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安在予霄麵前五步之遙站定,舉起手臂於身前,掌心向上,冷冷地說道:“既然知錯,立刻放開他!”


    不周劍上傳來“叮”的一聲響,仿佛打了個哆嗦,它在原地僵持了一瞬就脫離了予霄的掌心在空中轉了三圈,落在雎安的掌心中。


    雎安握住不周劍的刹那,結界內的煞氣煙消雲散。雲破月出,弟子們恍然清醒,一切尋常得仿佛這是個無事發生的夜晚。


    雎安將不周劍歸劍入鞘,即熙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他對一個橫行霸道的上古凶器說—你可知錯?那樣的神兵利器,立刻就怕了。


    即熙想,雎安對不周劍的掌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才是不周劍真正的劍鞘。


    雎安抬手撤了符咒,予霄已經幾近虛脫,恍然清醒過來,立刻拉住雎安的衣角惶恐道:“雎安師兄……我……我沒殺人吧?”


    雎安搖搖頭,予霄就鬆了一口氣,眼裏湧起悔恨後怕的淚水,癱倒在地。


    即熙走近雎安,剛想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就見雎安轉過身對周圍的弟子們說道:“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要離去。”


    正在弟子們茫然站在原地之時,雎安拿出紙人沾上自己的血,指向予霄然後向上一揮,衣袖翻飛間從予霄眉心指出湧出大量的黑氣夾雜著輕微的嘈雜聲響,隨著紙人升到半空。


    那是予霄的心魔,他手握不周劍,短短時間內已經被激起深重的心魔,此刻被雎安的紙人渡出體外。紙人升到半空之後發出白色的光暈,在場所有人都如予霄一般,眉心湧出或多或少的黑氣聚集在紙人周身,就連即熙也不例外。


    即熙意識到雎安想要做什麽了,他要引渡心魔。


    修仙之人最怕心魔,一旦被培養起來便難以減弱,別的修士會因此走火入魔,而星君則會失格。這些尚未被封星君的弟子們,則很可能因為這次意外被引出的心魔而失去受封的機會。不周劍在雎安的管轄之內,失竊有他的責任,按照他的性格必定會負擔起所有後果。


    他要引渡在場所有人被不周劍激起的心魔。


    隨著黑氣越聚越多,那些黑氣裏發出的嘈雜憤怒哀怨的人聲漸漸高起來,如同噩夢混亂可怖,像是萬人斥責哭嚎。


    雎安閉上眼睛做了幾個結印,那被吸引到紙人身上的黑氣就開始朝他而來,順著他額上發亮的星圖湧入他的體內。


    天機星君如同海洋,是唯一能稀釋淨化汙流之處。


    即熙咬著嘴唇站在他身邊,看著那些心魔源源不斷地匯聚在雎安身上,消失於他額上星圖之中,心裏難受得要命。待那紙人身上的黑氣完全消失,雎安慢慢睜開眼睛,眼裏一派沉寂安然,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弟子們一個個跪下拜他:“多謝天機星君。”


    謝什麽謝!不如不要給他添亂!


    即熙在心裏氣憤道。


    柏清,思薇,奉涯和七羽也來到雎安身邊,一貫樂觀的七羽都顯得憂心忡忡,更別說平時就擔心過度的柏清了。七羽說道:“師兄,你還撐著南方大陣呢……此時引渡心魔,你受得住嗎?”


    雎安笑笑,麵色如常:“若我真的受不住,也不會這麽做。這次心魔數量多但都不強,需要一些時間來度化。放心,我沒事的。”


    一般來說雎安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不會有什麽差錯。


    “師兄你,好強啊。”思薇看了雎安半天,也隻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雎安笑笑,讓他們安撫一下弟子,一會兒把予霄帶到上章殿,然後就拿著不周劍轉身離去。他走過即熙身邊的時候被即熙牽住了袖子,即熙抬眼看著平靜從容,優雅如常的雎安,輕聲問道:“真的沒事嗎?”


    “這種程度的心魔,我還渡得了。”


    “但是你會很難受吧。”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夜幕中空闊澄澈的眼睛亮如星辰。


    “隻是會有點兒吵。”他低聲地,溫柔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剛剛入v 所以這幾天都會更新。但是之後就會恢複隔日更新了π_π。


    我的存稿要沒了,我習慣存幾章稿以備改動的,之後說不定要請假攢稿子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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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祝符


    上章殿上星君齊聚, 予霄被帶到上章殿的時候神情已經由悲傷變得認命,他拜倒在地,對殿中站著的雎安說:“予霄多謝宮主引渡心魔之恩。”


    雎安微微點頭, 柏清恨鐵不成鋼地發問:“你一向勤勉努力, 為何闖下如此大禍, 要偷盜不周劍!”


    予霄身子一顫,背伏得更低了。


    “我……”


    他不知道能辯解什麽,該辯解什麽。


    他出身低微, 隻是雲聲門門主家仆的兒子,當年柏清去雲聲門做客, 挑中了他入星卿宮做弟子。那時他為仆為奴多年的父母第一次抬起頭來, 露出欣喜驕傲的眼神。


    雲聲門門主的兒子雲致沒能入選, 一貫頤指氣使的雲致大發雷霆,無所不用其極地侮辱貶低他和他的父母。他一朝被選中正是年少氣盛,就在雲致麵前立了重誓,說有朝一日要成為星卿宮的全榜首。


    他聽說此前隻有天機星君雎安做到了這件事, 那這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雎安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他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星卿宮是什麽地方,天下英才匯聚此處。他在雲聲門時也是小有名氣的“神童”,可一到了星卿宮才發現, 他這樣的人隻能算是普普通通。


    就像天梁星君所說的, 予霄一向勤勉努力, 弟子中最早起床練武,最晚溫書休息。他明明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在星卿宮的這一班弟子中也隻能勉勉強強排在中遊,每次小考都進不了前五十。


    他絕望地發現他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 天賦的差距仿佛無法填補的溝壑,做什麽都是杯水車薪。


    此番雲致和雲從來星卿宮客居,抓住機會對他百般嘲諷,他偏偏無從辯駁,唯有撐著一點自尊,寧願挨剮三十刀也不下跪。


    他想著,若他的天分再高一些就好了,如果有辦法能讓他成為真正的天才,像是雎安和戚風早這樣就好了。


    “一直有個說法,說不周劍雖然是凶劍,但是力量極強,若是能駕馭住它就可以修為大增。雎安師兄這麽厲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擁有了不周劍。”晏晏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


    這場混亂之後即熙找來了織晴,晏晏和蘭茵了解情況。她把屋裏的爐火升得暖暖的,三個人圍著桌子嗑瓜子,即熙撐著下巴不屑地說:“這個說法倒是沒錯——但是他居然自認為能駕馭不周劍?不周劍是什麽樣的神兵利器,它無法被毀掉隻能被封印,幾百年間就隻向雎安低過頭,雎安能駕馭他就覺得自己也行了?”


    織晴捧著臉,歎息道:“大概是被逼急了,鬼迷心竅了吧。予霄師弟一直特別要強,我聽說他家裏是雲聲門的仆人,他當年被選入宮做弟子是天大的榮耀,他父母也跟著揚眉吐氣,他怎麽能灰溜溜地回去。”


    “那也不能偷不周劍啊,他沒想過自己控製不住真殺人了怎麽辦?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晏晏就沒什麽同情心,倒是憤怒占了上風。


    蘭茵接茬,有些於心不忍地說:“予霄肯定會被逐出師門的,這輩子就算完了。”


    這一桌子人接二連三地歎氣,她們和予霄私交也不算深,雖然有憤怒但是也覺得可惜。


    即熙看她們皺著臉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把手放在火爐邊烤著,漫不經心地說:“逐出師門免不了,但是這輩子就完了也不至於。予霄在被不周劍控製的時候,好幾次差點殺人但生生被他改變了揮劍方向。手握不周劍時,整個人會充滿了了暴戾和憤怒,他在這種瘋狂中能保持理智非常艱難,便證明他從心底裏不想傷人。他本心不壞。 ”


    “這樣的人,雎安是不會放任他毀了自己的。”


    上章殿內燈火灼灼,予霄坦誠了心中所想,和他去偷了戚風早的符咒破封印拿到不周劍的過程,上章殿上安靜了一會兒。


    思薇看著他,麵露不忍之色,似有觸動。


    雎安沉默片刻之後,說道:“這次雖有人受傷但大都是輕傷,你並未殺人。然而偷盜不周劍罪不容赦,去靜思室領鞭刑,明日你便退籍離宮,下山回家吧。”


    予霄伏於地上,慘淡一笑。


    當年他離開家時是何等的風光體麵,雄心壯誌,如今卻因為這鬼迷心竅多年努力付之一炬。


    可就算他不病急亂投醫地去偷不周劍,他就能通過大考進封星禮嗎?無論怎麽做他都比不過他的那些聰慧優秀的同門們,一切終究是癡心妄想。


    他這輩子,就這麽完了。


    予霄這麽想著,恍惚間聽見腳步聲,一雙黑色雲靴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懵懵地抬起頭來,看見雎安站在他的麵前,一身黑衣銀紋,銀線繡著他夢寐以求的二十八星宿圖,如同身披一片深邃夜空。


    雎安蹲下來與他的身體平齊,那雙空闊的眼睛裏一派安然沉穩,予霄心裏想著雎安師兄還有什麽懲罰給他?


    “予霄,按你所說,你一心想要提升修為得封星君,你可有想過封星君之後要做什麽?揚眉吐氣,讓雲致他們承認你的優秀,然後呢?”雎安淡淡地笑起來,語氣平穩。


    予霄怔了怔。


    “你的不甘心並不會因為封了星君而終結,你仍然會遇到許多無能為力的事情。即便是我在這個世上,也有太多力不能及。那時你又要不甘心,為何不能成為真正的神明?”


    “這個世上沒有什麽終點值得你鋌而走險丟掉本心,因為除了死亡之外,一切都不是真的終點。”


    雎安舉起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放於額上星圖間,銀白的光芒纏繞指尖形成複雜的符文。他將手指移到予霄的眉間,說道:“太昭在上,以天機之名賜福,以佑善良。”


    予霄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雎安,那銀白的光芒便順著雎安的手指沒入予霄的眉間。


    雎安師兄沒有給他懲罰,反而給了他祝符。


    予霄慌忙道:“師兄……宮主,你是不是弄錯了,我……”


    雎安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條理清晰地說道:“世上生民萬萬,星君不過三十六人,千百年來飛升的修士不過二十幾人,這條路原本就狹窄。在這條窄路上掙紮而痛苦,不如去尋自己的路,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別人眼裏好的,未必就適合你。”


    “無論走哪條路,我們都殊途同歸,這一生隻要對得起自己,便是成功。”雎安微微笑著,眼睛裏映著予霄驚訝羞愧的臉龐。


    予霄顫聲說道:“可我要是作了惡,反噬了你……”


    雎安搖搖頭,他伸出手去摸到予霄的衣襟,然後慢慢移到肩膀處拍了拍:“不周劍嗜血,除我以外的人拿到它很難不殺生,但你克製住了。予霄,你做了錯事,但這不代表你是惡人。”


    “你已經為你犯的錯付出代價。從此之後你仍然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間。我相信你會這樣,所以給予你祝符。”


    予霄怔怔地看著雎安很久,眼睛慢慢地變紅了。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不知道為什麽,這八個字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扉,他想他這輩子居然還配得上這幾個字。


    從天下最受敬仰最良善的人口中聽見這句話,這世上或許還有屬於他的路可以走。


    他拜倒在雎安身前,額頭貼著地麵,低聲嗚咽起來。仿佛要把他這些年鬱鬱不得誌的痛苦都哭出來一般,淚流滿麵。


    “但凡有一點兒光亮,雎安就能從淤泥裏找到金子,就像這樣。”即熙扒拉著爐灰,從裏麵找到了晏晏剛剛掉的珍珠扣子。


    晏晏寶貝地接過自己的珍珠扣子,擦擦灰說道:“是啊,柏清師兄之前也說,連貪狼星君那樣離經叛道的人都被雎安師兄管住了呢。”


    “……”


    即熙揉了揉太陽穴,柏清什麽時候才能不在樹立反麵形象的時候帶上她?這七年裏就沒有新鮮的例子了嗎?


    織晴有些好奇地問即熙道:“師母,你為什麽對不周劍這麽熟悉?”


    即熙一口茶就嗆了嗓子,她心虛地輕聲說:“有所耳聞,有所耳聞。”


    她找來織晴晏晏和蘭茵就是來問予霄是何許人也的,幾碟瓜子下肚,大家閑聊得差不多了,即熙就送她們回去。


    月光皎潔寧靜,姑娘們挽著手走在一起,蘭茵拉著即熙的胳膊,往析木堂的方向看了看。那裏還是一片漆黑,雎安還沒有回來。


    雖然表白被拒絕了,蘭茵的少女心思仍然不能斷絕,她感歎道:“不知道將來誰有這個福氣和雎安師兄在一起。雎安師兄多麽溫柔可靠啊,你看今天那麽多人的心魔,他說渡就渡了,好厲害。”


    引渡來的心魔需要很久才能淨化掉,在外人看來是強大,對雎安來說應該是不小的負擔,隻是他不從來不會提起罷了。


    即熙又想起了黑氣籠罩中的雎安,心裏又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一口氣在不上不下堵得慌。她說道:“他就是太習慣於承擔責任了,誰有心魔都可以來找雎安,那雎安要是有了心魔呢?”


    他是天下人的退路,可是他自己沒有退路。姑娘們聞言十分驚訝,蘭茵不假思索地笑著說:“師母您說什麽呢?雎安師兄怎麽會有心魔,他可是天機星君,是天下良知啊。”


    話音剛落,一向嬉皮笑臉的師母大人停下了步子,姑娘們不解地回頭看她,隻見她在月光之下沉默著,雙眸瑩瑩發亮。


    她嚴肅地,擲地有聲地說道:“雎安也是人,他隻是個凡人。”


    語氣裏有些憤慨,但更多的是無奈。


    她還記得有一年,雎安去試煉的地方邪祟肆虐,許多人莫名發瘋。他被當地百姓認作邪祟異端差點燒死,因此受了重傷。她和柏清去接雎安的時候他甚至不能行走,隻能先就地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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