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確實是一間不小的主屋,雖然燈火已經熄滅,但是有個人正坐在桌邊,喝著茶水吃糕點。


    即熙和雎安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跳進房間的,可是這個人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借著月光即熙看見這是個相當年輕的男子,十四五歲的樣子,隻是臉上有駭人的燒傷疤痕,眼神空寂沒有落點。


    他居然也是個盲人。


    即熙愣了一瞬,心思一動便猜到他是誰。看歲數和傷情,這應該是鄭氏劍坊原主人的兒子,據說是和他父親一起死在火海裏了,原來他還活著。


    她低聲跟雎安說了猜想,見這少年有些慌張地站起來,問道:“是誰?”


    “在下天機星君。”


    雎安走近他拉住他的手腕,額上星圖的光亮劃破黑暗,少年似乎想要掙紮卻一瞬間愣住了。


    他應該看見了雎安的元嬰內境,那浩瀚星辰。


    “你年紀輕輕,怎麽會有心魔?”雎安皺皺眉,低聲說道。


    即熙聽聞此言不禁十分詫異,普通人自然是有諸多求而不得,邪念執念,心中煞氣鬱結,但也就是煞氣罷了,若非修士極少有人能有心魔。


    黑氣從少年的身上渡進雎安的身體裏,少年逐漸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些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雎安坐在他對麵,閉上眼睛靜思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睛時星圖的光芒黯淡下去,少年立刻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你怎麽讓他睡了,不問問他嗎?”


    “不必了,我在他的心魔裏看見了。”


    雎安神色凝重,對即熙說道:“他曾參與那把邪劍的鍛造,準確地說,火災裏死去的所有人都曾經參與過鍛造,那場火災其實是一場殺人滅口。”


    “誰讓他們造的?”


    “……是他們自己。”


    這少年某天從他父親那裏聽說,可以鍛造一把神劍,助白帝尊上重獲靈力重返天庭。他便立刻加入了鍛造神劍的陣營,同他父親還有許多鑄劍師父一起,秘密研究如何製成神劍。古蜀國一直有活人祭祀的習俗,儲光殿的壁畫上也不乏此類記載,有人對他們說可以用符咒凝聚活人祭祀的力量,封於劍上,以至於製成一把威力無窮的劍。


    於是除了鑄劍師父之外,又有一批人被找了進來,他們負責扮成山賊去屠殺異教之人,他們殺人時隨身攜帶符咒,吸收力量再獻給神劍。


    最初他心裏也懷有不安,但是大家都說異教之人說盡白帝和白帝城人的壞話,原本就該死。時間長了他也覺得這話說的沒錯。


    白帝必定要帶著白帝城人的期望和未來,重回天界,繼續庇佑白帝城。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說,雖然現實有白帝城,但是這個白帝城是我杜撰的,和現實的沒有啥聯係啊。


    第71章 迷局


    後來那把集千百人活祭的劍就被奉給了白帝尊上, 參與這件事情的人全部閉口不提此事。然而對於這個少年來說,心魔已生。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


    為此殺人放火,隻是不值一提的犧牲。


    在不久前聚會上的火災裏他死裏逃生, 昏迷許久才醒來。或許是因為他的家人嫌棄他瞎了眼睛,傳出去名聲不好。又或許是覺得火災是外城人刻意為之, 未免他再被加害, 於是隱瞞了他還活著的事情。


    加害他的未必是外城之人,但他確實因為這隱瞞保住了性命。


    “可是顯然這把劍是失敗的劍,不能取代不周劍對於魔主的意義, 淪為他試探我的工具。”


    即熙和雎安在走回客棧的路上,即熙疑惑道:“魔主想要不周劍,到底是要幹什麽呢?”


    “不周劍極少認主,更何況我還活著。魔主如今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不周劍向他低頭,他清楚這一點, 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急於拿走不周劍,而是嚐試自己造一把劍代替不周。”


    雎安分析道, 他微微皺著眉頭, 神色鄭重:“其實我一直覺得, 不周劍並不隻是凶劍這麽簡單。我曾查過有關於不周劍的古籍, 它並非人為鍛造, 而是千年以前從天而降, 直插於不周山上,引得人間大亂, 故而被稱作不周劍。”


    即熙靈光一閃, 家族流傳下來的古老故事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我們家族……流傳著一些古老的傳說故事。”即熙一邊回憶著她爹按家族慣例要她背的那些句子,一邊說道:“混沌初開,萬物混生而後分天地。天者神居地者人居, 有路於其間。陰極弑萬人,陽極救萬人,兩極合而天門開,過門可為神。”


    “若這故事是真的,這不周劍又是從天而降,它會不會就是陰極?按照故事所言,魔主是不是想要打開去天界的路,他想成神?”


    此時遙遠的青州,趙元嘉正趴在桌上喝得半醉。他此番從英雄跌落,又明白和傅燈再無可能,心中難過得很,便跑來青州散心,拜訪戚風早同他借酒澆愁。


    他拿著酒杯低低地笑著,淒苦地說:“果然世事輪回。當年明明是你認出災星告知於我,隻是家裏有急事匆忙趕回,我卻貪了你的功勞。這麽多年來你從未拆穿,我一人享盡榮光,終於是得到了報應。”


    他抬起朦朧的醉眼看向酒桌對麵的人,有些迷惑地說:“不過今日伯母同我說……你那時並未回家,你去哪裏了啊,小戚?”


    戚風早一襲黑衣,他有著如夜幕一般深不見底的黑眸,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傷般,有些虛弱。


    聞言他沉默了一瞬,一貫冷若冰霜的臉上出現罕見的一個淺淺笑容:“這件事,你可同傅燈說過?”


    趙元嘉看見友人露出的笑容愣了愣,繼而搖搖頭。


    “天梁星君呢?旁人呢?”


    趙元嘉再次搖搖頭。


    戚風早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平靜地說:“好,那你死便可以了。”


    趙元嘉睜大了眼睛,不明白戚風早在說什麽,戚風早淡淡地與他對視,身上慢慢泄露出極為純粹的煞氣,悄無聲息地將他們二人包圍在其中。


    他這個單純的朋友趙元嘉,總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為何將榮光拱手讓出。


    不明白為何惠娘出現的那麽及時,幫忙指證。


    不明白翡蘭城瘟疫死者生者的強大煞氣,最終都成為了誰的力量。


    “你起初以為自己是英雄,後來以為自己是失誤了的英雄。其實都不是,你是我造出來的英雄。”


    “如今,英雄也該退場了。”


    那煞氣源源不斷地匯入趙元嘉的體內,他本就是半醉,現如今更是無法掙紮,僵硬地感到自己的元嬰被煞氣包圍,慢慢吞噬。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的……”趙元嘉以手臂撐著桌子,勉強地看著戚風早。


    他不到十歲就認識了戚風早,在他眼裏戚風早一直是脾氣冷淡,品行端正的天才。多年來他自以為和戚風早是極好的朋友,以至於發現他與傅燈走近,心下難過卻也勸說自己釋懷。


    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戚風早抬起眼簾,淡漠地說:“既然自認為是我的好友,怎麽連我什麽時候變的,都沒有察覺到呢?”


    “小戚!小戚……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趙元嘉悲憤地吼道。


    戚風早沉默了片刻,他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說:“我這裏有兩個故事,可以說給你聽。”


    “第一個故事裏,有一個孩子是孤兒,終日在街頭與野狗搶食,幾乎餓死,有一天有一個路過的修士救了他。那修士將他帶回了自家門派,後來又交給當地有名望的大族撫養,那孩子從孤兒搖身一變成了公子。他很有天賦,被譽為不世出的天才,偏偏修士算出來他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們於是很憐憫這個孩子,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麽都知道。”


    趙元嘉怔了怔,他說:“這是你?你……活不過十八歲?”


    戚風早並未回答他,他接著說下去:“還有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裏,有一位修士四處雲遊,遇險時被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所救。這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對自家尚在繈褓中的長子寄予厚望,便請以神算著稱的修士替這個孩子算一卦。誰知修士算出來,這孩子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誠實地將這不幸告知孩子的父母,便告辭離去。幾年後修士故地重遊,發現這戶人家因為他的預言丟棄了這個不祥的孩子,孩子淪落街頭奄奄一息,於是他心中愧疚,便把孩子帶回門派,交由名門望族錦衣玉食地撫養。他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麽都知道。”


    趙元嘉愣愣地看著戚風早。


    戚風早淡淡一笑:“這個孩子剛剛出生,還沒來得及做對任何事,也沒來得及做錯任何事。他的一生就已經被確定,同時也被毀滅,你說這憑什麽呢?憑什麽人命天定?”


    他伸出手去拍拍趙元嘉的肩膀,深黑的瞳孔裏沒有什麽情緒。


    “所謂神明,所謂命運,不過是強權罷了,就像我對你做的一樣。隻要有力量,我也可以成為神明。”


    “我要把那些隨意擺弄我的神,踩在腳下。”


    “再見了,元嘉。”


    白帝城儲光殿地下,黑暗的地宮裏幽暗潮濕,石壁上都有一層薄薄的水汽,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幽暗的光亮,終日如此以至於無法計算時日。


    圓形石室裏幾個人麵色驚恐地看著石室中間,那個雙手雙腳帶著鐐銬,被綁在架子上無法動彈的家夥。這個被綁著的家夥渾身布滿了各種各樣被刀砍,燒灼,劍刺的傷口,鮮血順著架子一滴滴地淌下來,他的胸前還插著一把穿胸而過的劍。隻要是個人在這種狀況下,就該死透了。


    然而這個家夥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道鮮血從他的額頂流下,與狼狽的外表相反,他氣定神閑地說道:“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你們殺不死我,世上根本就沒人能殺我。”


    “你……你你!”


    那幾個大漢發出驚叫,仿佛活見鬼似的。他們這幾天用盡了所有辦法,可這個家夥無論如何就是死不了,他們已經從驚恐變成絕望。


    賀憶城翻了個白眼。他其實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悠閑,他雖然不會死可也會疼,這些天這群家夥變著法兒地折騰他,他疼暈過去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還得接受他們刺耳的尖叫摧殘。


    好像被刀砍火燒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似的。


    “各位白帝城鄉親,大爺,祖宗,你們能不能給我個痛快話,你們想幹什麽?死我是肯定死不了的,別的事兒興許我們還能商量。”賀憶城歪過頭,認真地說道。


    那幾個大漢麵麵相覷,無人作聲。


    “如果你們不是話事人,可否請你們老大出來跟我聊聊啊?”


    賀憶城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那“人”的裝扮是個道童,動作有些僵硬,一看就知道是被操縱的紙人。


    “你們退下吧。”紙人這樣說道。


    那幾個大漢立刻忙不迭地離開了,跟躲瘟神似的。


    賀憶城端詳著那紙人一陣,笑道:“你可終於露麵了,魔主大人。”


    “本來想早點見你的,不過剛剛有些事情要處理,耽擱了。”


    “別這麽客氣啊,不然我會以為我們很熟的。你隻敢假托紙人之身與我見麵,我就更懷疑了,我們是不是認識呀?”賀憶城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那紙人並不能做出表情,他隻是上前幾步說道:“你不擔心巨門星君此刻的狀況麽,她和你可不一樣,沒有你的不死之軀。”


    賀憶城眼神一凝,笑容淡下去。


    紙人滿意地瞧了賀憶城一眼,淡淡地說道:“你該感謝我把你們分開囚禁,不然她就要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頓了頓,紙人惡毒地補充道:“這副怪物的樣子。”


    賀憶城沉默了一下,笑起來:“她早知道我是不同常人的怪物了,有什麽好稀奇。”


    “哦?那她知道你在玉周城做的事情麽?懸命樓主身上三大惡行之一——詛咒玉周城使其淪為惡鬼之域的真相,她知道麽?”


    賀憶城皺起眉頭,沉默地看著紙人。


    “她早晚會知曉你究竟是怎樣的怪物。她會拋棄你,而災星活不長久,你終究會被所有人拋棄,你還要堅持什麽呢?”


    紙人靠近賀憶城,淡淡地說道:“你不會武功,也沒什麽修為,從前全靠懸命樓主保護你。如今她護不了你,你想從這裏出去,便隻有一個方法了。”


    “召鬼。賀憶城,就像你在玉周城做的那樣。”


    賀憶城瞳孔劇烈收縮,他盯著紙人片刻,繼而大聲笑起來:“魔主大人應當知道,我身負巨門星君的祝符,比尋常人還要更明辨是非,所以同樣的錯誤我絕不會犯兩次。”


    “我此生,絕對不會再召鬼。”


    紙人握住他胸前的長劍,一瞬全部抽出來,帶出一路淋漓鮮血和賀憶城的痛呼。


    “這件事,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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