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說,冬閑這樣的人,不配登仙門。”


    尹吹雪忽然大笑了一聲,便將那吹雪劍撿起來,劍尖之上凝著亙古的冰雪,剛剛是出鞘放在地上的,現在劍還鞘,倒多幾分內斂的感覺了。


    怕是現在沒幾個人能想起,今日的冬閑大士,不過是往日那麽多人之中貪生怕死的其中之一!


    他尹吹雪看不起他,不僅是因為當年冬閑在他眼底不過是個小修士,更因為他的背信棄義貪生怕死。


    怕死不是壞事,誰能說自己不怕死?可怕的是因為這樣窩囊的原因逃了。


    尹吹雪是死過一次的人,看事情卻比往日更透徹了。


    “你們小自在天,哪一天若有唐時那牲口的狠辣,靈樞大陸也沒那麽多的事兒了。”


    在這種時候,似乎不該對是非說這麽多的風涼話,他轉身便走了。


    “當初小自在天對我亦有恩情,我聽聞建閣需要十二天閣印,若你需要幫忙,大可開口。憑你一人之力,十二年之內,如何能湊齊?為我——給慧定禪師,上柱香吧。”


    是非隻站在原地,看著尹吹雪的背影。


    有的人,明明看著小人,心底裝著的卻是大義。


    當初的是是非非,留到今日,哪裏還能論述得清楚?


    是非繼續往前行去,忽然又覺得這樣的路不是太孤獨了。


    他恍惚之間有些明白,為什麽小自在天的高僧們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大抵是因為多少還是有誌同道合者的吧?


    隻是才往前走了不久,是非忽然皺眉,往身後看了一眼。


    他北邊是劍閣,南邊是道閣。


    ——似乎有些不對勁。


    是非忽然走了回頭路。


    天地荒莽之間,風聲嗚咽,忽然變冷了起來。


    是非抬眼,隻見這群山都是冷綠色,不見什麽溫度。


    ——唐時的麵前,也有這樣一個是非。


    他已經看了對方很久了。


    從來沒有這樣理智過的時候,看著是非,心底生不出任何旁的感情來。


    他得以完全冷靜下來,分析是非這個人。盡管他知道,眼前這不過是他心魔。


    可唐時並不覺得心魔有什麽要緊處。


    是非,從小被慧定禪師領回了小自在天,從挑水的小沙彌,到三重天的大弟子,未嚐不是一種傳奇。


    這樣的經歷,即便是放到道門之中,也會讓人驚嘆。可在小自在天,似乎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因為鮮少有人去關注,佛門清淨寡淡,即便佩服是非也不會表現得太過。


    這和尚一直生活在一種相當安定的環境之中,他甚至大抵能知道,他所知的太多事情都是從書上知道的。興許還有他師尊的告知,可當初他在天海山遇到是非的時候,他便不是那初入靈樞大陸的模樣,看上去倒比一些久經世事的人更加沉穩鎮定。


    師門之恩,救人之任,濟世之責——其實,都是負累。


    唐時這樣的門外漢,有一個特別奇怪的認知:佛本無情。


    不同的佛教有不同的分支,是非在小自在天不知道是哪個流派,又或者……兼而有之?


    他所學太雜……


    分析了一大堆,最後還是沒用。


    唐時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注視了他許久。


    “他”。


    假的是非。


    或者說他心底的是非。五


    無論她怎麽想像,是非也就是這樣的一個姿勢。


    不曾改變過,老僧入定一般。


    這也許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代表他從不動搖嗎?


    他伸出手去,點在是非的眉心,輕輕一用力,這影子便消失了。


    其實解決心魔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隻要你用絕對理智的心,來分析你所麵對的,再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便可以了。


    不可能的事情,放下;對自己無益的事情,放下;不該靠近的人,也放下。


    所以他放下是非,而是非是不是能放下他,並沒有那麽重要。


    既然拿不起,心裏放不放得下,並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是非要去死,他看著便好了。


    這念頭剛剛閃過,他竟然覺得有些難受起來。


    真該讓自己那三觀繼續歪下去,認識的人多了,這些人也逐漸地有趣兒起來。唐時覺得原本的自己不是這樣的,一開始的他很奇怪……


    話說回來,他來這裏到底為了什麽?


    站在水池裏,他感覺到了那種前所未有的充盈飽滿。


    隻這樣抬頭一望,目光便像是能穿透重重阻隔,達到寥廓的天際一般。


    他身體之中,便藏著那一片汪洋大海。


    他是自己,也是那螻蟻;他是船,是帆,也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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