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進屋起,燕大當家就熱絡地貼著洛督軍,端茶倒水、閑話家常,就差沒有捶腿揉肩,美其名曰“款待貴客”。


    矜持呢?驕傲呢?說好的“西北道上最年輕最張揚最肆無忌憚的魁首”呢?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古人誠不欺我吶……


    田師爺用袖口沾沾濕潤的眼角,沒來由少了三分底氣:“之前是這麽說來著……”


    沒心沒肺的燕當家毫無所覺,猶自拉著洛雲放咋呼:“原來他就是鍾越,從小跟著你的那個?”


    撇眼掃了掃鍾越,他又似笑非笑盯上洛雲放的臉:“長得也挺好。難怪都說洛家是美人窩。”


    洛督軍冷冷剜他一眼,偏過頭,寧願去看那套配色奇葩的茶盅。


    大的不理他,那就轉手去拉小的。穿一身竹青色錦衣的少年長得有七八分像洛雲放,六七歲模樣,唇紅齒白,晶瑩粉嫩。一張圓圓白白的小臉,一雙水水潤潤的大眼,乖乖站在陰冷嚴酷的洛督軍身邊,就像一隻剛滾上糖粉的新鮮糯米糰子。


    燕嘯順手在他臉上掐一把:“雲瀾,剛才在門樓上看打架好玩嗎?”


    “嗯。”


    不掐不知道,一掐真美妙。這糯米糰子掐起來手感還挺好。燕嘯手一抬,再擰兩下:“嘿嘿……今天要沒有你,還真不好說。”


    “你什麽意思?”洛雲瀾不解,閃身後退躲開他的手,轉臉望向洛雲放。


    洛督軍麵沉似水,眉頭微微一皺。


    燕大當家很好心地代他告訴洛雲瀾:“你哥臉皮薄,不好意思告訴你。”


    洛雲瀾是洛雲放的弟弟,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不過跟親的沒兩樣。洛家人都有個特點,護犢,對自家人死心塌地地好。洛家人眼裏,金山銀山都及不上一個洛家人的性命金貴。燕嘯揣摩,這樣的特性到了死了爹又死了媽,最後和唯一的弟弟相依為命的洛雲放這裏,大約就會變成,你要我的命可以,你要敢碰我弟弟一根手指頭,老子屠光你全家那種。


    洛督軍剿匪的大軍還沒上龍吟山,燕嘯就找人把這位洛家小爺弄上了山。


    “幸虧有你啊……”掐一下,擰兩下,再掐一下,變著法扯弄洛家小爺粉嘟嘟的小肉臉,燕大當家由衷感慨。高傲冷峻的洛督軍策馬入城後,看到門樓之上,揪著嘯然寨山匪的衣角,興奮得手舞足蹈的自家弟弟,那瞬間變得生動繽紛的臉啊……燕嘯覺得,那張臉能讓他笑一輩子。


    洛雲瀾白生生的臉上不一會兒就被掐出幾道紅印,白裏透紅,越發討人喜歡。燕嘯玩得興起,伸直手指,一下下戳進他頰邊的酒窩:“怎麽跟你哥一塊兒來屏州?想家嗎?”


    洛家小爺一本正經地答:“屏州就是家。”


    “嘿,小破孩兒挺會說話。你哥教你的?”看看人家的孩子,多好玩的。擰一下臉,戳一下肚子,再揉揉腦袋,眼圈就紅了,小狗似的。燕嘯玩得更高興了,手臂一招,把洛雲瀾夾到胳膊底下,“瞧這小臉白的,嚇得還是天生就長這樣?你哥小時候也沒你這麽白淨……”


    “燕當家。”自家漂亮幹淨的弟弟眼瞅就要被人揉搓成個破娃娃,正主終於耐不住,沉聲開口。


    “哎。”燕嘯仰頭,滿足地咧開一口大白牙,亮晶晶的眼裏滿是小星星“肯同草民說話了?不生氣了?”


    滿堂靜默,一道道目光齊刷刷掃向這頭,又極有默契地悄悄避開。嘯然寨眾當家或垂首或仰望,扶額掩麵。


    丟人啊,敗興啊,簡直沒臉見人吶。老大,上頭那麽大張椅子不坐,你非要蹭人家身邊。蹭人家身邊就罷了,你這麽蹲著算什麽?你長那麽壯實,還不肯好好把頭髮梳理幹淨,蹲在人家腳邊活脫脫就像條捲毛狗啊捲毛狗,還是又高又大三天沒吃飯的那種。笑,你還笑!再給根尾巴,你能搖上了天!你看看人家的臉,人家的身份,再想想你自己的臉,你身上那身衣服……反正我要是洛督軍就絕不會養你這樣的!


    靜默,沉寂,冷場。


    洛督軍的目光隻在燕大當家如夏日驕陽般熱情燦爛的笑臉上停駐了一瞬,如蜻蜓點水,如微風拂麵,如……視若無睹。


    “那什麽……我們繼續說正事。”咳嗽一聲,田師爺果斷收回視線,訕笑著轉向鍾越。


    “雖然從前確實有過約定,可是鍾大人,此一時彼一時呀。”小老道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從袖子裏摸出個小算盤,抽著大煙雲蒸霧集地扒拉,“您瞧瞧外頭我們這些兄弟,哎喲喲,從門樓上摔下來就傷了好幾個,這可都是大活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怎麽也得給點傷藥錢吧?還有我們那門樓,修一修怎麽也得百來銀子。雖說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可你們也整得太狠了點,哪有做戲真把人往死裏弄的?況且,假以時日,請奏朝廷之時,洛督軍治下得力,剿匪有功,自然有天大的封賞。這難得的好名聲我們嘯然寨是半分都沾不上的。哎呀……怎麽算,這回也是我們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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