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流涕的帝王韭菜似地割了一茬又長一茬,沒膽回舊京就罷了,哭著哭著,把太祖皇帝傳下來的武王關都哭沒了。太祖皇帝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氣得打皇陵裏蹦起來。


    先帝的性情與桓徽帝迥然不同。先帝想學太祖皇帝,立誌要在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筆,於是豪氣幹雲地滅了護國公,再然後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桓徽帝繼位後,一邊哭著收拾他那個短命父皇留下的爛攤子,一邊暗想,先帝他老人家也算得償所願了,今後不管到了哪個史官手裏,他那些混帳糊塗破爛事都值得大書特書。桓徽帝盤算著,有先帝珠玉在前,隻要自己別太作死,百年之後,他還是有臉去見列祖列宗的。於是渾渾噩噩醉生夢死了小半輩子,臨了忽然發現,收復西北故地這件蓋世奇功眼看“吧唧”一下就要掉到自己頭上。這下不要說百年之後能耀武揚威地見他那個短命又糊塗的父皇,太祖皇帝跟前,都能大大咧咧去請個安了。桓徽帝激動得有些緩不過勁來,上朝時咧著嘴吹出老大一個鼻涕泡。


    大梁天子在那頭高興得語無倫次,靈州州府孤鶩城內,一封急信夾雜在諸多軍報密函中,靜靜擺在洛督軍的書房案頭。


    洛雲放拿起看過,黝黑的眼眸一沉,屈指輕彈,薄如蟬翼的信紙迅疾似箭,急急向書房那頭的飛去。


    鎏金嵌八寶鑲珠玉的美人榻上,聒噪的燕大當家午睡正酣,風聲過耳,他彷如不察,在信紙射向麵門之際,雙目猛然圓睜,伸指穩穩夾住:“洛雲放,不帶這麽嚇人的。哎喲,嘶……”


    他剛從前線回來,身上還帶著傷。起身太急,牽動了腰間傷口,頓時顧不得說話。


    兩年相處,洛雲放涵養越深,如今已能見怪不怪地直視他嘴邊因午睡而流出的口水和臉上亂七八糟的印痕。


    燕嘯怪叫半天,見他不為所動,抹嘴嘿嘿笑兩聲,目光掃過,已將信函中的內容看過:“黃雀來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在這頭揪著西北十六部,背後就有人趁虛而入。


    胖乎乎的屏州知州寫得一手飄逸的瘦金體,他捎信來說,隔壁薊州督軍倪文良倪大人憂心屏州軍兵力不足,自請帶兵增援,以穩後方。請纓摺子尚在途中,薊州軍已然過了離河,不日即到落雁城。


    南遷之後,大梁皇家聲勢大跌,若非幾家閥門世族一力支持,龍椅能否坐得安穩尚成問題,由是,朝廷示弱地方坐大,尤其幾個為世家把持的偏遠州郡,隱隱然早已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之態。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眼看大梁朝廷安於南都無暇分心,諸位地方督軍屢屢互挑事端藉此爭奪地盤,連金鑾殿上的桓徽帝都徒呼奈何。


    薊州督軍倪文良便是其中之一。薊州緊鄰屏州,兩州相隔不過一道離河,地形地貌天差地別。薊州自古富饒,礦藏極豐,尤以鐵礦為最。薊州軍器因此天下聞名。倪文良祖上原先是護國公府舊部,屢受護國公庇護提拔。護國公府因罪受誅,牽連無數舊部,倪家不但未受波及,身為倪家長子的倪文良更是官運亨通,一路擢升至現在的薊州督軍,可見是個精明人。


    洛雲放止不住冷笑:“用心險惡。”


    兩年之間,西北十六部早從當日的猝不及防裏回過神來。在九戎蕭太後鼎力支持之下,年輕的赤帝親自出麵遊說各部頭領,西北十六部內亂頓緩,大有先攘外後安內,聯手應對之心。


    蠻族鐵騎重振旗鼓,戰風頓顯狂悍,讓屏州軍頭疼不已。眼下正是戰況膠著之際,不容絲毫閃失,沙場上白骨堆山,一城一鎮都自狼煙血海裏來,燕嘯和洛雲放一個若無其事一個麵無表情,內裏卻都是咬著牙勉力支撐。寒冬將至,兩人正商議固守城池安穩過冬。若撤軍回屏州,兩年奮戰付諸東流。若放任不管,後方失陷,恐有虎狼夾擊之憂,無異於將整個屏州軍置於險地。


    精明的倪大人不早不晚偏偏挑了這個時候來,燕嘯“嘖——”一聲嗤道:“倪家人愛搶功勞的毛病還是沒改。”


    人情冷暖,世風向來涼薄。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倪文良哪裏是肯安安分分待在落雁城的人?到時候,熱心腸的倪大人又該上書“收復故土匹夫有責,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領精兵一支增援靈州”了。


    靈州要守住,可屏州也不能丟。進退兩難吶。鍾越和燕斐猶在前方開疆拓土,趁著今冬第一場雪未下之前,若能把整個靈州拿下,待到明年開春,便能占幾分上風。樓三當家主理青雀城大小事務,恐怕難以抽身。洛雲放把賀鳴留在落雁城看家,田師爺守著嘯然寨,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到了倪文良的薊州馬刀跟前,弱得跟兔子沒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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