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也已經死在他麵前,咽喉被割爛,躺在血泊中,但是葉初陽站在一地鮮紅的血液裏,向他投去驚恐的目光…… 一想到葉初陽即將用畏懼的眼神看著自己,江瀛像是陡然墜入冰凍的湖水中,渾身上下都涼透了……他不願意在葉初陽麵前變成野獸,所以他不能殺死周靖也。 對,他不能殺死周靖也,絕對不能。 送餐的工作人員給一間房裏的客人送過餐,推著餐車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前方2103號房門口躺著一把亮晶晶的餐刀,她把餐刀撿起來,左右看了一圈,整條樓道裏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有些納悶這把餐刀為什麽會躺在地上,但無暇多想,緊接著又敲響了2103房間的房門:“您好,給您送餐。” 開門的年輕女人神情很嚴肅,拒絕工作人員進入房間,從她手中接過一盤牛排就關上了房門。 她端著牛排走進起居室,道:“老板,您點的餐到了。” 房間裏暖融融的,像是在初秋的天氣打開了暖氣,所有窗戶都嚴絲合縫,垂著一層輕柔的玻璃紗窗簾,空氣中滿滿當當地漂浮著香水和精油的的味道,女人芳香的氣味被關在密不透風的美麗的盒子裏,空氣又香又膩,又濕又熱,待在這樣的環境裏,像是皮膚上敷滿了剛從熱水裏洗出來的絲綢手帕。 葉初陽不喜歡這麽濕熱馨香的空氣,他解開袖口,把袖子捋到手肘,往幾層台階上的圓木台看了看。 原木台上擺了兩幅屏風,屏風後橫著一張貴妃椅,上躺著一個身穿浴衣的女人,隻露出一條側影,兩名身穿酒店製服中年女人蹲在她兩側,正在給她做美容護理。 屏風後的女人很慵懶地開口了:“先放著。”她微微側頭,透過絲織屏風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葉初陽和周靖也,“lisa,給兩位客人倒茶。” 房間裏沒有茶,隻有一壺剛煮出來的咖啡,lisa倒了兩杯咖啡放在葉初陽和周靖也麵前,葉初陽接住咖啡道了聲謝謝;他心中焦灼,因為自打他和周靖也進來後,江紫煙就躺在屏風後做美容護理,除了和周靖也打過招呼外,對他至今一言未發,像是在刻意忽視他。 葉初陽許久不曾這麽尷尬過,他把咖啡杯擱在麵前的茶幾上,偶一抬頭,猛地從絲織屏風的豁隙裏對上了江紫煙的目光;屏風上用五彩絲線織了一隻鳳鳥,鳥的冠子由白色的絲線組成,白色遮不住許多東西,江紫煙的目光就從那一根根曲卷的須子中間像一道銳利的光似的刺了出來。 葉初陽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狠狠一跳,才知道原來江紫煙一直在看著他。 “小周,你父親好嗎?” 江紫煙臉上敷著麵膜,說話時控製臉部動作,所以聽起來像是在咬牙切齒。 周靖也微笑著和她寒暄:“很好,前幾天剛過完六十壽誕。” 江紫煙很刻意從嗓子裏慢悠悠歎出一口氣,因為她不允許自己的臉在麵膜底下發生任何變化,所以這口氣歎地過於綿長:“我聽說了你妹妹的事,真不幸。” 周靖也眼睛稍稍往下一低,做出哀傷的樣子:“青楚的確很不幸。” 江紫煙:“明天我去看看你爸,我們一起吃個飯。” 周靖也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背上輕點了幾下,才道:“江董事長做東嗎?” 江紫煙或許是想笑,但是像極了冷笑:“既然你都開口了,那這頓飯當然要老爺子來請。不過他人還在新加坡,既然要等他,就要耽誤兩天了。” 周靖也笑道:“晚輩等長輩是應該的。那江瀛會出席嗎?” 江紫煙的聲音發冷,更像在咬牙切齒:“如果你想讓他對你們家人賠禮道歉,那他可以出席,但是要在我離席之後。我看到他的臉就討厭。” 周靖也意味深長地瞥了葉初陽一眼,笑而不語。 葉初陽聽到這裏,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如坐針氈,他終於知道江紫煙為什麽約見周靖也;江紫煙代表江家,在和周靖也講和,為了死去的周青楚講和,顯然周靖也的家庭不比江瀛的家溫情許多,因為周靖也同意了江家的講和。雙方即將把飯局當成談判桌,以周青楚的生命作為談判的籌碼,江家即將付出一定的代價,和周家搭成和解,而這場談判的源頭是江瀛,江瀛染有殺死周青楚的嫌疑。 葉初陽陡然間明白了,江紫煙和周靖也都不關心到底是不是江瀛殺死了周青楚,江紫煙隻關心深陷命案中的江瀛是否會對江家帶來負麵影響,周靖也隻關心周青楚的死能否銜來江家的橄欖枝。至於江瀛的清白和周青楚的死亡真相,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一塊踩進淤泥裏的墊腳石。 所以他後悔了,他後悔來見江紫煙,他想見江紫煙是留有對江瀛生身母親的一份尊重,但是見到江紫煙之後,他才知道江瀛身上除了流著一部分她的血,此外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此時此刻他和江紫煙共處一間屋子,對江瀛來說都是屈辱和悲涼。 江紫煙和周靖也約定好談判的時間,隨後周靖也起身告辭:“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們後天再見。” 葉初陽和他一同起身,想趁機和他一起離開,他在這間房子裏多待一秒鍾,對江瀛的歉疚就多一分。 但是江紫煙卻叫住了他:“你是葉初陽?” 葉初陽咽下一口氣,沉著地點了點頭。 江紫煙:“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周靖也回頭看他一眼,一個人走了。 葉初陽無可奈何,隻能坐回去,道:“請您快點說,我還有事。” 江紫煙抬了下手指頭,叫lisa的女人就把擋在江紫煙身前的一扇屏風推走了,江紫煙清清楚楚地看了葉初陽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初陽:“知道。” 江紫煙:“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一時間,葉初陽腦海裏浮現出許許多多影視劇裏豪門婆婆逼走寒門媳婦兒的狗血橋段,估計他麵臨的狀況和狗血劇裏的灰姑娘差不多。 葉初陽:“不知道,請您直說。” 江紫煙道:“我隻是想看看讓窩囊了二十幾年的江瀛膽敢反抗老爺子,執意搬出江家的人是誰。”她掀開眼皮,又瞥了葉初陽一眼,“沒想到還真是個男人。” 葉初陽沉穩自若道:“江瀛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權力,他做任何決定都和任何人無關。” 江紫煙根本不在乎他說了什麽,置若罔聞地打斷他:“你為什麽和江瀛在一起?江瀛給了你什麽?還是你給了江瀛什麽?” 葉初陽心中氣憤,仍維持著禮貌和冷靜,說:“我沒給江瀛任何東西,江瀛也沒給我任何東西。我們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我們想在一起。” 江紫煙閉著眼輕蔑一笑:“我可不相信你們在一起是因為愛情,江瀛是個冷血的怪物,他連感情都沒有,哪來的愛情?說實話吧,你和江瀛到底有什麽交易?” 談話進行到這裏,葉初陽終於明白了江紫煙約他見麵的原因,他忍不住露出微弱的冷笑:“您擔心我利用江瀛轉移你們江家的財產,或者我和江瀛聯起手盜取你們江家的財產?” 江紫煙沒料到他把話挑明,她挑開眼皮冷冷地看著他:“你的教養允許你這樣跟長輩說話嗎?” 葉初陽一邊笑一邊站了起來,道:“我的教養已經在您懷疑我和江瀛互相勾結謀劃你們江家財產的時候耗光了,雖然我覺得很多此一舉,但是因為您是江瀛的母親,所以我還是向您解釋一次;你們江家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我看中的隻有江瀛這個人,除了江瀛之外,我對你們家沒有一分錢的興趣。我今天來見您,隻是因為您是江瀛法律上的母親,但是您似乎並不想以江瀛母親的身份和我見麵,所以我很後悔今天來見您,並且希望沒有下一次。” 說完,葉初陽向她微微欠身以示尊敬,道:“我的話說完了。再見,江女士。” 房間裏更加潮濕了,空氣裏像是在翻湧著水蒸氣。葉初陽一秒鍾也待不下去了,快步走向門口,即將拉開房門的時候卻又聽見江紫煙說“站住。” 他回頭,看到江紫煙終於從貴妃椅上坐了起來,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引枕上,揭掉了臉上的麵膜,露出一張蒙著水光的美麗容長的臉。 江紫煙保養得相當好,近五十歲的年紀,皮膚光嫩似少女,臉上緊繃地一絲皺紋也看不見,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卻是絲毫沒有少女的璀璨透亮,她目光冷凝深沉,眼睛裏裝著厚重的城府和狡黠的心機。 她垂著眼睛揉搓自己白嫩的雙手,道:“幫我做件事,條件隨便你開。” 葉初陽忽然有了興趣聽她繼續說下去:“什麽事?” 江紫煙:“江瀛要從老房子裏搬出去自己住,別說你不知道。” 葉初陽:“我知道。” 江紫煙:“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說服江瀛,讓他回到老宅。” 葉初陽笑道:“我為什麽要幹涉江瀛的選擇?他已經二十七歲了,完全有權力決定自己住在什麽地方。” 江紫煙抬起眼,目光像密密麻麻地針一樣一根根紮在葉初陽臉上,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卻大言不慚的對江瀛發表看法。” 葉初陽:“您到底想說什麽?” 江紫煙道:“江瀛不能離開老宅,他已經在老宅裏住了二十七年,以後也必須永遠住在老宅裏,我絕不允許他擁有自由。” 葉初陽恍然:“你們想把江瀛囚禁起來。” 江紫煙冷笑道:“他應該把自己囚禁起來,他害了那麽多人,必須付出代價。他也明白自己背著多重的罪孽,所以才一直住在老宅裏,但是他現在卻忽然想逃走,想擁有自由。他配嗎?” 葉初陽心中淒然:“他連自己的生活都不配擁有嗎?” 江紫煙道:“他毀了那麽多人的生活,憑什麽擁有自己的生活?” 葉初陽惆悵地看著她,道:“恕我直言,您站在道德製高點對他的譴責並不能掩蓋您的自私和冷血,您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會在乎因為江瀛受到傷害的其他人嗎?您之所以恨江瀛,之所以折磨江瀛,之所以對江瀛這麽狠毒,隻是因為您自己。” 江紫煙傲慢地笑道:“沒錯,我就是為了我自己。江瀛罪有應得,他值得我這麽恨他。” 葉初陽從不是刻薄的人,但是江紫煙激出了他近年來最大的怒氣:“您對江瀛的恨似乎從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我實在想象不到,江瀛還是孩子的時候做出什麽事才能讓您這麽恨他。或許您恨江瀛的原因不是江瀛本身,而是你們上一輩的恩怨,但是你卻把恨意轉嫁到江瀛身上,隻是一昧的恨他,除了恨以外,什麽都沒給他。” 江紫煙像是被他說中了痛點,冷冷道:“閉嘴,你沒有資格對我們的家事品頭論足。” 葉初陽目光堅定地看著她,繼續說:“我承認江瀛有缺陷,但是江瀛不是你口中的怪物。就算江瀛是怪物,也是你們一手培養出的怪物。這份責任在你們,而不在江瀛。所以江瀛不需要為你們贖罪,反倒是你們應該向他懺悔。” 他把門打開,又把門關上,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樓道裏神思恍惚了片刻,然後快步走向電梯間。 他在等電梯的時候,lisa追了過來,遞給他一張名片,道:“葉先生,希望你再考慮考慮我老板的提議。” 電梯門開了,葉初陽走進電梯,道:“轉告你老板,我的條件就是請你們放過江瀛,也別再找我。”第109章 保證 離開酒店,葉初陽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車往窗外一看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此時趨近黃昏。他放下車窗吹了一會兒風,把腦子裏那些火星子吹散,想起之前掛了江瀛的一通電話,連忙拿出手機給江瀛回撥了過去。 江瀛沒接,電話自動掛斷了,葉初陽以為他不方便接電話,等了幾分鍾又打了過去。 這次江瀛接了,聲色平穩道:“喂?” 葉初陽調整出笑容,道:“在哪呢?” 江瀛:“在我新買的房子裏,設計師完工了,我來驗收。” 葉初陽:“那我過去找你,吃晚飯了嗎?” 江瀛:“沒有。” 葉初陽察覺到他情緒不佳,就哄著他:“我先去找你,然後我們出來吃晚飯好不好?” 江瀛:“好。” 葉初陽笑了笑,隨後掛了電話。 他在小區門口下車,看到門口有一家甜品店,擔心江瀛還要和設計師聊很久,會餓肚子,就在店裏買了兩個麵包,提著麵包上樓了。到了門口,他正要敲門,發現房門沒關緊,一條細細的昏黃的陽光透過門縫灑在地上。 他推開門,看到客廳朝東的一排落地窗亮燦燦地反著光,整間客廳全都塞滿了橘黃的光,流金的光線在房間裏翻湧著,像是被黃昏下的海水淹沒了。 “江瀛?” 他關上門往裏走,叫了江瀛一聲。 一樓空曠且安靜,多了許多昨晚沒有的裝飾和家具,葉初陽左右看了一圈,沒有找到江瀛,正要上二樓,瞥見落窗邊一張單人沙發後露出窄窄的一條背影。 他走過去,看到江瀛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腿,低垂著頭閉著眼,像是盹著了;江瀛被罩在金燦燦的陽光裏,像是從金色紙筏上剪下來的人像。 葉初陽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傾身上前,吻了一下他的臉。 江瀛掀開眼皮,目光很清晰,似乎並沒有睡著,更像是被葉初陽的吻打斷了他正在進行的某種思考。 葉初陽溫柔地朝他微笑:“坐在這裏幹什麽?” 江瀛:“你不是說過來找我嗎,我在等你。” 葉初陽回頭在房子裏看了看:“設計師已經走了嗎?” 江瀛:“沒什麽問題,我就讓他走了。” 葉初陽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拉起來:“臥室弄好了嗎?帶我過去看看。” 但是江瀛卻靜坐著,低垂著眼睛紋絲不動,連表情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於是葉初陽繞到他麵前,蹲下身看著他,笑道:“怎麽了?為什麽不高興?說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