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逐那邊立刻傳來類似於喜悅的情緒,她抬起手很快就把包著頭的紗巾一層一層扯下來,露出一張雖然毫無血色,也沒什麽肉,顯得眉眼鋒利,卻很正常的臉。


    “這不是挺好看的麽,走,我帶你找漂亮衣服換去!”


    喻辰帶著風逐下山回到沐雨樓,徑自上樓開衣櫃,鍾鵲和水令令看見風逐的樣子都很驚訝,水令令還說:“竟然真的有人能煉成活人一樣的人傀儡。”


    “怎麽?你以前聽誰說過嗎?”喻辰聽她話音有異,叫風逐自己選衣服,回頭問道。


    “玄月教的人提過,說是十幾年前,有個很有名的傀儡師,曾經拿人魂煉成過極其強大的人傀儡。”水令令說到這裏,深吸口氣,“喻副隊長,我可以跟你坦白一切,但你能不告訴別人嗎?”


    第38章 駭人聽聞


    喻辰斷然拒絕:“不能, 至少稟報尊主。”


    水令令討價還價:“那無論如何,您都不能趕我走。”


    “你是不是以為,我說把你們倆扔海裏喂魚, 隻是嚇唬你的?”喻辰雙手環抱胸前,側頭問鍾鵲,“是我看起來不夠凶惡嗎?”


    鍾鵲先勸:“喻副隊長息怒。”然後推一推水令令,“你是有多傻, 喻副隊長讓你把事情說清楚, 不就是為了給你個機會,想留下你嗎?這時候還問這種廢話!”


    這姑娘是真機靈, 喻辰忍住了沒笑, 淡淡道:“那可不一定。鵲鵲先回去吧。”


    鍾鵲答應一聲, 手上還是偷偷捏了水令令手臂一把, 給她使了個眼色才走。


    風逐這時也挑出了她想穿的衣服——一套墨綠色曲裾深衣, 這套衣服無論顏色紋樣、還是款式都不是喻辰的菜, 一直丟在角落, 從沒穿過, 沒想到風逐倒喜歡。


    “好啊,那你在這兒換吧, 自己會穿嗎?”


    這套衣服足有三層, 看起來就不好穿, 風逐卻表示她可以,喻辰便不再管, 轉頭示意被晾了一會兒的水令令跟她上樓,去了樓頂露台。


    “聽說深海之中有一種凶惡之極的怪物,形似鱷魚,體型巨大, 一張巨口能吞下整個極東島,東海岸那些人稱之為神鱷,為了不讓它作怪,時常扔活人下去給它做食物。”


    喻辰趴在欄杆上望著海麵,“不知道扔你下去的時候,這神鱷肯不肯露個麵。”


    水令令:“……”


    她在喻辰身後來回轉了幾圈,才下定決心說:“我接下來要說的,可能過於駭人聽聞,但我發誓全都是真話……”


    喻辰轉過頭,側身倚著欄杆:“你放心說吧,其實我多少猜到了一些。”


    水令令不信:“你絕不可能猜得到。”


    “是嗎?”喻辰被激起了勝負心,“我要是猜到了呢?衛孑的孑,是取的介姓同音字吧?”


    水令令果然臉色大變:“你……你知道了……”


    “雲嶺堂老板姓什麽,並不難查。”喻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柴家二公子戀上本該做自己嫂嫂的介家大小姐,也並不多麽駭人聽聞。”


    戀上嫂嫂那半句剛說出口,水令令就已麵如死灰,喻辰有些意外——衛孑喜歡介家大小姐,水令令不可能今天才知道吧,至於受這麽大打擊嗎?


    哪知水令令呆愣片刻後,竟然苦笑道:“是麽?那可能確實是我自己太當回事了。你猜的沒錯,我確實愛慕介微,但我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是……”


    喻辰懵了一瞬:“你慢點!你說什麽?誰愛慕誰?介微是……介微,衛孑?!”


    水令令也有點懵:“你不是都猜到了麽?”


    “我是猜到了,但……”喻辰拍拍腦門,往回倒,自己捋,“你是說,衛孑就是介家大小姐介微,你……”


    水令令認真點頭:“我是柴令。”


    “……”這是什麽錯亂扭曲的劇情?!喻辰瞪著眼上下打量麵前怎麽看都貨真價實的“姑娘”,“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從頭說!”


    水令令——柴令先嘀咕:“我是要從頭說的,你自己打斷我……”看喻辰立起眼睛,忙接回前話,“一年多以前,我離開家出門遊曆,在永定城認識了女扮男裝的介微,她當時說她叫落炎,是東海之濱東萊宗的弟子,也是奉師長之命出門曆練。”


    “然後你們一見如故,從此就結伴同行了?”


    柴令點頭,喻辰有點奇怪:“你以前沒見過她嗎?”


    “沒有。當初兩家約定聯姻時,我還在師門、沒有下山,後來我下山回家,雲嶺堂已經……”


    “你還另外拜了師?”


    “是,我從小就喜歡學劍,但我家長輩都不長於此道,我就去投了鬆岡劍派,在山上學了三十年劍,有所小成,師尊才許我下山,回家看看。”


    鬆岡劍派啊,難怪衛孑的劍法那麽厲害,喻辰對這個門派印象很深,“聽說鬆岡劍派收弟子要求極高,既要有天分,又要耐得住隻麵對一劍、十年不得出的寂寞,還要心性堅定、純澈正直……”


    柴令慘然一笑:“這就是我寧可兩人一起死,也不願去鬥元宗的原因之一。”


    “你怕連累師門?”


    柴令點頭:“時至今日,我已無顏再見師尊,也不敢再稱是鬆岡劍派弟子,但這一年我們四處遊曆,結識的人著實不少,萬一在君天山被認出……”


    劍門弟子入魔,還去圍攻同道,事情傳出去,確實對鬆岡劍派清譽有損。


    鬆岡劍派跟賀蘭山莊、鬥元宗這種明明更有名望、卻表裏不一的大世家大宗門不同,他們一向踐行正道、俠義為先,在最後與外來入侵者的戰鬥中,為保護弱小,幾乎整個劍派都戰死了,也不肯退後半步——喻辰一向淚點極高,看到這裏都不由流了淚。


    有這點感情分,喻辰看柴令也順眼許多,語氣變得溫和:“那你們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我們一起遊曆了幾個月,她說要回師門,我覺得同她格外相投,一時不舍得這麽分開,她順勢邀請我去她師門做客,我那時傻傻的,絲毫沒有防備,就跟著她去了。誰知道她所謂東萊宗的話,都是騙我的……”


    喻辰有個很不妙的猜測:“她不會入了玄月教吧?”


    柴令嚇了一跳:“你……你怎麽知道?”


    “你可真是夠傻的。”喻辰搖搖頭,“繼續說。”


    “……玄月教教主壽限將至,卻不甘心死去,派教眾出去誘騙我這樣的年輕修士,回來讓他奪舍,但他其實也不懂怎麽才能奪舍,試了好多次都沒成功。到我的時候,他們弄了個移魂陣,想把我魂魄先移出去,介微就在這時闖進陣中,我們兩個魂魄移位、互換了身體。”


    “她是有預謀來搶你的身體,還是來救你的?”喻辰皺眉問。


    柴令憂鬱地看她一眼:“您覺得呢?”


    “……”行吧,這個問題確實不必問,“她搶了你的身體,玄月教也不容她,所以你們兩個一起逃命,直到看見天魔城?”


    柴令點頭,喻辰道:“怪不得,我就說以你的情形,就算生死關頭、感到絕望,也不該入魔……不過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


    “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覺就……”


    “到玄月教之前嗎?”


    “對。”


    “你那時候知道她是女子了嗎?”


    柴令:“……”


    喻辰忍不住伸手拍拍他肩膀:“沒想到你愛得這麽深沉——如果你說的都是真話,那我收回之前說的那句,你這份愛,確實很珍貴。但是,我也能理解介微,家破人亡之仇,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化解的。”


    柴令卻道:“我不相信家父家兄會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我在家裏也從沒有見過金絲翠玉蜂,這其中說不定有什麽誤會……”


    “你沒見過金絲翠玉蜂,那有沒有喝過能使人修煉事半功倍的蜂蜜,或者吃過什麽添加蜂蜜的藥丸?”


    柴令泄氣,走到欄杆邊,趴上去,低聲道:“她也是這麽問我。”


    看來兩個人已經為這事爭論很多次了,喻辰道:“你說師門是原因之一,那之二就是怕連累家門吧?”


    “我還沒有當麵問過父兄,怎麽能就此給他們定罪?”


    “那如果他們真的是滅介微全家的凶手呢?你會大義滅親麽?”


    柴令沒有答案。


    喻辰又說:“此事牽連甚廣,玄月教在我魔界周圍作亂,不能置之不理,我得稟報尊主。”


    她之前就這麽說了,柴令也沒表示異議。


    喻辰看他垂頭喪氣的,頂著個美貌姑娘的身體,看起來格外可憐,便又多說一句:“如果捉到人,也許能重設移魂陣,讓你們換回來呢?”


    柴令一秒站直,雙眼發光地看向喻辰,但一瞬之後,那光又暗了,“她修為不足,身體恐怕承受不住。”


    到現在都還想著介微能不能承受,這確實是真愛了,可惜,他倆也確實是仇家,柴家現在還養著的金絲翠玉蜂,就是鐵證。


    “走吧,先去見尊主再說。”


    喻辰帶著他回去天魔宮,此時天光初露,天魔宮西翼人來人往的,項越正準備帶人出發,看見喻辰早早過來,身後還跟著“水令令”,驚奇道:“怎麽?又有奸細?”


    奸細本人微微一笑:“不是。他們之前不是被玄月教追殺嗎,屬下回去想了想,覺得這玄月教未免膽大包天,敢在我們南天涯撒野,就又問了幾句詳情,再來回稟尊主。”


    項越笑道:“還是喻副隊長思慮周詳。你稍等,我叫人去通報一聲。”


    喻辰道了謝,又請他派個人再去把衛孑找來。


    楊無劫那邊很快就叫她過去,這次他懶怠動彈,喻辰帶著柴令直接到了熾盛殿,把實情從頭到尾簡單一說,最後道:“尊主,屬下覺得玄月教如此大膽,不能放任……”


    “項越走了嗎?”楊無劫插嘴問。


    “還沒有。”


    “讓你身邊那個傻子去跟項越細說說玄月教在哪出沒。”


    喻辰轉頭,“那個傻子”灰溜溜走了。


    “衛孑呢?”楊無劫又問。


    “屬下叫人去找了。”


    楊無劫掃喻辰一眼,喻辰莫名其妙,看我幹嗎?我做得還不夠周到嗎?


    “我好得很。”尊主大人突然說。


    “啊?”喻辰更莫名了,“尊主……”


    “你不是擔心反噬嗎?”楊無劫給了喻辰一個極其嫌棄的眼神,“整日想東想西、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有這些空閑,你怎麽不自己修煉?那兩個人有什麽愛恨情仇,與你什麽相幹?為了這麽點兒破事來回跑了兩趟,天都亮了!”


    哦……這是回她之前在肅殺堂問的話啊,喻辰不由笑起來:“尊主真是的,過了半晚才回答,我都接不上。”


    她還埋怨上了,不是她鬧脾氣,滿口屬下屬下的,誰耐煩提這個?這會兒又是誰笑逐顏開,從屬下變回我了?楊無劫瞪喻辰一眼,覺得這丫頭真是特別麻煩。


    “他們倆的事,本來我也不想管了,但是您說,真出了事就找我,我心裏惶恐。衛孑又是這次擂台賽難得一見的人才,我瞧著尊主也挺看重他的,便想趁著還沒出發,把事情弄個清楚,也免得有後患。”


    “嗯,衛孑這個人,確實可用,心機手段都出類拔萃,又占了柴令的身體,白得一身劍術……”說到這裏,楊無劫斜喻辰一眼,“你多學著些。”


    “……”怎麽聽他這意思,還挺讚賞介微,完全不想給那倆換回去了?


    介微本人也不想換回去,她來到以後,證實了柴令說的全部是真話,甚至主動承認,她一開始就知道柴令是柴家莊二公子,接近他、與他交好,都是為了向柴家莊複仇。


    反派大佬滿意極了,他就喜歡這種愛恨分明的人,幹脆打發衛孑隨項越出發,先去收拾玄月教。


    至於柴令,他還是那句話:“你想留就留,放心吧,他這麽傻,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喻辰:“……”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衛孑走了,柴令怕喻辰不帶他,之後兩天都老實得很。親衛隊那邊,薑乘用這兩天時間,給每個隊員有針對性地布置了修煉功課,到尊主大人定好的出征之日,一切將將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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