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陽突然理解了江瀛,原來江瀛不是不想接受他,而是不敢接受他。江瀛從未有過愛情,有了被展星羽痛恨的前車之鑒,‘喜歡’這兩個字對他猶如洪水猛獸,讓他避之不及。所以他把所有人都一概逃避,但是歸根結底,是因為江瀛不愛他們,或者說,江瀛不願意嚐試著愛他們。  江瀛縱然可憐,也實在可惡,因為江瀛膽怯、懦弱、又自私。  葉初陽忽然頭疼得厲害,揉著額角說:“我明白了,我喜歡你,讓你為難,讓你恐懼。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江瀛的眼睛裏剛才滲出一層淚水,現在他眼眶裏的溫度漸漸冷透了,那滴眼淚都沒有掉下來,他隔著一層冰冷的水霧看著葉初陽,道:“恨我的人已經很多了,如果連你也恨我,我會扛不住的。”  葉初陽:“可以了,我明白了。”  江瀛:“葉博士,我是一個不正常的人,我有很嚴重的缺陷,我沒有感知愛和被愛的能力。”  葉初陽站起身,背對著他,把他隔絕在身後,冷冷道:“別說了,你走吧。”  江瀛道:“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麽愛你,該怎麽對你。你會越走越快,而我會始終很吃力地跟在你身後。”  葉初陽微怒:“江瀛,我知道你的態度了,你真的不用再說下去了,”  江瀛:“我是個混蛋,我自私、冷漠、又懦弱。我是個怪物,冷血、不安、又暴躁。像你這樣的人,肯和我做朋友已經是我的奇跡了,但是你卻喜歡我。”  葉初陽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眼睛裏有什麽東西破掉了,一片片閃著淩亂的光。  他說:“請你離開。”  江瀛站起身,但是並沒有離開,而是轉過身麵朝著葉初陽,右腿向後撤了一步,身體向一簇被剪掉燈花的燭火,猛地向下一挫,雙膝跪在地上。  江瀛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道:“如果你還對我有希望,能不能也給我一個希望,讓我和你在一起。”第83章 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麽。  次臥裏隻開了盞小夜燈,法西婭換了睡衣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好幾次想開門出去一看究竟,但每次開門前都想起葉初陽叮囑她不許離開房間,所以隻好忍住。她很擔心葉初陽和江瀛在隔壁起衝突,一個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江瀛來者不善,一定會在他們小小的家裏掀起風波。  她想偷聽,但是這老房子唯一的優點就是隔音還行,把耳朵貼在牆上也隻能聽到隔壁隱約的說話聲,具體是誰在說話,她聽不出,但是有說話聲至少就說明這倆人還沒動手。  她已經捋好了袖子,露出痩藕似的一截細骨伶仃的手臂,準備隨時衝到隔壁幫她表哥打架。但是她的準備是多餘的,半夜兩點多,她即將把自己等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隔壁房門開了,她連忙把自己房門也打開往客廳裏看,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出來。她覺得奇怪,索性走出去:“表哥,你在房間裏嗎?”  法西婭看到葉初陽房門開著,還沒看清裏麵幾個人,房門呼通一聲被葉初陽用力關上了。  葉初陽關上門,又把房門上鎖,心驚肉跳地回身看著江瀛:“你這是幹什麽?”  江瀛低著頭,像是在請罪:“我對自己很沒有自信,我以前談的戀愛全都算不得數,我從沒有嚐試過用真心去對待一個人。這些全都是我的問題,我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裏,但是因為我沒有勇氣做出改變,所以才會拒絕你。是我錯了,我很後悔,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可以嗎?”  葉初陽心髒咚咚狂跳,不僅因為江瀛終於肯麵對屬於他自己的問題,更是因為江瀛竟然用下跪的方式在向他道歉,在向他認錯,在挽回他。  葉初陽承受不住他這一跪,心裏異常的沉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江瀛輕聲歎息:“我知道,我在求你原諒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葉初陽:“……你先站起來。”  江瀛:“那你原諒我了嗎?”  葉初陽急得麵紅耳赤:“我會考慮,你快點站起來,別用這種方式逼我。”  江瀛淡淡一笑:“我沒有逼你,我不擅長說出自己的感受,我隻能做給你看。我想讓你看到我的誠意,我是真的反省了,真的後悔了,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葉初陽走到他麵前,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了,我信你。”  江瀛握住他的手站了起身,把他的手攥得很緊,看著他的臉問:“你原諒我了嗎?”  葉初陽推開他的手,走到床邊坐下。他腦子裏很亂,心裏也亂,站在他麵前等他答複的江瀛讓他更亂,他索性把臉捂住,才能稍微靜心:“你想和我在一起?”  江瀛:“對。”  葉初陽悶笑一聲:“兩個月後分手?”  江瀛這次很篤定:“不,我不會和你分手。”  葉初陽把手放下,露出已經平靜的臉:“那我問你,你喜歡我嗎?”  江瀛似乎沒想到葉初陽會這麽問,更沒有準備答案,所以他被問住了,剛才還浮現些許希望的臉色頓時灰暗。  其實葉初陽很緊張,他已經決定了,隻要江瀛不否定,哪怕江瀛說‘有一點’,他就賭一次,賭江瀛剛才下跪的真心。但是江瀛卻什麽都沒說,像是被問倒了。  葉初陽心中哀涼:“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隻是不想讓我離開你。”  江瀛神情又急又亂,似乎在經曆什麽劇烈的掙紮:“不是,我——”  葉初陽:“你走吧,我真的很累了。”  “我都說了不是!”  葉初陽正要再去開門,剛一起身就江瀛一嗓子吼懵了,愣愣的看著江瀛。  江瀛像是忽然爆發了,即委屈又憤怒道:“你為什麽一直趕我走不聽我解釋?從你前幾天說喜歡我到現在,你認真聽過我說一句話嗎?!你認定我是個冷血的混蛋,我不懂感情,我做的一切隻是把你留在身邊,我不顧你的感情你的感受,隻想滿足自己!你怎麽不想想,如果我不在乎你,我為什麽要把你留在身邊?我的確混蛋,但是我還沒有混蛋到為了挽留一個人就隨隨便便下跪!你問我喜不喜歡你,如果我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我一定承認我喜歡你,但是我不知道啊,我不懂啊,那我他媽的還能怎麽辦!”  葉初陽聽出來了,江瀛在將所有新仇舊恨一起清算,把鬱結在心裏已久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說自己的感受,也說他的不是。葉初陽善於自省,把江瀛的話一句句聽進心裏,發現的確就如江瀛所說,他對江瀛太過提防,太過不信任,也太過嚴苛。其實江瀛向他認錯時他就應該想到,江瀛身體裏野蠻的、冰冷的、不近人情的獸性已經消解的差不多了,因為江瀛已經懂得認錯,肯認錯,會認錯,更重要的是,江瀛願意為了他做出改變。  江瀛就像一頭未被馴服的野獸,隻要他給自己足夠的時間,江瀛一定會折服在他手中——就像現在,野獸已經來到他身邊,盤臥在他腳下,隻要他丟掉手中的鞭子,就能將其馴服。  葉初陽頭頂灰暗的天頓時明朗了,江瀛明明在斥責他,但是他卻有點感動……他轉過身背對著江瀛,藏起臉上一點複雜的笑意。  江瀛見葉初陽轉身背對他,以為葉初陽在躲他,他即將要崩潰:“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是你說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現在同意了,我做你的男朋友,不做你的朋友,這樣可以了嗎?”  這話雖是好話,但很不中聽。葉初陽心裏委屈,回過身四平八穩地對江瀛說:“你以為你是誰?你說是我男朋友就是了?我同意了嗎?你還講不講道理?”  江瀛:“我沒有不講道理,是你說我們不能做朋友,隻能談戀愛,那就談啊,你還想要什麽就統統說出來啊!”  葉初陽用力瞪他:“我可沒有說你必須和我談戀愛,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算了,別說得我在逼你一樣。”  江瀛又快給他跪下了:“你沒有逼我,是我逼你,我逼你和我在一起。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所以你快點回答我你到底答不答應!”  江瀛越著急,葉初陽越不著急,因為江瀛已經鼓起勇氣來到他的身邊,他再不擔心江瀛會再次蜷縮進那個自私又膽怯的牢籠裏去。這份勇氣是江瀛一直以來都缺失的東西,也是葉初陽一直以來都希望他擁有的東西,他不僅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麵對他,更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麵對整個世界。  現在江瀛以空前的勇氣和決心來到葉初陽麵前,葉初陽心裏很受震動,即為了江瀛感動,又為了江瀛心動。隻要江瀛有勇氣向他走近一步,他就能不顧一切用盡全力地去擁抱江瀛——他心裏積攢已深的憂慮和煎熬全都塵歸塵土歸土,身體陡然間輕飄飄的沒有力氣,站都站不住。  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低著頭,長久地靜默著。  江瀛很慌張,他蹲在葉初陽麵前伸著脖子去看葉初陽的臉,方才興師問罪般的氣勢掉入穀底,此時像個負荊請罪的:“葉博士,我哪句話又說錯了?你怎麽又傷心了?”  葉初陽聲音很低,混著濃重的鼻音:“你不要對我那麽凶。”  江瀛聞言,五髒六腑心肝脾肺腎全碎了:“對不起,我是太著急了,我沒想凶你。我剛才聲音太大了是嗎?我改,我以後一定不大聲跟你說話。”  葉初陽還是沒抬頭,摘掉眼鏡輕輕歎聲氣:“往後一點,別離這麽近,很熱。”  江瀛才發現房間裏沒開空調,他們一碰麵就忙著爭執忙著爭吵,誰都忘了開空調,窗戶也沒來得及開,房間裏溫度的確悶熱,他和葉初陽早就出了一身汗。  江瀛把空調打開,又把落地窗拉開一條縫換氣,回到葉初陽麵前,看到葉初陽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正坐在床邊調整床頭台燈的亮度——明明暗暗的燈光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在葉初陽臉上不停的煽動,明暗交織的光暈中現出葉初陽端凝微茫、溫柔秀致的臉。  葉初陽把燈調暗,暗得像一盞焦黃的蠟燭,他坐在漂浮的燭光裏,低著頭慢慢把推到手肘的睡袍袖子拉下來,輕聲說:“你想清楚了嗎?”  江瀛看著他入了迷,晃了晃神才道:“我想得很清楚,我從來沒有這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葉初陽道:“你和我,我們會很難。”  江瀛笑道:“我不怕。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麽。”  葉初陽覺得自己沒出息透了,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多麽柔軟多麽感性的人,這三十二年以來也在感情方麵經曆過風風雨雨,也算是從容沉穩。他從不會被誰輕易的打動,但是江瀛總能打動他,一句話或是一個眼神,總能讓他拾起他已經失去的那些熱情。  葉初陽說:“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抻開被子開始鋪床,“你先回去,給我時間讓我想想,我會給你答複。”  江瀛:“你需要多久?”  葉初陽:“幾個小時,一天或是兩天,我不知道。”  江瀛:“我就在這兒等你。”  葉初陽看了看桌上的小立鍾:“現在三點多了,我真的很累,我想睡覺。”  江瀛忙道:“你睡吧,我不吵你。”  葉初陽回頭看他一眼,什麽都沒說,掀開被子躺在床上,側身朝著落地窗方向。  台燈還亮著,江瀛走到台燈的光暈裏,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閉上眼睛長輸了一口氣。其實他也很困,這兩天加起來隻睡了四五個小時,他本想也睡一會兒,但是葉初陽就躺在他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他心裏眼裏全是葉初陽,閉上眼睛也全是葉初陽,根本不可能睡得著。  床頭櫃上放著幾本書,其中有本紅色封皮的西藏生死書,他上次翻過幾頁,本是不願意再翻的,但是為了打消漫漫長夜,就把那本書又拿起來看。或許是心靜的原因,他上次看了兩三頁就看不下去了,但是卻能一直看下去。  江瀛無聲地掀動書頁,一直看到中陰轉世,他以為葉初陽早已經睡著了,卻在鍾表指針指向淩晨四點,室外的夜色漸稀之時忽然聽到葉初陽叫他。  葉初陽:“江瀛。”  江瀛立刻轉頭看他:“你醒了?”  葉初陽低聲道:“我沒睡。”  江瀛把書合上:“是我太吵了嗎?”  葉初陽輕輕搖了下頭,道:“我剛才想通一件事。”  江瀛問:“什麽事?”  葉初陽靜幽幽地歎了一聲氣,輕聲說:“我已經三十幾歲了,我隻喜歡過兩個人,上一個是海陽,現在是你。海陽不喜歡我,但是我記了他很多年,要不是你出現,我現在一定還放不下他。我想說的是,我喜歡你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兒,也不是三年五載,而是我很漫長很漫長的後半生。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會輕易放手,也不會允許你輕易放手,你還願意嗎?”  江瀛把手搭在紅色書皮上,輕輕撫摸著書名裏‘生死’二字:“我來找你之前也想明白一件事;星羽對我說,你不管我了,讓我去死。當時我一點都不生氣,我隻是在想,既然你都不管我了,那我真的死了也沒什麽。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對世界已經厭惡透頂,多呼吸一口空氣都讓我無比惡心。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世界沒有那麽討厭;你對我笑,我就覺得風景很好看,你牽我的手,我就覺得陽光很溫暖。就算你什麽都不做,隻是在我身邊看書睡覺,我就覺得那天的天氣一定很好。”  葉初陽笑了,笑得肩膀微顫:“聽起來像是表白。”  江瀛道:“對,是表白。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天天說給你聽。那你願意天天聽我的表白嗎?”  葉初陽歎道:“你真是太狡猾了。”  江瀛笑了笑,不說話。  葉初陽:“上來吧,地上很涼。”  江瀛上了床躺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說:“葉博士,你能轉過來嗎?我想看看你。”  葉初陽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翻了個身,麵朝江瀛側躺著,雙眼往上一瞟看了看江瀛的臉,又低下去了。  江瀛又問:“我能抱著你嗎?”  葉初陽往前蛄蛹了一下,躺在離江瀛很近的地方,在他衣領上聞了聞:“你喝酒了嗎?”  江瀛:“沒有,我在拳莊待了半天,裏麵有人喝酒。”  葉初陽:“把外套脫掉,煙酒味很重。”  江瀛把西裝外套脫掉扔到地上,上麵隻剩一件黑色襯衫,他又低頭聞了聞襯衫衣領,確定沒有味道,才說:“沒味道了,可以抱你嗎?”  葉初陽點點頭。  江瀛把他往懷裏一摟,抱得很緊。  葉初陽聽到了江瀛穩健的心跳聲,和那天在酒店床上,江瀛擁抱他時的心跳頻率一致,導致葉初陽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酒店的那張床上。  江瀛似乎和他是同樣的想法,江瀛笑著說:“那天在酒店,你還在睡覺,我躺在你身邊盯著你看了好幾個小時,當時我就想,如果這幾個小時是幾十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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