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瀛一點都不避著他,當著他的麵就開始脫衣服。  葉初陽背過身不看江瀛,快速編輯好短信給展星羽發了過去,一回身看到江瀛蹲在他存放零食的小櫃子前,正在翻找零食。  葉初陽問:“你還沒吃飯?”  江瀛搖搖頭,專心在一堆果脯肉幹裏找自己想吃的東西。  葉初陽出去給他找吃的,打開冰箱隻看到一包速凍混沌,他把混沌煮了端回房間,順道在手腕子上搭了一條過了水的毛巾。  江瀛坐在地板上,靠著床,很機械地啃著一塊牛肉幹,臉上神情如同嚼蠟,生死看淡。  葉初陽先把毛巾遞給他,說:“擦手。”  江瀛很聽話,把手和臉還有脖子都擦了一遍,然後捧著碗開始吃混沌。  葉初陽在他對麵坐下,先看了他一會兒,才問:“今天晚上還走嗎?”  江瀛很餓,吃得很快,聞言像是被混沌噎住了,好一會兒沒說話,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才說:“我可以不走嗎?”  葉初陽輕輕一笑,道:“可以。”  江瀛吃完混沌,葉初陽把碗拿到廚房,回到臥室看到江瀛在床上躺下了,麵朝落地窗,把被子拉到下顎。  葉初陽站在床邊,看著他說:“你想跟我聊聊,還是想睡覺?”  江瀛低聲道:“你躺在我身邊,我就跟你聊。”  葉初陽覺得好笑,都這種時候了,江瀛對他說話還用半威脅的口吻,真是夠孩子氣。但他還是掀開被子上了床,靠著床頭坐在床上。  江瀛翻了個身麵朝他,道:“你想聊什麽?”  葉初陽為了使這場談話看起來不那麽嚴肅,所以從床頭櫃上拿起一本書,攤在腿上隨便翻開了一頁,道:“你不想告訴我你去了什麽地方嗎?”  江瀛閉著眼,不露聲色道:“一個沒有聲音,沒有光,也沒有人的地方。”  他說的這種地方,葉初陽隻能想到墳墓裏,道:“什麽地方?”  江瀛道:“別問了,你不會想知道。”  葉初陽見他執意不說,也就不逼他,道:“你知道很多人都在擔心你嗎?”  江瀛淺淺勾起唇角,像是在自嘲:“葉博士,我沒有同情能力,我不懂得換位思考,我很自私,我沒有愧疚心,我的感情很麻木。所以很抱歉,我想象不到那些擔心我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葉初陽捏住一張書頁頓住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為什麽來找我?”  江瀛睜開眼睛,目光飄散,道:“我也不知道……我心裏很黑,沒有方向,不知不覺就走到你門外了。”  葉初陽不想讓這個話題再延伸下去了,因為他發現他總會因為江瀛一兩句話而動搖心意,就問:“你去療養院幹什麽?”  江瀛道:“你不是想見宋友海嗎?他在療養院做鑒定,是個機會。”  葉初陽道:“但是按照規定,他不能在接受醫學鑒定期間和外界接觸。”  江瀛冷冷地,不屑地低笑一聲:“規定。”  葉初陽看他一眼,擺出嚴肅的神色,道:“海宏成呢?你又為什麽和他起衝突。”  江瀛不語。  葉初陽道:“不管怎麽說,今天是你做的不對。於情,海宏成是長輩,你不能打他;於法,海宏成是警察,你更不能打他。”  葉初陽擺出了說教的口吻,江瀛向來最厭惡被說教被管教被告知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但是從葉初陽嘴裏說出來,他倒不厭惡,隻是一貫有些不耐煩。  葉初陽又道:“你必須告訴我,你對海宏成動手的原因是什麽。”  江瀛忽然躺正了,看著天花板上垂下的昏暗吊燈,道:“你知道今天宋友海見到我後對我說了什麽嗎?”  葉初陽:“什麽?”  房間裏僅開著一盞台燈,台燈放在床頭櫃上,葉初陽的身體把台燈光線擋住,江瀛躺在葉初陽身邊,就像躺在了陰影裏,臉色黯黯的,道:“宋友海說我是凶手,殺死他女兒的凶手。”  葉初陽懵了一瞬,不假思索道:“荒唐,不可能是你。”  江瀛卻沉默了。  葉初陽本很篤定宋友海在胡說八道,但是江瀛的沉默讓他又猶疑起來,他轉頭看著江瀛:“不是你,對嗎?”  江瀛臉色僵冷:“我不知道。”  葉初陽心猛地跳了一下:“你怎麽會不知道?”  江瀛又翻身麵朝著葉初陽,抬起手臂搭在葉初陽腰上,像是要擁抱他,低聲道:“兩年前喜緣大酒店起火的那天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號,我……我不記得那天我在哪裏,我做了什麽,我沒有記憶。”  葉初陽更覺得荒唐:“怎麽會沒有記憶?你忘記了嗎?”  江瀛聲音更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號和二十四號,我對這兩天的記憶是空白。我不知道那兩天裏我都做了什麽事。”  葉初陽覺得頭暈腦脹:“我聽不明白,你的記憶為什麽會出現空白?”  江瀛道:“星羽說我暈到了,昏睡了兩天,一醒來就是二十五號。但是我不信,從他的眼神裏我能看出來,他在騙我。我也問過吳媽和爺爺,他們都在說謊,都在騙我。他們不肯告訴我那兩天我經曆了什麽事,做了什麽事。”  葉初陽頭暈得厲害,扶住額頭沉思了許久,才道:“但是你也不可能和喜緣大酒店起火有關係,這太離奇了。”  江瀛卻笑了一下,說:“你不怕我嗎?我是一個連自己做過的事都會忘記的人。”  葉初陽拿眼橫他,道:“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我,我說過如果我在你身邊感到不舒服,我會告訴你。”  江瀛沉默了,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剛才不是問我去了什麽地方嗎?”  葉初陽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江瀛又把眼睛閉上了,道:“我去找段逍雲了。”  葉初陽一愣:“找段逍雲?你找他幹什麽?”  江瀛的聲音很低,像一股飄瀟的冷氣:“我也不知道我找他幹什麽,我跟著他到他住的小區地下車庫,看著他坐在車裏打電話,那個時候我才才知道我想幹什麽;我想踹破他的車門,把他從車裏拽出來,狠狠地揍他。別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原因,我隻知道我很想那樣做,想得發狂。”  葉初陽嚇得連呼吸都停了:“你,你去打段逍雲了?”  江瀛道:“我很想,但是我沒有。”  葉初陽在短短一分鍾裏體會到了過山車式的心情,他懸到嗓子眼的心呼通一聲落了地,砰砰直跳,心有餘悸。  雖然江瀛沒有打段逍雲,但是江瀛已經有了念頭,這讓葉初陽覺得荒唐和憤怒:“你為什麽有這種念頭?你跟他有仇嗎?打人犯法你知道嗎!”  江瀛揚起臉看著葉初陽,說:“你和他約會。”  葉初陽擰眉,覺得這個理由真是不可理喻:“所以呢?我不能和他約會嗎?”  江瀛:“你為什麽和他約會?”  葉初陽極度無語又極度慪火:“因為我要找人談戀愛,我要找人過日子,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終老!”  江瀛:“這個人是段逍雲?”  葉初陽:“對,所以你不能揍他。”  江瀛卻道:“別找他。”  葉初陽氣極反笑:“那我找誰,找你?你能跟我談戀愛,你能跟我過日子?”  江瀛認真思考了片刻,說:“我不能。”  他想說的是‘我不能,我做不好’,但是說出口的隻有我不能,剩下幾個字他不敢說。  葉初陽又心寒又惱火,扶額冷笑道:“那你就沒有資格阻止我找別人,我找誰都跟你沒關係。”  江瀛也很氣憤,他以為他是在和葉初陽好好溝通,但溝通的結果卻很糟糕,葉初陽非但不聽他的話,還說他沒有資格插手這件事,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的談判以慘烈的失敗告終了。  江瀛猛地掀開被子下了床,赤著腳走向門口。  葉初陽坐在床上,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去哪?”  江瀛想去揍死段逍雲,但是他沒說出口,因為他知道葉初陽一定會攔他,就說:“走。”  葉初陽冷聲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我當什麽?”  江瀛正要開門,聞言握住門把手頓住了。  葉初陽又說:“我給你三秒鍾時間,要麽滾回來,要麽再也別來。”  他開始數秒,數到二的時候江瀛就轉身往回走了,重手重腳地上了床,甩開被子裹在身上,故意翻過身背對著葉初陽。  葉初陽看看他賭氣的背影,摘掉眼鏡倍感心累地歎聲氣,道:“慣得你。”  他終於懂了,江瀛就是一頭未被馴服的野獸,他必須以馴獸師的身份給江瀛施以管教。第46章 江洋大盜  院子裏栽滿了月季和芍藥,清晨的微光灑在鮮嫩的花瓣和綠葉上,泛出點點零碎的星光。  白斯年從兩片花圃之間用方磚鋪成的小路上走過,在月季花圃前停下步子,葉上的露水把他的西裝褲腳打濕了,他彎下腰,目光在幾朵粉白色的月季花上飄過,最終選了一朵顏色接近正紅,開得像重瓣玫瑰一樣絢爛的花朵。  他把那朵月季折下來,藏在身後,走到門首下,按響了門鈴。  門很快開了,吳媽站在門裏,用不流暢的普通話說:“白律師,您來了。”  白斯年背著雙手,手裏拿著那支剛折下來的月季花,微笑著問:“江董起床了嗎?”  吳媽把門打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小腹前,道:“在樓上。”  白斯年走進屋裏,先在空蕩蕩的一樓看了一圈,然後抬腳走上樓梯。他熟門熟路地找到展星羽的房間,房門虛掩著,裏麵空無一人。  二樓書房在樓道拐角處,白斯年壓著步子朝書房走過去,站在門外把門一推,果然見到了展星羽——書房很大,一色紅木家具,兩扇紅木書架擋住了兩麵牆,一張長案上整齊擺滿了各種型號的毛筆和硯台,空氣中漂浮著墨汁微苦的味道。  展星羽跪在書房堅硬的地板上,麵前擺滿一溜硯台,正跪在地上磨墨。  聽到房門開了,展星羽抬眼看了看門口,見白斯年在門外站著,又冷冷地低下頭,手裏捏著墨錠,機械地在硯台裏轉動。他還穿著襯衫和西裝褲,袖口被捋到手肘,兩截冷白色的小臂和雙手全都沾滿了墨汁,下顎和眉梢眼角也沾著零星的墨跡。  白斯年背著雙手,麵帶微笑朝他走過去,蹲在他麵前,道:“早。”  展星羽磨墨磨了一整夜,早跪不住了,就用左手撐住地板,右手轉動墨錠,冷冷道:“你來幹什麽?”  白斯年擦掉他下顎一點墨汁,道:“江瀛襲警,你爺爺讓我過來解決麻煩。”  展星羽扭頭躲開他的手,道:“還沒事發,他幹嘛這麽著急。”  白斯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扭回來,執意把他下顎那點墨汁擦幹淨,道:“等到事發就晚了。”  展星羽被迫和他臉對著臉,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把江瀛叫到療養院,故意安排宋友海和江瀛見麵。”  白斯年柔柔一笑:“親愛的,我本來就沒想要瞞你。”  展星羽目光冷徹地看著他。  白斯年笑道:“別生氣,我給你帶了一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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