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要是沒有按時回來呢?我要是不回來了呢?”


    就算是喝醉了,即熙也對自己愛扯謊不守時的特質有自知之明。


    雎安沉默了一瞬,他淺淺地一笑,平靜地說道:“……至少,你要騙騙我罷。”


    即熙看著他,認真專注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脖子,她把臉埋在他的頸側。


    雎安感覺到頸側傳來一陣輕微的濕意,不由得怔住了。她鬆開了對他雙手的桎梏,於是他抬起手拍拍她的後背,輕聲道:“為什麽哭了?”


    “不知道……就覺得你好像很難過,看你難過我也難過,就想哭。”她在他的頸側嘟囔著。


    雎安沉默了一下,然後幾不可聞地笑了笑,他試探著伸出手來抱住她的後背,安撫又克製地微微收緊。


    “你啊……”他歎道。


    “在我麵前總像個孩子。”


    趙元嘉和戚風早從醫館走裏出來,趙元嘉得知戚風早和傅燈把當街暈倒的病人帶回了醫館,就立刻趕來幫忙。說是幫忙,其實人都安置好了,他無非就是想見見傅燈。


    傅燈照例冷淡客氣地招待了,然後把他們二人禮貌地請出了醫館。


    “我瞧著,傅燈姑娘不太喜歡你。”戚風早十分直白地對趙元嘉說。


    趙元嘉不認命,他背著手道:“她就是那個脾氣,對誰都這樣的。”


    戚風早搖搖頭,不再說話了。客棧裏的夥計來接戚風早,說道天機星君已經回來,而且帶了美酒,若戚風早回去及時說不定還能喝到。


    “美酒?天機星君是去蘭祁山那一帶的酒莊了?”趙元嘉猜測道。


    聽見他的話,戚風早好像想起什麽,他說:“從前我在星卿宮的時候有個師姐,特別鍾情於美酒,有一次下山遊曆到了蘭祁山,她便去挑戰酒叟,結果一月之間輸了三次。”


    “哈哈哈哈哈,還有這事?”


    “嗯,後來師姐就生氣不再去了。那時候她開玩笑說,若將來有人以千日醉為聘禮,她便嫁給他。”


    “你這師姐脾氣和尋常星卿宮弟子真是大不相同,你記得這麽清楚,可是喜歡這種脾氣?”趙元嘉揶揄道。


    戚風早抬起眼眸,淡淡說道:“不,並不喜歡。”


    第51章 重來


    即熙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大喇喇地躺在自己床上, 身上已經蓋好了被子。美酒的好處是就算醉了也沒有宿醉的痛苦,反而還覺得神清氣爽,就是醉酒時候發生的事情記不太清了。


    即熙伸著懶腰打折哈欠,心想這可真是難得, 她很少失去喝醉時的記憶。


    隻是依稀記得是雎安把她背回房間的。


    她洗漱完畢推開房門, 便看到賀憶城剛好走過,賀憶城看了一眼四下無人, 便倚著欄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笑著說:“昨夜睡得可好?”


    即熙被他這種眼神看得發毛。


    “你什麽意思啊?”


    “你醉酒之後的赫赫戰績還用我一一細數?昨晚你對雎安做什麽了啊?”


    俗話說得好,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即熙從前雖說是好酒量, 但是因為喝酒無節製常常喝醉。她一旦喝醉, 作為貪狼桃花主的特性就顯露無遺,到處拈花惹草,撩人的情話說起來一套一套, 誘惑之舉做起來連賀憶城都自愧不如。


    多少人被她醉酒時短暫的片刻風情攝魂奪魄,鬼迷心竅經年不忘。她因此招了多少糊塗的桃花,傷了多少人的心。


    賀憶城掰著手指都數不過來這一樁樁情債。


    正在即熙心虛想反駁的時候, 旁邊思薇的房門打開了, 她臉色蒼白連常有的紅暈都不見了,以一副頗為憔悴的神情鬱鬱地走出來, 抬眼看到賀憶城, 瞳孔微微放大。


    然後就像見了鬼似的扭頭跑走了。


    即熙納悶地看著思薇避瘟神似的快速遠離到身影,然後目光轉向賀憶城, 她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老實交代,你對思薇做什麽了?”


    “哈哈哈哈……”賀憶城幹笑著往旁邊挪了兩步,立刻就被即熙揪起領子提溜到房間裏。即熙一腳把門踹上,抱著胳膊看著賀憶城。


    “你老實交代!”


    賀憶城見逃不過, 索性一撩衣服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說道:“思薇這幾天到處逮我,昨天她在我房間裏等我,你放我桌上的酒被她喝了。”


    “思薇她喝醉了?你對她做什麽了?”即熙聞言急得一拍桌子,賀憶城顫了顫。


    “嘿,我哪裏打得過她,你就不怕她喝醉了跟你一個德性?我可是拚死才保住我的清白!”


    “你可拉倒罷你八百年前就沒清白了!”


    賀憶城的眸光閃了閃,他說道:“你也覺得我不幹淨麽?”


    “……你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要不要我叫阿燈給你看看?”即熙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驚奇了片刻繼而恍然大悟。


    “啊……難道是思薇說你不幹淨了?要是大家都幹幹淨淨不如全出家去,還生什麽小孩要什麽後代。她這丫頭就是太過板正,反正你將來又不娶她,管她怎麽說。”即熙寬慰了賀憶城一陣,又覺得不對,她搖搖手正色道:“且不管什麽幹不幹淨,你倆到底怎麽了?”


    賀憶城歎息一聲,指節敲著桌子。


    “還能怎麽,自然是又吵架了。”


    昨天賀憶城歸來之時思薇並未完全醉倒,隻能算是半醉。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說有事要問他,他看她站也站不穩就走上前去扶她,她突然伏在他的肩膀上聞了聞,神色一瞬間差到穀底。


    ——這麽重的脂粉味,你又去青樓了?你走到哪裏都得去青樓是麽?


    他知道思薇非常討厭煙花柳巷,還沒來及辯解就受了思薇一通謾罵。自上次她生日之後,她的脾氣已經有所收斂,這次或許是因為喝醉的緣故又變得口無遮攔,極盡諷刺之詞。


    她說他髒賤,說他不幹淨。


    一句一句刺得他心頭火起。


    他平時向來油腔滑調避重就輕,不怎麽與旁人爭吵。而且思薇喝醉了,他更不該同一個醉鬼計較。


    可這次不知怎的,他生氣了。


    他靠近她一字一句地說——大小姐,你書讀得那麽好,應該知道人生而有怨,煞氣為心魔,死而有怨,煞氣凝遊魂。遊魂相食百年而成惡鬼,惡鬼食人。


    ——是啊,我是髒,我髒極了。我招引這些遊魂跟著我,他們一旦聚集數天而倍增,晝夜相食不停。尋常惡鬼百年生,可在我身邊一年便可生出惡鬼。


    ——遊魂晝伏夜出但怕旺盛人氣,我十三歲便住在青樓裏,靠著旺盛人氣阻止他們聚集。若非如此,現如今這世上,早已是惡鬼橫行了!


    即熙聽到這裏,若有所思道:“所以思薇是覺得誤會了你,心中有愧所以避而不見?”


    “那倒不是,我說完之後她愣了一會兒,馬上就向我彎腰道歉,還問我為何如此。不過當時我還在氣頭上,又不想告訴她,所以……”


    “所以?”


    賀憶城歎息一聲道:“我……親了她……”


    即熙瞪大眼睛,方才的一點憐憫消失得渣也不剩,拳頭捏得咯咯響,活像個被搶了閨女的老母親。


    “……哪裏?臉?”


    “……唇。”賀憶城說罷立刻站起身來,直退到牆角,“她喝了我的酒,總要分我一點嚐嚐罷!”


    “哈哈哈嚐嚐?……你真是出息了啊你,你過來你過來,看在咱倆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讓你選一種體麵的死法。”即熙活動著筋骨,皮笑肉不笑地站起來走近賀憶城,走了兩步她想起思薇那烈脾氣,疑惑道:“不對啊,你幹出這事兒,思薇怎麽會讓你活著站在這裏。”


    賀憶城整個人貼著牆,他笑著說:“我跟她說我喜歡她,她可能是被嚇到,忘記要打死我了。”


    “你開什麽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是真的喜歡她。”賀憶城眼睛眨也不眨地,認真地說道。


    從第一次看見思薇那雙哭得通紅的,倔強的眼睛開始萌芽。到思薇在星卿宮眾人前麵說相信他時,他看著這個姑娘顫抖的肩膀和堅定的眼神,心動一發不可收拾。


    他對思薇所有的玩笑話,所有的調戲和輕浮都藏著真心。


    他吻了她然後說他喜歡她,他說——我算不上是好人,也沒有窮凶極惡。你護我不是功業,你殺我也不算罪孽,還有我喜歡你,你隻需要知道這些就好。我方才輕薄了你,你要殺了我嗎?


    思薇被他說得怔住,迷離的一雙眼睛看著他,好像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麽。她的臉和耳根慢慢紅得不成樣子,又羞又氣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了她一會兒,便知道她不會給出什麽好回答。於是他悠然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你也不需要太放在心上,反正我對一個姑娘的喜歡從來沒有能超過三個月。或許很快,我就不喜歡你了。


    思薇怔了怔,咬咬唇轉頭就跌跌撞撞地推門跑走,摔得門劈裏啪啦地響,亂成一片。


    即熙抱著胳膊聽賀憶城坦白完,心想他倒是挺坦誠。


    即熙之所以一開始三令五申要她這位朋友遠離思薇,就是因為賀憶城是個完全沒長性的人。他與那些美麗的名妓或名伶愛得再怎麽濃情蜜意如膠似漆,不出三個月就興致缺缺不複恩愛。為了幫賀憶城擺脫這些姑娘,即熙當了無數次的惡人,深感做這些事兒缺德透了。


    所以她曾真誠地希望這位朋友有天能大徹大悟皈依佛門,不要再仗著自己一副好皮囊好口才,出來為禍世人。


    誰知事與願違,他還禍害到她妹妹頭上來了。


    賀憶城眨巴著眼睛,無辜地說道:“我真的很喜歡思薇。”


    即熙瞪賀憶城一眼,轉過身去走到座位上坐下來:“滾蛋吧你,你哪次不真?你這認真得過三個月麽?”


    看見即熙有放過他的意思,賀憶城終於放鬆身體離開了牆。他低眸笑了笑,慢慢地說道:“你怕什麽,她並不喜歡我。”


    “那是現在!就你那風月手段她能扛得住嗎?”即熙氣呼呼地說,她指著賀憶城道:“你給我聽好了啊,從現在開始起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不許在思薇身上使什麽手段,不許勾引她。日後她不喜歡你還好說,她要是喜歡上你了,你再敢負她我真剁了你!”


    賀憶挪到座位上把自己那杯茶喝完,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即熙剛和賀憶城談完把他趕出房門,就走走廊上看見夥計帶著雎安走過來。她還沒來得及為昨晚的事兒尷尬道歉,便聽夥計慌張道:“星君,不好了!趙公子請各位趕緊到傅燈姑娘的醫館去!”


    即熙愣了愣,看向雎安:“出什麽事兒了?”


    雎安微微皺眉,說道:“昨日城裏一共暈倒了三人,已被送往傅姑娘的醫館。今日一上午又有相同症狀的五人被送來,看起來……若不是被人投毒,就是瘟疫。”


    瘟疫。


    即熙聽到這兩個字微微挑了挑眉毛,並沒有覺得非常驚訝。她歎息一聲揉揉太陽穴,無奈地說道:“走罷走罷,我們去看看,何羿你去不去?”


    賀憶城伸了伸懶腰,笑著說他一介凡夫俗子又不是救世主,湊什麽熱鬧?邊說邊搖著手走遠了。


    這話真是耳熟,即熙想起來當年他們把賀大娘下葬時,賀憶城對著那墓碑也是這麽說的。


    ——你一介凡夫俗子又不是救世主,湊什麽熱鬧呢?


    ——最終還是真心喂狗,無人領情。


    即熙看著賀憶城離去的背影,然後轉身跟著雎安和夥計出門,說實話若不是雎安在此,她也不是很想摻和這一樁事情


    賀大娘死在翡蘭城的時候就說過,瘟疫一定還會再來的。


    翡蘭城終究要為錯失真相而付出代價。


    第52章 賀伯


    即熙和雎安趕到醫館時, 正好和被送來的今日第六位病人一起到達。傅燈縛著袖子戴著麵紗在病榻間穿行,見了他們也隻是微微點頭就轉身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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