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關的城牆倘有燕大當家臉皮一半厚就好,還怕甚的九戎來犯?洛雲放斂目凝神,深吸一口氣,堪堪撐住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如此說來,我還得同燕當家道聲謝。”


    “那怎麽敢當?”燕大當家從善如流,大手一揮,渾然不覺他話中怒氣,“能記得我疼他的這份心就好。”


    可疼可疼了,不信去把你家弟弟找來,問問他,心頭可還悶得發疼?唔,糯米糰子哭天抹淚的小模樣是挺好玩兒的。


    洛雲放明明白白看透他眼中戲謔,深沉剔透的眼中隱隱透出幾分冷光:“他是我弟弟。”


    雖年幼,雖稚嫩,雖頑劣,終還是他弟弟,隨他倉皇離京,跟他顛沛流離,在彼此相顧無言時會小心翼翼提及背詩給他聽,皺著眉頭顫悠悠把藥碗送到他嘴邊,睜大眼盯著他把苦藥全數喝下,方才長舒一口氣,咧開嘴笑眯眯沖他點頭的弟弟。


    燕嘯乖順頷首:“我記著呢。倒是你,有親弟弟在跟前,那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表弟就別多想。”


    他驚訝,他淡笑。一室明朗春光,透過雕花格窗能望見枝頭初綻的嫣粉桃花。洛雲放恍然大悟,原來,絮絮叨叨這麽多,繞來繞去,隻為這一句。


    那夜姚十三帶來兩個消息。其一,洛家的死士已被姚家悉數料理;其二,洛雲放留在城外的人馬早在他倆剛一入城時就跟著洛府的人走了。


    一好一壞,一悲一喜。


    洛雲放留在城外的人馬是交給賀鳴統領的。


    姚家十三頗周到,翌日清早親自送兩人出城,特特安排兩輛馬車隨行,一輛供重傷的洛雲放乘用,另一輛裏丟著被綁縛住手腳的賀鳴。


    燕嘯極擔憂的眼神下,洛雲放白著臉,靜靜往車內看一眼,扭頭不再理會。


    回屏州後,賀鳴被軍法處置。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軍中譁然,這還是一路跟著從京城來西北的舊人,同甘共苦風雨相隨過的,依然這派冷硬手段。就是這麽冷的一個人,冷麵冷心冷情。大營裏提起洛督軍,再麵目猙獰殺氣四溢的軍漢都止不住把聲調壓低了再說話。


    世人都借著這事贊屏州軍紀法嚴明,又道洛督軍鐵麵無私,擔得起一方重任。卻唯獨這人,千裏迢迢跑來,費盡心思引他說話。唯獨他還記得,賀鳴除了是他身邊長隨,更是他旁枝表弟。洛家人護短,他最護雲瀾。可麵對那個總是笑眯眯跟著身後的表弟,他也是將他當做家人看待的。大義滅親四字說來何其簡單,真正到了落手時,才覺心頭如有萬鈞之重。


    燕嘯生得極似燕家兒郎,人高馬大身形壯碩,唯獨一雙眼,像極燕夫人,光華宛轉,天生就帶三分笑,這般盈盈脈脈看過來,和煦溫暖,如同春日晴光。


    他說:“別難過。”


    看,滿天下都逼著屏州軍提早收復武王關。隻有燕嘯想著要他別傷心。


    第二十五章


    洛雲放又在床上安安分分躺了些時日,日日來診脈的郎中方滿意點頭:“無甚大礙,日後仔細調理即可。”


    燕嘯麵色一鬆,長長舒一口氣,歪頭蹙眉片刻又對洛雲放道:“再好好歇兩日。”


    左右還得過些日子才出發去靈州,洛雲放無心同他爭執:“好。”當日午後便起身下床,披衣去了書房看書。


    燕大當家瞅著他端正筆挺的背影好一陣搖頭嘆息,竟然這般無趣,白瞎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正是春回大地暖風熏人之時,落雁城僻遠,及不上江南山水秀美風光宜人,督軍府裏草木蔥蘢綠蔭萋萋,從書房一側半開的窗縫裏往外看,群芳爭妍百花齊放,奼紫嫣紅鋪開一地,熱鬧不輸當日孤鶩城月圓之夜那猶如銀河星漢般滿街花燈。


    看書、賞花、閉眼小憩,所謂浮生半日閑。


    燕嘯總在晌午末了時分,踏著飯點準時過來。一屁股坐進書桌那頭的圈椅裏,來不及擦汗就拿手指叩著桌麵開催:“今天吃什麽?”


    我家吃什麽幹你什麽事?洛雲放慢條斯理地翻書,眉梢眼角紋絲不動,連一絲眼風都不屑甩給他:“還不到時候。”


    督軍府一切事項皆有定例,何時起身何時吃飯何時就寢,都按著固定的時辰來。哪怕皇帝老兒來了,照樣得跟著做。燕嘯不過是想逗他多說兩句話,聞言也不氣惱,翹起二郎腿,看看窗外的花,再專心致誌看眼前的他。


    他今日穿一身深青色直裰,乍暖還寒的天氣裏,領口一路扣到下巴尖。前些年四處征戰,被風沙磨礪成黝黑的膚色,經一場傷病又調養得白皙不少,閑閑坐在窗下,籠一身淡金色光影,靜好恍如畫中人。連麵上神色亦似畫中人般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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