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城太平無事,胖胖的知州大人貌似又開始相信起田師爺那道他命定封侯拜相的卦,打定主意要抱牢他們這兩根尚不算粗的大腿。他在屏州官場打滾的年月長,上上下下摸得一清二楚。上一回倪文亮的事也是他特地報的信。有他在倒是省了不少後顧之憂。識時務者為俊傑吶,混官場都混成人精的知州大人最明白不過這道理。


    想到前些天知州大人還曾親自上門探望,白白胖胖的大臉上一雙綠豆小眼滴溜溜轉個不停。洛雲放斟酌著,要不要告訴燕嘯,知州大人是如何千方百計拐彎抹角地暗示,自家有一雙貌若天仙的姐妹花。


    青雀城經由樓先生一番治理,漸漸有些百廢待興的跡象。開年後,樓先生命人捉了幾個聲名在外的綠林大盜,開堂過審,梟首示眾。敲山震虎之下,城中地下賭莊收斂不少,巡城兵衛也不再似先前般瀆職懈怠。


    燕嘯道:“我打算過一陣讓樓先生去趟孤鶩城。”


    洛雲放點點頭,他和燕嘯畢竟都是武將,文治武功總有偏頗,治理地方的事需要心思細膩思量周全的人。樓先生是個精明的,況且,一看便知,來歷不凡。


    燕嘯也不隱瞞,樓先生本就是昔日護國公帳下謀士,百萬軍士尚且能籌謀調遣,整治區區一座青雀城內的宵小蟊賊,著實不在話下:“當年我們家確實勢頭太盛,樓先生他們留在西北,也是不想太招眼。”


    洛雲放稍一思索,心下瞭然,當日整個西北四洲皆隻知護國公而不知梁家天子,燕家在屏州埋幾顆暗棋以防萬一也是人之常情。二十年前燕嘯能上得龍吟山被葉鬥天收養,想必是樓先生從中引線的緣故。燕嘯手中那些用以刺探、通傳訊息的酒館產業,應當也是燕家當年經營起來的。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先帝要誅燕家,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不該是那般手段……


    燕嘯擺弄著床邊的書冊說:“不提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扯出一個線頭,就得揪出一堆盤根錯節的陳年老帳。


    洛雲放配合著轉了話頭:“孤鶩城如何?”


    “還好,燕斐在那兒。”


    靈州失守,青州危急,九戎那邊號稱“天生帥才”的戚將軍氣得不輕,領軍二十萬,屯守青州要塞,隻待冰消雪融,就要揮劍南下。最遲今年盛夏,兩家必要在青州邊界有場惡戰。如今是休戰養息的時候,大軍回退孤鶩城,剛好補給休整。燕斐是跟在燕嘯屁股後頭長大的,要錢要命不要臉的本事學得十成十,雖然在女人的事上常犯渾,打起仗來,燕嘯倒是對他挺放心。


    鍾越回來時,提起燕二當家的用兵也是讚不絕口。洛雲放心中暗笑,燕家出來的,哪個是不會打仗的?


    視線起起落落,最後凝到燕嘯那張剛毅方正的臉上。雖然匆匆洗漱過,下巴上濃密的鬍渣尚未來得及打理,眼下一團濃重的烏青。洛雲放傷重養病,燕嘯就把所有事務都全盤接手了過去。他們去京城這段時日,積了不少事。那日燕嘯把他送回督軍府,據說連夜就帶人往靈州巡視去了。方才他說的那些,洛雲放早已見過軍報,隻是終究不及燕嘯說得細緻。


    他應是剛剛迴轉落雁城,就一路直奔了督軍府,鬢角邊上殘存幾許未幹的汗漬。的確是難為了他。軍務雜務瑣碎龐雜,偏牽一髮動全身,一個不慎便要起禍端,幹係重大,可謂舉步維艱。洛雲放之前坐鎮孤鶩城,此間種種艱難深有體悟。外人隻知燕嘯山匪出身,便理所當然將他看作粗魯莽夫。殊不知五大三粗的燕大當家心眼可多得很,單看他獨自一人就能把屏州靈州兩地料理妥當,便可見手段高超。洛雲放眉梢微動,看向燕嘯的目光不覺就柔了一分。


    燕嘯自始至終留意著他臉上神色,見狀,唇畔弧度更深,任憑他眸光掃過,口中不停,滔滔不絕地說著各項瑣事。


    話題兜兜轉轉,從屏州到靈州,又從靈州邊境之地黑鷹堡迴轉屏州落雁城內的督軍府。外頭事情都不錯,你這督軍府裏也該再規整規整,瞧瞧,堂堂洛家小少爺都跑廚房煎藥去了,底下的小廝下人丫鬟管事們都幹什麽吃的?洛雲瀾才多大?最要緊是念書,怎麽能一天到晚地在自家哥哥的床邊轉悠呢?幸虧我來得及時,趕忙把藥碗接了,這剛熬好的湯藥多紮手,燙傷了怎麽辦?你家洛小弟以後還要不要寫字了?


    院外頭糯米糰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猶在耳邊,振聾發聵,都快傳出三條街。這頭以大欺小的那誰居然還能臉部紅心不跳地說著“我是為了雲瀾好”、“小孩子家家招人疼”的鬼話。所謂顛倒黑白,所謂混淆是非,所謂翻手雲覆手雨,不外如是。將才是誰感念著燕當家才幹了得來著?呸!分明唯恐天下不亂。這等人,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放到君王身側,活脫脫禍國殃民的jian佞讒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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