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燈光照過的地方,隱約有一灘暗紅色的黏液在追趕他們。 看著黏液一點點靠近,宋襲不打算逃,等用餐完畢垃圾怪就會回來,往回跑也是死路一條。 “該怎麽殺死她?”宋襲問蔣夙。 蔣夙說:“她的身體是流動的,無法徹底切斷,隻能躲。” 龐郝一拍大腿,“那還等什麽,趕緊走人啊!” 想起什麽走到一旁,宋襲撈起老頭子的屍體丟到了必經之路的中間。 他在心裏默數著,數到三十的時候,那些人終於跑到了他們對麵。 宋襲:“就是現在!” 隨著一聲令下,宋襲和蔣夙轉身就往出口跑,而被追趕的四人也反應了過來,立刻刹住腳折返。 黏液滑行到老頭子的屍體前時停下來。 她凝出人形,恢複到人類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老頭的屍體。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昏暗的洞穴中,如影隨形地墜在眾人身後。 宋襲回頭看了眼,背後一片漆黑,像隻張牙舞爪隨時可能撲上來的巨獸。 車鳴傳進耳朵裏,宋襲愣住了。 出口外是大範圍的白霧,需要走很久才能接觸到現實世界。可他確確實實聽見了汽車聲,其中隱約還夾雜著說話聲。 龐郝和史金鵬也感覺到不對勁,可他們沒有退路,必須進入那片光。 趁著他們遲疑間,落在後麵的四人超過了他們。 第一個人迅速進入光團,緊接著是第二個。 輪到第三個人時,一片巨大的黑色物質沿著洞壁蔓延而來,搶在他後半個身體進入出口前,將他生生攔截。 那具身體啪一聲掉到地上,露出被切掉的那麵。 宋襲一把拽住還往前衝的龐郝和譚一思,史金鵬跑得快,還好及時停下,著急忙慌倒退幾步。 前麵幸存下來的啤酒肚驚恐地仰著頭,他瞳孔因恐懼而緊縮,嚇得忘了反應。 那片巨大的黑色黏液中上掛著許許多多腦袋,有他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陌生人。 垃圾怪的身體開始膨脹,他要把身體擠滿整個洞穴,將這些人全部吞掉。而那一顆顆腦袋,隨著不斷膨脹的黏狀物超中間幾人逼近。 宋襲看見了黃毛和閆嬌嬌的臉,他們的五官被包裹在黏液中,嘴巴張得很大,眼睛裏是對他們即將獲得自由的嫉妒和仇恨。 出口就在前方,他們卻要活生生的被這些醜陋的麵孔吞噬。 宋襲下意識護著蔣夙往後退,即便他知道,這一次或許誰都走不了。 其實想一想,能死在一塊兒也算圓滿,省得去選墓地了。 密密麻麻的腦袋距離他們越來越近,譚一思已經嚇哭了,這是她第一次進來,也是最後一次了。 她的生命即將終結,父母,朋友,千滋百味的生活,一切都將消失。 不知道被那些嘴撕咬的時候,會不會疼。 龐郝頭上父母健在,他現在最後悔的,是沒能好好盡孝,沒定下心來找個老婆把婚結了。恣意暢快吃穿不愁的美好人生,下一秒將戛然而止。 史金鵬孤身一人,倒沒什麽遺憾,非要找一個出來,那就是這次恐怕要死得很難看。 宋襲莫名笑了一下,拉著蔣夙的手,神情平靜地說:“夙夙,你說如果我死在這,是會徹底消失,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從這個世界活過來?” 蔣夙垂眸看著他,掌心貼著宋襲的臉,卻沒有出聲,因為他知道,宋襲還有話沒說完。 宋襲笑得很燦爛,鼻子很酸,眼眶很熱,“如果我消失了,你不能忘了我,如果我能活下來,那你也能,我們就好好留在這裏。你得看著我,我不想失去裏智,變成真正的怪物。” 蔣夙低下頭,鼻尖在宋襲的鼻尖上輕輕一碰,“不會的。” 他閉上眼睛,嘴唇碾住另一張嘴唇,舌尖沒有像從前接吻那樣急切地伸進去,而是輕輕舔過對方的唇,輕聲說:“走吧。” 宋襲不明所以,他看見蔣夙鬆開他後退了一步,腳下生出無數道黑色的細長的影子,身體從凝實變得透明。 刺骨的寒意自心頭泛起,從前那種莫名的恐慌和害怕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解答,那是因為在潛意識中,他一直知道蔣夙會離開。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宋襲撲上去,五指糾纏著他的手,“聽著,我不管你要做什麽都立刻打消念頭。我不準這麽做,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 他不敢用力,因為隻要用力,手指就會穿過蔣夙的手。他的身體不再凝實,風一吹就會說散掉。 “不……”眼淚淌過麵頰,宋襲不住的搖頭,“蔣夙,你不能這樣。” 蔣夙抽出手,虛虛放在宋襲頭頂,英俊的麵容不再立體,變得虛無縹緲,他在宋襲耳邊落下一吻,徹底消失。 無數道影子分散出去,利劍一樣刺向垃圾怪的身體。 它們快速融入,又從那黏糊糊的身體裏穿刺出來,垃圾怪發出低吼,那一顆顆黏在身體上的腦袋露出痛苦又憤怒的表情。 黏液越來越厚,從四麵八方擠過來,垃圾怪再一次膨脹了身體,想借著攻擊宋襲的機會,分散影子的注意力,卻不想,那些影子突然聚攏。 數不清的黑影凝聚成片,鋪天蓋地的黑色如同一張密實的聚網將他裹住。 而宋襲手裏的光線,也在這一刻熄滅了。 龐郝和史金鵬兩人幾乎是強行壓住宋襲的胳膊,怕他跑過去。譚一思尖叫一聲,“出口要消失了!” 出口散發出的白光正在變弱,很快就會消失。 龐郝忽然聽見有人在耳邊說:“帶他走。” 他轉頭去看,視線所及一片黑暗,唯有身後躥起一股涼意。他用力攥緊宋襲的胳膊,朝出口望了一眼,狠下心對史金鵬說:“我們走。” 史金鵬從來沒想過,蔣夙居然不是人,他從震驚中回過神,少見的有些猶豫。 “蔣夙他……” 龐郝低吼:“再不走全都要死在這裏!” 宋襲拚命掙紮,滿腦子都是不能把蔣夙一個人留下。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恐慌和血腥,他獨自留在這裏會難過的。 龐郝無視他的抗議,和史金鵬兩人踩著黑暗強行把人拖到了出口。借著出口的光亮,宋襲看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貼著地麵突然靠近,輕輕碰了下他的腳尖。 他聽到有人對他說:“再見了,哥哥。” 宋襲的腦海中一片紛亂,二十多年的記憶突然被打亂了,熟悉的陌生的,一幀幀畫麵被攪碎了重新組合。明明頭痛欲裂,意識卻十分清晰。 他想起來了,蔣夙是他的影子。 五歲那年丟失的影子。第二百零八章 唯一的朋友 宋襲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他很安靜,很聽話,幾乎不怎麽哭鬧。即便是餓了也隻是兩手抱著肚子,靜靜等著父母或者保姆發現。 任誰見了都要誇他一句乖巧可愛,粉雕玉琢。 每每聽見這話,家裏人都隻是敷衍笑過,他們心裏犯愁啊,宋襲的確很乖,就是乖得太過了,他從不去和外麵的小孩兒交朋友,經常是一個人坐在玩具房中跟自己玩。 隻有宋襲知道,他有朋友,無論走到哪都會跟著他的朋友——影子。 影子變化多端,有時候長,有時候短,有時候一動不動縮成一團待在他腳邊。 宋襲覺得很有意思,起初他會故意跑到有光的地方,不斷變換方位,等影子變長就跳過去踩它的腦袋。 好可惜,他一次也沒踩中過。 再後來,他會在玩玩具的時候刻意坐在窗台下,光線適宜的時候,淺淡的影子可以變得濃黑。 他可以在玩具房裏,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和影子說話,假裝他們是好朋友,一起做遊戲。 影子總是很安靜,如果他不動,影子也不動。 宋襲會在某些無聊的時候,趴在柔軟的地毯上,對影子說:“你為什麽不會說話呢?也不能像我這樣拿東西。” 影子當然不會回答他,它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生命。 就這樣,他和影子玩了整整一年。一年後,宋襲滿五歲這天,父母特意租了一個小莊園,宴請親朋來給兒子慶祝生日。 宋襲穿著經典的西裝三件套,襯衣上打著漂亮的領結。他站在凳子上,兩手撐得筆直。 陽光照過來,宋襲回頭看向身後的地毯上的影子,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你說他們為什麽要給我辦生日宴,我不喜歡那些叔叔伯伯家的小朋友,他們總是欺負我,說我長得像女生。我也不喜歡穿這種衣服,不喜歡小皮鞋。我想回家和你一起玩媽媽爸爸的遊戲。” 天上飄來烏雲遮住了陽光,輪廓清晰的影子變淡了。 宋襲不高興的皺起眉,爬下凳子離開房間。 他仰頭望天,烏雲厚重,一時半會兒散不開。這意味著,他會失去他唯一的朋友十分鍾,甚至更長的時間。 宋襲不願意這樣,他記得媽媽說過,太陽很大很大,比地球大多了,烏雲比地球還小,能遮住的肯定隻是一部分。 所以他決定,去其他地方找太陽。 找到太陽,他的朋友就回來啦。 一路追著烏雲移動的方向跑,不知不覺間進了小樹林。低頭看下去,本來還能看見些許的影子,徹底消失了。 宋襲氣得直跺腳,覺得自己太蠢了,怎麽把影子搞丟了呢。 他踮起腳四周張望,終於透過樹幹間的縫隙看見一片沙灘,那裏的光線比樹林充足。他急切地邁著小短腿穿過樹林,可當鞋底踩上沙灘的時候,他發現附近的石頭、樹枝開始扭曲。 他搖晃兩下腦袋,又用小拳頭輕捶幾下,“突然好想睡覺……”自言自語結束,身子一歪就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宋襲正躺在一張床上,稍微一動床就嘎吱作響。他眼珠子滴溜直轉,看到不遠處的小凳子上坐著一道凝實的,擁有如同人類一樣立體輪廓的影子。 影子和他一般大小,看線條,身上穿的是和他一樣的小西裝配小皮鞋。 宋襲驚喜的跳下床,“你是我的影子!” 影子明明沒有點頭,更沒有出聲承認,宋襲卻高興地圍著他跳起來,“太好啦,我就知道你會活過來陪我玩!你吃飯了嗎,肚子餓不餓,渴不渴?生日會還沒結束吧,走,我帶你去吃東西。” 影子從凳子上下來,低頭,像是一直在盯著宋襲的手指。 他伸出指尖,輕輕碰了下宋襲的手背。 涼涼的,宋襲縮了下手,影子立刻委屈的將腦袋垂得更低。宋襲抿了抿嘴,主動牽住影子的手,“走吧,我帶你出去玩,介紹我的爸爸媽媽跟你認識。” 影子順從地由他拉著離開了房間。 這是一座破舊的小木屋,擺設簡陋,桌上放著裝了半罐水的水壺,和一個缺口的小茶杯。 這裏不是莊園,沒有討厭的叔叔伯伯家的小孩,沒有經常照顧他的保姆,更沒有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