洋洋貼著門框,提著鳥籠,逗著鳥兒,全然不見一點正形,“你是七品南安縣丞,我是正四品中書侍郎。見了我,你至少該起身向我行禮。”


    他說得一本正經,好似學堂裏的夫子手把手教著方入學的幼童。


    心情本就抑鬱,見了他,更添一層煩躁,嚴鳳樓扭過頭去不願同他浪費口舌。顧明舉見了,垂頭無聲笑一笑,舉步走到書桌前:“嘖嘖,我走過那麽多府縣衙門。按理,你這南安縣不是最窮的,但是你這縣丞府是我見過的最寒酸的。書架上的書多得放不下,你也不該放地上。就算無錢請人做個新的,至少也該找人把這舊的好好修一修。”


    嚴鳳樓恨聲沖說他一句:“寒舍簡陋,委屈了侍郎大人。”


    他煞有介事地搖頭,隔著一張小小的書桌俯身探到嚴鳳樓麵前:“鳳卿,過了這麽多年,你的脾氣還是沒變。”


    話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感懷似追憶,又似嘲弄。嚴鳳樓冷冷道:“顧侍郎聽風說雨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會。”


    不知該贊他好涵養還是該說他真虛偽,顧明舉的臉色始終不變。隻是目光忽然下落,移到了桌上已經涼透的飯菜上:“就算被人欺負,也不該不吃飯啊。我看,不如讓飄雪姑娘拿去熱一熱吧。”


    似乎早知身後有人,他捧起托盤徐徐轉身,一臉和煦笑容。嚴鳳樓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動作望去,一身紅衣的飄雪不知何時站到了門檻外。


    顧明舉道:“聞名不如一見,飄雪姑娘比傳聞中更動人。”


    飄雪也是笑,盈盈走到跟前將托盤接過:“顧大人也比傳聞中更俊朗。”


    不待顧明舉回答,她輕移蓮步款款而去。顧明舉再度回頭,笑容中顯出一絲虛假:“赴任途中還能救得不願為娼的青樓女子,鳳卿,你的桃花運當真出乎我的意料。”


    “這也能讓你感嘆麽?”嚴鳳樓忍不住嗤笑他的誇張,“論風流,我哪裏能同你並提而論?”


    傳聞中,官場上春風得意的顧侍郎,情場上也是一帆風順得叫人眼紅。梨園裏的頭牌、青樓中的花魁,說是走到哪兒,哪兒就有紅顏知己:“顧侍郎哪怕什麽都不會,光靠一張漂亮的臉就能傍著女人吃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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