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極限是她, 可是你借給她一條命,又把這極限轉移回了自己身上。雎安啊雎安,你不覺得你擔著這天下和自己的擔子, 其實很可笑麽?”


    響起腳步聲,繼而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應該察覺了,天機星君為何總是早夭?為何天機星君在世時,幾乎從不會出現魔主?”


    雎安想,看來魔主很好地研究過天機星君。


    這件個問題,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因為在他之前,如果天機星君在世,那麽天機星君就會是魔主。如此荒唐又駭人聽聞的事情。


    他十三歲時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有心魔,普通人的心魔多半是無意識的煞氣凝結,若想培育出有意識的心魔,除非千萬人生祭屍橫遍野。


    可他的心魔從產生的那天開始,就有自己的意識,天然就是魔主的雛形。


    他不知道這是他的問題,還是對於每一位天機星君來說都是如此。那時他感覺到由衷的恐懼,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要成為至純至善,萬人表率的天機星君。可如今他卻一腳踏入深淵,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


    在後來的歲月裏隨著他的成長,他查閱了許多關於前任天機星君的書籍記載,開始猜測正因為天機星君的心魔幾乎無可避免地會成為魔主,所以天機星君在世時,這世上才不會有第二個魔主產生。


    天機星君最後的善,或許是在從天機星君變成魔主的那一刻,因失格被星命書奪取性命,與魔主同歸於盡。


    這或許才是那句——以此身鎮天下心魔的真正含義。


    “若不是我的力量成長得太快,取代你的心魔成為了魔主,你早就失格了。你不該感謝我麽?”


    黑暗裏魔主低沉的聲音悠悠地說著,與雎安元嬰內心魔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這是星命書的騙局,它看似給你榮光和力量,其實隻是設計你成為平衡世間煞氣的工具。”


    “而你就像廟裏供奉的那些土偶,是填在天機星君這個土偶裏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活在殼子裏,按殼子的大小生長。就算發現了這一點,你還是承擔起這可笑的毫無道理的殼子,就像籠子裏的鳥兒,就算把門打開也不會飛走。”


    魔主的聲音頓了頓,他似乎很憐憫雎安,又滿是嘲諷,輕輕笑了兩聲。


    “我真討厭你對命運卑躬屈膝的樣子。”


    雎安笑了笑,他忍耐著從即熙身上轉移而來的尖銳疼痛,嘔出一口血來,繼而說道:“你剛剛說的沒錯,我確實要謝謝你。”


    他背上的不周劍突然出鞘,仿佛有靈魂一般自行劈向魔主,他聽見慌忙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之聲,不周劍沾了他的血本就興奮,又因為得了他心魔的煞氣而力量大盛,幾乎狂熱地隻想取魔主性命。


    從混亂的腳步聽來,魔主應該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怎麽可能……你的心魔怎麽會進不周劍……他怎麽會幫你?”


    雎安擦著唇邊的血,低聲說道:“你不該把即熙扯進來。”


    方才他的心魔趁著他力量流失興風作浪,惹得他瀕臨失格,這些天他的心魔已經鬧騰了很久,他其實很清楚他的心魔究竟執著於什麽。


    他達成與心魔的談判,實際上隻用了幾句話。


    ——你再這樣下去,即熙也會死。


    ——是的,我嫉妒寧欽,我憎恨寧欽,或許我心底裏也埋怨過即熙。但是無論如何即熙不可以死在這裏。


    ——那時候,我誤以為她已經死了的時候,你不是也非常難過麽?


    他的心魔也是他,他有多愛即熙,他的心魔就有多愛即熙。甚至於比起他自己,更在乎即熙的安危。


    基於這一點共識,他的心魔第一次答應了他的求助,暫時離開他體內去催動不周劍。


    回憶在此處告一段落,雎安沒有把這複雜的故事告訴念念和傅燈。


    ——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問道。


    元嬰裏那個陪伴他多年的老朋友難得地安靜著,半年才沒好氣地說——我用不周劍傷了魔主,他應該傷的不輕。催動不周劍對我消耗太大,我很快就離開劍身回來,之後他把不周劍拿走了。


    ——我該宰了他的。


    他的心魔陰鷙地說,並且警告道——不要以為我幫你這一次,就會站在你這邊。


    雎安低低一笑。


    傅燈看著麵前這麵色蒼白,容顏俊秀的星君在長久的安靜中笑起來,很淺的一個笑容,蜻蜓點水。


    好像有點無奈又有點寂寞。


    正在這時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驚呼,仿佛從噩夢中驟然驚醒般,那個聲音喊著“雎安!”伴著錯亂的腳步聲奔來,然後這扇的房門被大力地推開。


    突然流瀉而入的日光讓傅燈眯起了眼睛,她剛剛想說病人受傷了不好受風,就看見那逆光的身影風一般地跑過來撲進雎安的懷裏,肩膀細細地顫抖著。


    念念的眼睛瞪成了圓形,她捂著嘴看看他們,又看向傅燈。傅燈搖搖頭拉著她走出了房間,並且貼心地幫病人把房門關好。


    懷裏的姑娘沉甸甸地撲在雎安懷裏,他輕輕拍著姑娘的後背,說道:“怎麽了?”


    “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你,還以為你丟下我走了。”


    她的聲音發顫,好像再說幾句就會哭出來。


    “我為什麽會走?”


    “我不知道……”


    她醒過來時滿腦子都是那天他跟她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平靜又震徹心扉,仿佛是訣別前的留言,無望地認命。


    即熙抬頭看向雎安,他額上貼著紗布,低頭仿佛在看她,那雙眼睛裏映著模糊的日光,清澈得讓她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伸出手,手指落在他的眼尾,他的眼睛顫了顫但沒有躲避。


    除了之前刻意避開她的那幾天,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會躲避她的觸碰,不管這觸碰多麽大膽無禮。


    她知道這是她的特權,其實她也一直知道雎安偏愛於她,但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由他帶進星卿宮,他便對她更加用心些。


    “你的眼睛……”即熙說了一半,後麵卻不知要如何繼續。


    雎安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指從他眼角移下來,說道:“失明的時候我想著,你能因此活下來,感到非常值得和滿足。”


    “你並沒有要求我做什麽,其實是我任性地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問你想不想接受就給了你。”


    “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內疚,還記得我說過的嗎?這不是你的錯。”


    雎安這麽說著,即熙那邊靜默了一瞬,世界安靜得可怕,連他的心魔都默然不語,像是等待著接受審判。


    突然一股大力推上他的肩膀,他栽倒在床上,繼而感覺到即熙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即熙的胳膊撐在雎安頭側,她惱怒地把他壓在床榻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麵露困惑之色的雎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為什麽要把你做的事情說得這麽低?你想說那些都是舉手之勞不必再提?就算我不知曉不回應也毫無關係?那你的心魔從何而來?雎安我問你,從何而來!”


    她突然俯身吻了他,唇齒相依間她近乎霸道地與他交纏,甚至於咬破他的舌尖帶來血腥氣息。


    瘋狂地,強硬地,不顧一切地親吻。


    雎安睜大了眼睛,他舉起手仿佛是想要推開她,纖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滯一瞬後,卻像是認命般慢慢放在她的後背上將她抱緊。


    一點點地抱緊,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放任自己沉迷。


    即熙的吻慢慢變得輕柔,她的手撫上雎安的胸膛,那顆心髒正劇烈地跳動著,熾烈的,渴望的。


    她放開他,在他耳邊憤怒地說:“你到這個時候了,是要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你才不是沒有關係,你才不是舉重若輕,你明明就是渴望我回應的!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是你的,就像天下所有愛人一樣,不是嗎?”


    雎安怔了怔,他的神情凝滯了片刻,然後他無奈地閉上眼睛。


    “不要……拿這種事情試我。”


    你不知道,我這許多年來與自己周旋,隻為了不因為過於愛你而發瘋。


    第66章 真心


    即熙低頭環住雎安的脖子, 在他的頸側低聲嗚咽。她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卻覺得安心,這樣實在的重量, 他懷裏抱著她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能帶來安慰。


    “你能不能罵罵我?你罵我我還能好受一點。”她抱緊了他的脖子,長發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咬著牙抽泣道:“你說我沒錯我就沒錯了嗎?從我離開到現在, 這可是八年了啊!傷害你的人都不是東西, 我害你這麽難過,我真不是個東西!”


    雎安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其實是十年,他喜歡她,已經有十年了。


    兩年的暗戀與七年的杳無音訊,還有她歸來後再次重複的暗戀,他沒有認真計算過時日 , 才發現居然已經這麽久了。


    他笑著, 低低地說:“既往不咎, 可你如今若是為了哄我開心假裝說愛我,才真的不是東西。”


    他這話的語氣淡淡的, 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撐起身體, 看向雎安, 她認真地看著雎安蒼白的臉,他明亮卻空洞的眼睛,他剛剛被她咬破的殷紅的唇。


    仿佛受到某種蠱惑, 她低下頭又親了他。他的唇濕潤柔軟, 帶著血腥氣, 但是吻起來卻甜,讓人著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親吻。


    這一事實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總覺得這樣想對你不敬, 而且你肯定會厭惡。你對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絕了所有人的愛意,我總想著你心懷天下沒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說著,她的語氣有些茫然,好像是腦海中打撈飄過的句子,撈起哪句就說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嗎?雎安,你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嗎?”


    “我有點害怕。賀憶城說我知道無論我怎麽做,你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我,所以才不想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經也是很相愛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話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爹說他們那時非常相愛,隻恨不能將對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後來我母親發現被欺騙,他們就爭吵,互相傷害,互相失望以至於決裂。我們會不會也像這樣?相愛這種事情,是不是總是這樣?”


    或許真如寧欽所言,她沒有動過真心,因為她從不覺得失去誰會難以忍受。以至於她身邊人來人往,她卻從未傷筋動骨。


    可她絕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義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對她失望厭惡。


    雎安安靜地聽著她茫然又真誠的疑慮,他抬起手試探著觸摸到她的臉頰,細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天機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機星君,但雎安隻是你一個人的雎安,從來如此,以後也將如此。”


    “就算以後我們有爭吵,就算你離開我,我也永遠不會因此改變。一生並不太長,我很擅長等待。”


    雎安輕輕地笑著,他堅定的語氣震顫著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著雎安。


    其實她對愛意的了解,遠遠不及對惡意的。她從不知道愛居然是這樣的東西,被全心全意地愛著,毫無保留地交托。


    但是她想這就是世間上的極致了罷,這個世上不會有誰的愛意,能超過雎安。


    她以為雎安無私,可她正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說道:“這件事不著急,你還是想清楚確定你的心意為好,我不需要憐憫。再者我終究還是天機星君,我肩上永遠有星卿宮,有天下的擔子,這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會讓你失去自由。”


    即熙聞言似乎覺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懷裏,長歎一聲道:“我早就沒有自由了,從我十歲遇見你那天開始就沒了。”


    我為什麽偏要遇見你這樣最最溫柔又堅韌的人呢?


    為什麽你偏要教我辯善惡,明強弱,知苦難,查人心?為什麽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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