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還是這樣自私,這樣自以為是。


    不過,自己的自私可能就是從她那兒傳來的,他也自私。


    和她一樣自私。


    “有話直說,您若是再不說我便先走了,還有事等著我去處理。”


    崔爻撂下了這句話之後,果然看到崔夫人的臉色即刻有了些變化。


    隻見她表情似喜似悲,道:“你長大了,我自詡是你母親,不會害你,你倒不必這樣防備我。”


    而崔爻聽在耳裏,看在眼中,更覺得可笑。


    不會害他?


    生而不育,養而不教。


    幼時那些傷痛皆由她而來,她還說不會害他。


    崔爻不想再說下去,不發一言地轉身便要離開。


    崔夫人見狀,神色崩裂幾分,閉了閉眼快著聲音道:“你祖父給你相看了靖遠伯府四房的嫡女王姑娘,你去接觸接觸。”


    崔爻聞言轉身直視崔夫人,這個自稱是他母親的人。


    兩雙相似的眼睛隔空對上,一個固執己見,另一個空空寂寂一絲感情也沒有。


    “崔家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了嗎?”


    崔爻頭一次看著崔夫人,認真問道。


    他沒有多少自己是崔家人的認知。


    他不是崔家養大的,反倒在這兒備受欺淩,可他認了,長大之後也未想過報複。


    可要他要為崔家如何,他做不到。


    崔夫人聽著這句話心頭一緊,有些生氣地蹙眉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崔家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你不是崔家人嗎?”


    “這樣與你亦有益處,不止對崔家如何,更是對你如何。”


    “更何況,你已經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身邊也應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崔爻聞言心裏更冷,麵上更加不屑,一雙墨眸仿佛沁了冰,冷著聲音道:“您不必為自己的打算遮上一層布,整個崔府上上下下誰不清楚您對我如何。”


    “您這話別說我不信,他們也不會信。”


    “還有,我的事情,輪不到別人做主。”


    崔夫人聞言終是壓不住心裏的怒氣了,一張尤有風情的臉上顯現出些怒意,抬手指著崔爻皺著眉頭,聲音顯得有些尖細:“我是你的母親!”


    “我管不得?那你和我說說誰管得了?”


    崔爻看著有些瘋狂的崔夫人,緩緩笑了出來,穠豔的眉眼顯得多情,一身墨衣氣質冷清,像是謫仙。


    崔夫人見狀消了消氣,凝了凝神,隻見他開口道:“誰都管不了我。”


    “你不行,祖父更是不行。”


    崔夫人聞言抿唇,神色更加添了幾分愁緒。


    不一會兒,她將怒氣壓了下去,恢複成一副溫柔模樣,對著崔爻道:“娘知曉,以前是娘委屈你了,可你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大事來賭氣。”


    “那王姑娘娘也見過,長得秀美非常,性子也好,你會喜歡的。”


    她以為這麽說崔爻便會軟了態度,可不想他聽了,隻是諷刺一笑道:“我從未覺得委屈,在我心裏,您還不如一個陌生人,對你恨,我都覺得浪費感情。”


    “所以你口中的用人生大事賭氣,本就是無中生有,或是您自作多情罷了。”


    “我不會任您擺布的,母親。”


    “您得記著,我在六歲時就已經當您死了,那時我就已經長大了。”


    崔爻垂著眼看著崔夫人,言語中沒有任何猶豫,直白的將兩人之間的關係揭開來。


    六歲時,她第一次來找他得知他是個小結巴時,又將他一人拋在那個腥冷惡臭的房裏時,他就已經長大了。


    也不再需要母親了。


    崔爻說完便不再看崔夫人臉上那恍然大悟地不可置信的表情,逕直走出了屋子。


    第73章 、


    衛長遙那日進了宮門之後便一直往前走,直到走上轉彎處的白玉階時,才轉頭往宮門外遙遙望去一眼。


    遠處崔爻站得筆直如鬆,雙手背於身後,濃重的玄色衣裳卻沒壓住他的半分氣場,腰側別著那張朱紅色的鮮豔麵具,為他增添了一絲麗色,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墨衣,長發,朱紅宮牆,微飄的衣角,重藍的蒼穹,整個景象仿佛畫卷一樣唯美。


    衛長遙見狀撇了撇嘴,心裏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人還真是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凝了凝神,衛長遙將腦子裏不合時宜的想法趕了出去,繼續腳下的路。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便到了祭祀那日。


    舞雩台正北方向的宮殿內,林女官手持一張小鼓,手中動作不斷,期間眼神晶亮地看著宮殿中央的那一人,目光流露出明顯的讚歎還有難以置信。


    細小的鼓點聲敲打著節拍,一道輕盈迅捷的身影倏爾躍起,又是轉身旋過一道氣流,紗幔隨著那道身影有規律地四麵飄蕩,鼓聲最後一響,衛長遙一個動作輕巧落地。


    “如何?林大人?”


    衛長遙微喘著氣,轉身回頭看向林女官,一邊擦著額角的晶瑩汗液一邊問道。


    林女官聞言眼角高高揚起,神采飛揚,她對著衛長遙粲然一笑,透著股這段時間裏衛長遙不曾在她臉上見到的爽利勁兒。


    而她口中的誇讚之詞亦是接連不斷。


    “殿下做得很好。”


    “這是奴婢平生所見的最好的祭祀舞了。”


    衛長遙聞言挑起了秀致的彎眉,嘴角提起,微笑道:“林大人這樣說本宮心裏也有了底了。”


    前幾日,她與其他人在一起合練之時,林大人亦是十分高興的。


    這次祭祀,許是可以圓滿完成了。


    這麽想著,衛長遙心裏輕鬆了許多。


    臉上的笑意亦是更加真誠。


    林女官見衛長遙身上的衣衫盡濕,臉頰通紅的樣子不由寬慰道:“好了,殿下便歇一歇吧,這段時間真的是為難殿下了。”


    “我們是臨危受命,又是新的祭祀舞,殿下做得這麽好,不必再憂心了。”


    說著她又往外看了看天色,轉頭對著衛長遙道:“殿下,現在正是晌午,祭祀要到傍晚時才會開始,您還是歇一歇,存點兒體力吧。”


    衛長遙原本還想再練一會兒,可轉念一想,過猶不及,林女官說得在理,便抿唇點了點頭。


    “那便依林大人的話來吧。”


    感覺身上汗液粘膩得難受,衛長遙不適地皺了皺眉,對著林女官道:“本宮先回玉陽宮去梳洗一番,林大人也多休息一會吧。”


    兩人相視點頭,一起出了舞房。


    衛長遙剛剛踏出門檻,便看到台階下站著一人。


    那人察覺到視線,轉頭一看是衛長遙,微愣之後便回過神來彎腰行禮道:“公主萬安,微臣秦天拜見三公主。”


    衛長遙眉梢一揚,若有所思地走到他麵前,道:“崔爻呢?”


    秦天聞言不敢耽擱,立即低頭恭敬道:“大人去安排今晚的祭祀之事了,屆時會有匈奴還有月氏王族到場,陛下不放心,因此讓大人去辦。”


    衛長遙聽了他的話更是好奇又好笑。


    “大人?秦公子怎得現在對崔爻如此的……信服?”


    秦天一時答不上話來,一張小麥色的臉愈發漲紅起來,扭扭捏捏道:“呃……崔大人幫了微臣許多。”


    “以前的那些、都隻是誤、誤會。”


    衛長遙聽了,也不再深究,反倒看著秦天問道:“那你又為何會在這兒?”


    秦天聞言瞬時麵色一變,正色了起來,頭顱微微垂下,看著地麵道:“回三公主,崔大人叫我在這兒看門,不讓不長眼的人進去打擾您。”


    秦天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清楚的很。


    崔爻無非是自己顧及不到這兒,便讓他在這兒保護三公主。


    不過保護人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怕還是不想讓不長眼的人跑到三公主麵前吧。


    哼,崔爻這廝的心思他可是清楚的很。


    而站在他身前的衛長遙聽了點點頭,崔爻不愧是永和帝最重用的年輕人。


    在知道了原因之後衛長遙便不打算在這再耗費時間了,她轉身便要離開。


    “公主是要回去嗎?微臣送您。”


    秦天還未抬頭,便看見衛長遙身影移開了,想著崔爻囑咐他時的冷淡神色,不用旁人提醒他都知曉不能出了差子,眼下更是急忙出聲叫住了要離開的衛長遙。


    衛長遙聞言連頭都未轉,拒絕道:“不必了,本宮的侍女就在前麵。”


    秦天聽著這還抬頭瞄了一眼,之後便看見一宮女往這邊趕來。


    他垂下眼睛暗自猜測。


    這便是三公主的貼身侍女素金了吧。


    又想著崔爻的命令,他頭疼的暗暗歎氣。


    那殺神的命令他可不敢不聽。


    想了想,他還是隱秘地跟著衛長遙主仆二人,遠遠墜在她們身後,不敢叫她們發現。


    衛長遙與素金一前一後地走在石子小道上,靜謐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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