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隻遠遠地向著東麵望一眼:“固知,亦往,君如是。”


    “文縐縐的和尚……”惜字如金,也不是,他平常說話不是這樣。


    尹吹雪心底猜測大約是因為東海小自在天的事情,讓他不大想說話。


    是非說尹吹雪跟他一樣,尹吹雪卻不覺得有什麽了。


    他道:“一會子我便要去挑戰劍閣第一層的層主了,不過難得還能遇到大師你。六十甲子之前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那些個佛也好,道也罷,妖也好,魔也罷,通通與我不相幹的。我是尹吹雪,卻不是那多年之前的尹吹雪了。再活一次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大師,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當知道我是個什麽意思。”


    是非當然知道,當初他能直接把唐時喜歡的這一把劍,直接給尹吹雪,自然便是已經差不多猜到他身份了的。


    隻是現在尹吹雪說的這番話,多少帶了些滄桑的感覺。


    尹吹雪又道:“當初是道修違背其道,可你看到了——所謂的天譴並沒有降臨。那些逃出去的人,依舊活得好好的。你們佛門的人心軟,最後看到那些人出去了,竟然還主動開了封印讓他們上來。可你可知道——那映月井下,多半是你小自在天修士的森森白骨!”


    是非說不出話,那些事情是他沒有經歷的。尹吹雪也不是在對著他說這些尖銳的話,而是在對著他背後,整個小子自在天說。


    作為當初那件事的親身參與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事情的血腥與殘酷。


    大家都是訂立了盟誓進去的,可原本修道之人重視誓言,這些人違反誓言出來,卻不曾得到任何的懲——所以尹吹雪說,天譴已死!


    是非隻將自己的手掌抬起來,那一枚灰色的印記,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消弭而淺淡了。


    的確有能夠抵消天譴的法術,可是非並沒有修煉。之前唐時給了他那殘簡,他亦不過收著。


    之前還在奇怪,為何沒了天譴苦痛,讓他幾乎要忘掉自己手上還有這印記。沒想到,現在尹吹雪便說了這樣的一番話……時靈時不靈的天譴?


    是非唇一抿,隻有一條沉默的線。


    原來,竟然早就是這樣的原因了嗎?


    那些背棄了盟約的道修,上來之後,麵臨的便是佛修加在外層的封印。


    佛修自不會殺人,也不會說他們什麽,見到他們上來,依舊打開封印,可一上去,情況便改變了。下麵肯定是出了變故,所以他們才會上來的。


    小自在天的僧人們對鮮血的氣息比旁人更敏感些,一下便察覺出這些人身上的血腥氣,屠戮之後的煞氣凝結在他們的身上,竟然隱約之間有一場沖天的怨氣。


    無數僧人為之痛惜,甚至對這齣來的道修們產生一種憎惡的情緒。


    這樣的情緒不該是出家人所有,那時候事情還是枯葉禪師主持,隻將所有小自在天僧人攔下來,要他們別激動。


    大荒道門之中的人,出來保這些從下麵上來的修士。


    這些上來的人,隻說下麵出現了變故,可是什麽變故也不肯說。


    可僧人們怎麽會想不到?


    血腥氣從哪裏來?殺戮從哪裏來?映月井下,除了進去的那些人,哪裏還有別的人?


    所以唯一的解釋,隻能是自相殘殺——小自在天無數的僧人,便成為了這一場屠殺的犧牲品。


    興許不是全部都出事了,畢竟還要留下人來解決井下的事,可那又有什麽區別呢?


    僧人們在上麵念了幾天幾夜的往生咒,便全麵撤出了靈樞大陸,從此不遠踏足此地一步。


    尹吹雪之所以知道這件事,隻因為他便是那往生咒的受益者。


    作為少數幾個從道修陣營之中倒戈向佛修的道修,尹吹雪心裏是幹淨的,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這天地,同時他還有強烈的求生意誌,他不想死——往生咒起,便給他了機會。


    他將自己的神魂從軀殼之中抽離,一點一點地分散開,化作無數的光點和微塵,在往生咒起的時候,便能在靈魂之力大漲的時候,往岩壁裏鑽,而後散落到整個東山各處。


    他的靈魂被切割成無數無數的微塵,蔓延得太遠,千百年也不曾重新凝聚回來。


    那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六十甲子的時間——六十甲子之前,他是一名大能修士,可六十甲子之後,他要重頭開始。


    那樣的重頭再來,已經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當初跟他一樣在那甬道之中的人,恐怕都死了。


    可那從甬道之中逃出來的人,此刻已經是整個靈樞大陸數一數二的人物,尹吹雪如何能不恨?他不甘極了——即便行事偏激,可他心底始終還有最後一根道義的準繩。殺人不是罪,濫殺也不是罪,他就是古怪,違背盟約者,最該遭到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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