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星羽尖銳冷漠的目光在江瀛臉上一閃而過,用力甩開他的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葉初陽正和法西婭說話,聽到開門的聲音就朝門口方向看過去,見展星羽和江瀛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江瀛快走兩步追上展星羽,麵色沉鬱地說:“算我求你了,跟我出去。”  展星羽不理會他,笑著對葉初陽說:“葉博士,我來看看你。”  葉初陽還沒來得及換病號服,白襯衫肩膀和前襟印著幾塊血斑,脖子裏纏著一圈紗布,嘴唇上也貼著一塊紗布,因為頭暈得厲害,就半闔著眼靠在床頭,臉色虛白無力。  他的下唇的確被江瀛咬破了,嘴唇上一條血口一直裂到了內顎,醫生檢查後說幸好傷口不深,否則至少要縫五六針,當下給他上藥包紮,叮囑他盡量少張嘴少說話,如果三兩天後傷口增生,不僅要縫針,還得留疤。  他盡量不牽動自己的嘴唇,小聲地說:“謝謝。”  展星羽上下左右打量他一圈,明知顧問:“葉博士受傷了?”  葉初陽頭又暈,傷口又疼,不能說話不能動,隻能嗯了一聲。  法西婭道:“展總,我表哥不方便說話,你改天再來吧。”  展星羽戲謔一笑:“葉博士的嘴是怎麽回事?難道被狗咬了一口?”  葉初陽閉上眼睛,對自己說:別生氣。  江瀛沒有讓展星羽繼續逗留下去,強製性地把展星羽帶離房間,關上門對他說:“謝謝你跑這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展星羽忽然向他走近了兩步,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還仰起頭靠近他耳邊,低聲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麽傷心了,葉初陽身上那些傷,是你弄的對嗎?”  江瀛僵硬地站著,不言不語。  展星羽笑道:“果然被我說中了,你會讓所有愛你的人受傷。”說完,他在江瀛肩上輕拍了兩下,“你在自作自受。”  他走了,帶著成功報複江瀛的快意走了。  江瀛對他的嘲諷和奚落無動於衷,他已經足夠懊悔足夠痛苦,就算展星羽朝他的心髒開槍,他也不會再懊悔再痛苦,他已經麻木了。  過了許久,病房開了,法西婭走了出來,看到江瀛還在樓道邊的長椅上坐著,江瀛眼皮往下磕著,靠在牆上塌著背,像是睡著了。  法西婭也以為他睡著了,就輕輕推他的肩膀:“江總?”  江瀛沒睡著,目光清晰地朝她看過去:“嗯?”  法西婭在他身邊坐下,道:“我表哥讓你回去休息,我在這兒守著他就行了。”  江瀛的嗓子啞得厲害,清了清喉嚨才發出聲音:“葉博士怎麽樣?”  法西婭:“他頭暈,剛才睡著了。”她瞟了江瀛一眼,欲言又止。  江瀛察覺到了:“怎麽了?”  法西婭道:“表哥讓我不要問你,但我還是想問,他怎麽會從樓梯上摔下來呢?”  江瀛:“……什麽?”  法西婭麵露疑色:“他說他去參觀你新買的房子,結果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所以才會受傷。”  江瀛木然無言。  法西婭自顧自地說:“好奇怪哦,摔倒怎麽會出血呢?難道他的嘴也是磕爛的嗎?”  江瀛不能再聽下去了,道:“時間不早了,我留下照顧他,你回去休息吧。”  法西婭:“可是我表哥說讓你回去——”  江瀛很突然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我留下,你回去吧。”  法西婭終於看出江瀛的情緒很反常,而且江瀛和葉初陽之間的氣氛也很反常,從她露麵到現在,江瀛都沒有和葉初陽正麵接觸過,連一句話都沒說。這種狀況下,她若堅持留在這裏,反倒會弄巧成拙幫倒忙。  法西婭:“好吧,那我回去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哦。”  法西婭走後,空蕩蕩樓道裏隻剩下江瀛一個人,但並不安靜——不知那間病房裏飄出孩子的哭聲,一聲聲哭得越來越高亢,兩三間病房門接連被推開,從房裏探出腦袋找聲源,沒找到,就把腦袋縮回去,用摔門聲表達自己的抗議和不滿。  江瀛被四麵八方的雜音包圍著,坐在椅子上無情無緒地聽了一會兒孩子的哭聲,然後站起身慢慢地推開了病房門。  葉初陽換上了病號服,平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他的臉被枕頭和紗布噬掉了一半,臉色白得接近被單的顏色,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江瀛站在床邊看了他片刻,後退幾步坐在窗下的一組沙發上,再次低著頭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責;其實葉初陽傷得一點都不重,但是葉初陽身上的傷由他而起,他曾對葉初陽承諾的‘我不會傷害你’,也就成了一紙空話。  葉初陽一定對他失望了,因為他自己都對自己很失望。  年輕的護士長來查房,江瀛問需要觀察多久,護士長在記錄板上唰唰唰寫著字,說:“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可以回家觀察。”  護士長寫著字抬眼瞄他一下:“你是病人家屬?今天晚上是你陪床嗎?”  江瀛點點頭。  護士長道:“我給你拿條毯子吧,晚上還挺涼的。”  江瀛:“謝謝。”  護士長查完房就走了,不出一會兒在門外敲響房門,江瀛過去開門,接了一條毯子,關上房門一轉身看到葉初陽醒來了,正看著他。  江瀛怔住片刻,隨後避開了葉初陽的目光,慢慢走過去站在他床邊:“對不起,吵醒你了嗎?”  早在半個小時前江瀛進來的時候,葉初陽就醒了,但他仍頭暈得厲害,腦袋裏沉甸甸的像壓了百十來斤的大石頭,索性就閉眼養神,直到現在頭昏腦漲的感覺才有些緩輕。他撐著床鋪坐起來,江瀛眼疾手快地把枕頭墊在他背後,他就靠著床頭坐在床上,往房間裏看了一圈。  江瀛知道他在找什麽,解釋道:“我讓法西婭回去了,她一個女孩子,留在這裏不方便。”  葉初陽現在還是頭重腳輕昏沉沉的,盡量不牽動嘴唇,吐字不清地說:“坐。”  江瀛沒有坐,罰站似的杵在床邊,把他的手機遞給他:“醫生說你最好不要說話,你想說什麽可以打字。”  葉初陽接住手機,垂著眸子開始打字。  江瀛很快收到一條微信,葉初陽說:你不要站著,我看你得仰頭,脖子疼。  於是江瀛後退兩步坐在沙發上,雙肘撐在膝上,腰往前彎著,頭低得要紮進地心裏去。  葉初陽看著他,等他說點什麽,但是他又很清楚江瀛什麽都不會說,所以他又給江瀛發微信:我們的問題還沒解決。  江瀛一直在拖延,一直在焦灼中延挨,看到葉初陽的話,他臉色灰暗,似乎已經料到了這個問題該怎麽解決,也正是因為他料到了為了解決問題要付出的代價,所以他在拖延。  江瀛道:“今天很晚了,你休息吧,明天……過兩天再說。”  葉初陽疑惑地看著他,他當然能看出江瀛在躲避在拖延,但是他不能理解。他又拿起手機打字:不行,我想把話說清楚。  一條微信發出去,葉初陽緊接著又發出一條:對不起,我的確對你說謊了,我和周靖也不是偶然遇見,我們的確一起去了酒店,還一起進了酒店房間,房間號是2103。  江瀛看到這些話,渾身猛地一僵,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保證我不會再為了這件事找你的麻煩。”  葉初陽的思緒本已經理好了,但是現在又被江瀛攪亂,他萬不能理解地看了看江瀛,皺著眉打字:不找我麻煩是什麽意思?你不在乎我有沒有出軌?  江瀛此時陷在了沼澤裏,那些淤泥拽著他往地心裏陷,他在泥潭裏奮力的掙紮,但是因為希望太過渺小,他的掙紮就變得茫然又無力:“我,我不在乎……不,我在乎,但是我不想找你麻煩,不想讓你為難,所有會讓你不高興的事,我全都不會做。”  葉初陽這才明白江瀛為什麽在躲避拖延;江瀛擔心他提分手。而江瀛之所以對他這麽‘寬容’,也是擔心他會提分手。周靖也一直想在他身上得到的自由,他卻在江瀛身上得到了,葉初陽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他不能再讓江瀛繼續誤會下去了,這對江瀛來說太殘忍。  葉初陽放下手機,試著動了動嘴唇,在不撕裂傷口的情況下盡可能小聲地說:“我剛才沒有說完,我和周靖也去酒店是為了見一個人。”  江瀛聽他說話,立即抬起頭看著他,神情更為緊繃。  葉初陽從桌上一份報紙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江瀛,這是他離開酒店時lisa給他的名片,他現在很慶幸臨走時從lisa手中接過了名片。  江瀛看到名片,神色聚變。  葉初陽道:“江紫煙約我見麵,也約了周靖也,她約周靖也是為了周青楚,約我是為了你。我之前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擔心你會生我的氣,是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2103是江紫煙住的房間,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查。”  他斷斷續續艱難坎坷地說完這番話,臉上剛蓄出來的一點血色也耗光了,腦袋裏天旋地轉,便閉上眼養神。  江瀛連忙上前,蹲在床邊著看他:“很難受嗎?要不要叫醫生?”  葉初陽掀開眼皮,眼睛裏露出一條淺淺的細細的光:“我的話,你信嗎?”  江瀛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貼在自己額頭上,像極了懺悔:“我相信你。對不起,葉博士。”  葉初陽:“你不問我和江紫煙都說了什麽嗎?”  江瀛搖頭:“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隻要你不對我失望,我什麽都不在乎。”  葉初陽還想和他繼續聊下去,今天晚上就把話說清楚,把問題解決,但是他實在暈得厲害,就躺下來養精蓄神,但是眼皮一闔就再也睜不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被護士叫醒,睜眼的瞬間就感覺到昨天壓在頭頂的重量感消失了,呼吸也很順暢,相比於昨天耳清目明了不少。  護士測量他的血壓和體溫時他在房間裏找江瀛,但是沒找到,隻在沙發上看到一條淩亂的毯子。  護士主動解釋:“你弟弟剛走,沒幾分鍾。”  護士表達不清,他以為江瀛離開了醫院,心裏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幾分鍾後江瀛和醫生一起進來了,江瀛年輕,熬了一夜依舊神清氣爽,隻是眼睛裏浮現一兩條不明顯的血絲。  醫生從床頭拿出葉初陽的病例和ct片,對著陽光看了起來,江瀛站在他身邊,也勾頭看著,還和醫生交流了幾句,仿佛能看懂似的。  醫生看過片子,又問了問葉初陽的情況,道:“沒什麽大問題了,可以回家觀察。”  江瀛:“昨天不是說至少要觀察兩天嗎?”  醫生道:“病人恢複的不錯,不需要再住院了,回家觀察也是一樣的。如果你們不放心,再住一天也行。”  江瀛:“我們再觀察一天。”  醫生和護士走了,江瀛把房門一關,房間裏又一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回到床邊,看到葉初陽在看著他,不知哪來的心有靈犀讓他讀懂了葉初陽的眼神,就說:“我剛才出去抽煙了。”  葉初陽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了眼牆上的掛鍾,現在是早上九點多,時間還很早,一想到他還要在醫院病床上躺一天,原本很清爽的腦袋忽然間又頭痛起來。  於是葉初陽拿起手機給江瀛發了一條微信:我想出院。  江瀛看後,蹲在床邊,用前所未有的溫柔地嗓音對他說:“醫生說最好再觀察一天,明天出院行嗎?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葉初陽險些按捺不住眼球往上翻,心道剛才他明明聽到醫生說可以回家觀察,到了江瀛嘴裏就成了醫生建議要住院,以為他腦袋暈了嘴巴啞了,耳朵也聾了嗎?  他沒發覺自己現在有點任性,江瀛留他住院,他也不強辯,就把臉一板,故意做出不高興的神情,江瀛問他想吃什麽,他也沒反應,隻顧著揪袖口一根線頭。  江瀛底氣本就不足,被他擱置了一會兒,底氣越來越不足,道:“我去辦出院手續。”  江瀛去辦出院手續,葉初陽旗開得勝,心滿意足地換上了法西婭昨天晚上捎來的衣服,出院了。  江瀛的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等著他,等他坐進副駕駛就幫他把安全帶係上了,無微不至到葉初陽懷疑自己沒有了行動能力,成了個半身不遂。隨後車門被關上,車窗玻璃一晃,窗外的陽光撒了他滿身,葉初陽臉迎著陽光微微勾起唇角,心情很不錯。  車廂裏沒人說話,空氣明亮又安靜,車裏的香薰是清新的檸檬香草味,江瀛開車很穩,隻在轉動方向盤時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葉初陽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江瀛往前開了一段路,才問:“去哪?”  從醫院出來本應回家,但是葉初陽卻不想回家,他更想和江瀛安安靜靜地待在車廂裏。不過江瀛似乎並不這麽想,江瀛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說話,就替他做了決定:“我送你回家。”  葉初陽胸口往下一沉,稍稍有些不高興了。  小區裏有幾間早餐店,江瀛把車停好,去店裏買了一兜早餐,雙手提的滿滿當當地跟著葉初陽上樓。電梯裏,葉初陽時不時瞄一眼江瀛,江瀛站在轎壁另一邊,始終沉默無話,臉色很是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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