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一看,虎口外部的手背上,印著幾根紅色的指印。蔣夙也看見了,他眉眼微斂,透出幾分不悅,抓著宋襲的手輕輕吹了一下,“疼嗎?” 宋襲本來還有點情緒,被這麽一折騰,心裏隻剩下一點羞赧,覺得自己像個被人精心嗬護的小孩子。 收回手,指尖蜷縮在掌心,他不自在的看著腳下的路,“不疼。” 蔣夙的視線定在青年的手背上,指印變淡了,像粉色的花瓣印在白皙的皮膚上。 少年的目光很赤裸,讓宋襲覺得自己的手是什麽新奇的玩具,他把手藏到後麵,喉結上下攢動幾下,心裏的疑問呼之欲出。 “你好像有話想說。”蔣夙擺出聆聽的姿態。 宋襲緊張起來,眉頭輕輕皺起,“我覺得你對我和之前不一樣了。” 長大的不隻是個子,還有對待他的態度。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安安靜靜,還在一些小細節中照顧他。 青年的話很含糊,蔣夙卻聽懂了。 他的眼神散開,思緒似乎飄得很遠,過了許久,他沒頭沒腦的突然說:“因為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宋襲錯愕的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沒有秘密。” “你有。”蔣夙篤定道,眼神重新匯聚,銳利凜冽。 宋襲後背躥起一股涼意,伸手在少年額頭上輕拍一巴掌,“別這麽看著我。” 蔣夙下意識閉了下眼,捂著額頭問,“為什麽。” 宋襲說:“不禮貌。”也給人一種很強的侵略感,像要吃人。 蔣夙點點頭,當真把移開了眼,看向不知名的遠處。 遛彎是漫無目的的,宋襲的遛彎路線看上去似乎也是這樣,但實際上,他在找各個花田中尋找,看有沒有和向日葵花田正中央的圓坑一樣的坑穴。 花卉園不隻是簡單的種植、出售,還包含了旅遊,麵積很廣。 繞了一個多小時,他也隻是僅僅走遍了兩個花田,一無所獲。 宋襲發現,蔣夙就跟他在外麵世界一樣,會動、會跑,但他保留了影子的特性——沉默和模仿。 無論自己怎麽走,他都默默跟從。 宋襲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停下,把跟在後麵的人拉到身旁,“你走我旁邊,別老是跟在後麵。” 蔣夙哦了一,開始跟宋襲平行著走。 “夙夙,你說方曉樂口中的出口,到底在哪兒?”在花田裏遛的時候,他仔細注意過,這裏的每一株花都有自己的位置,它們排列整齊,沒有空缺,不像是有通道的樣子。 可一想到上個世界,宋襲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出口不是一條明確的路或者門,它可能是一朵花,一根草,一片空地,甚至可能是一棵大樹。 亦或者,他就是一條明晃晃的大馬路。 宋襲想起員工手冊上的花卉園介紹,上麵沒有提及大門的方位,倒是有個簡易地圖。地圖顯示,從臨時工的住宿區一路向北,橫穿過寬廣的花海、草坪,還有那片樹林,便是花卉園的盡頭。 今天的月亮很圓很亮,不靠路燈也能看清腳下的路。 宋襲勾住蔣夙的肩膀,“累嗎?不累我們繼續走。” 蔣夙:“不累。” 宋襲覺得他就像個機器人,歎了口氣,兩根手指壓住少年的唇角往上,將嘴唇提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蔣夙沒什麽情緒的看著青年,嘴唇費勁兒的翕動,“怎麽了?” 宋襲覺得他的樣子很搞笑,噗嗤一,搖了搖頭,“沒什麽,覺得你可愛。” 蔣夙垂下眼簾,沒有出。 計劃走的那條路很長,兩人踩著月色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穿過樹林,看到邊緣。 邊緣外一片白霧,宋襲不敢再繼續。無論是之前兩次所有同行人對外麵空間默契的忌憚,還是人類的本能,都在告訴他,前麵有危險。 宋襲去撿來一根木棍,投擲進去。 木棍在地麵彈跳兩下,停在不遠處。霧氣來回移動,薄霧和濃霧交替遊走,就在宋襲以為不會有異象的時候,有東西從淺淡的白霧中爬出來。 那人四肢著地,腦袋抬高,臉上的皮膚裂開一條條縫,裏麵的肉隨著破爛的地方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不知道疼,爬行動物的姿勢用得熟練,突然一個加速,跳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那根木棍。似乎口感不好,張嘴吐掉,轉而看向了白霧邊緣處的兩人。 宋襲來不及後退,隻見他身形一閃,驟然逼至眼前。 臉上的肉已經掉光了,隻剩腥紅的骨頭,眼珠子懸在眼眶要掉不掉。 宋襲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髒落了回去,覺得也沒什麽好怕的,還有閑心回頭問蔣夙:“他是不是過不來?” 滿臉血腥的類人生物始終將身體藏在霧靄中,不敢伸手,也不敢伸腿,看向活人的目光貪婪到了極點,卻不敢伸一下舌頭。 宋襲不禁想,他的舌頭一伸出霧氣,是不是會爛掉,所以才這麽謹慎。 好奇寫在臉上,蔣夙想看不見都難。 他轉身去到旁邊,從一棵老年大樹上拽下一把氣生根,他指尖靈活,雙掌夾住氣生根一搓,淩亂的根須絞成一股結實的繩。 宋襲咧嘴一笑,伸手接過少年遞來的東西,突然抓住兩頭往霧靄中一套。 那人掙紮得厲害,宋襲險些被他拽進霧中,是蔣夙從後麵拉了他一把,將青年與外麵的東西一起帶進了花卉園。 宋襲喘著粗氣,在蔣夙的攙扶下站起來,躺在地上的東西張著嘴,伸直了舌頭大尖叫、哀嚎,皮肉在眨眼之間盡數剝落,血紅的骨頭變得漆黑。 本以為這就是它的結局了。 卻不想,在他的渾身骨骼全部暴露在空氣中後,地上的血肉化為一灘紅水,而骨頭也成了齏粉,被一股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給吹散了。 宋襲掩著自己的口鼻,想起蔣夙,又伸手去捂他的。 兩人閉著眼睛,直到那陣風過去宋襲才鬆手前去查看,紅水滲進了地裏,齏粉被吹得一顆不剩。 外麵的霧氣仍在湧動,宋襲卻像是被人迎頭澆了桶冰水。 還好。 還好以前沒冒失往外闖過。 “出口在這裏。”蔣夙說,“走吧。” 宋襲看過去,少年冷靜得過分。 很明顯,蔣夙是早就知道霧靄中藏著凶惡的東西,說明他對這個地方,不,確切的說這個世界很了解。 宋襲忽然想起,自己從來沒有問過蔣夙,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 “夙夙。”宋襲的末音顫抖,“早在我從壁櫃裏發現你之前,你就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 “多久,”他頓了頓,艱難的吞咽了下,“你在這個世界待了多久?” 蔣夙愣了下,“我不知道,無法計算。” 宋襲想了想,也是,兩個世界的時間計算明顯不同,他笑了下,伸手摸摸蔣夙的頭,“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程很遠,為了尋找線索,又特意繞了路。 等進到房間,坐到床上,宋襲感覺雙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脫了鞋子,穿著襪子的雙腳落到地麵,地麵的冰涼感沿著腳底傳遞上去,說不出的舒服。 這才正式上工第一天,就累得散架了。 蔣夙也坐在旁邊,眼睛正看著青年動來動去的腳。藏在襪子裏的腳指頭很靈活,活躍起來很可愛。 宋襲被看得不好意思,停下腳上的動作,清了下嗓子說:“這裏隻有公共浴室,你是現在去還是晚點去?” “都可以。”蔣夙起身去角落拿過來一個塑料盆子,裏麵有現成的香皂和、毛巾、涼拖和洗發水,是花卉園為臨時工特意準備的。 公共澡堂在水房隔壁,共用一個鍋爐。 他接過盆子,強忍著倒床的衝動站起來,蔣夙立刻跟了上去。 外衣外褲可以不換,內裏的不行,宋襲先把內褲脫下來洗幹淨,搭到熱乎乎的送水管上,進了滿是蒸騰熱氣的澡堂深處。 澡堂看上去的像是由廢棄住房改造的,頂部居然吊著一排電風扇。 蔣夙很快就來了,他站在隔壁的噴頭下,熱水衝刷而下,將少年黑色的頭發衝塌了,一縷一縷的貼在額頭和鬢角。 宋襲給自己打了香皂,又去問蔣夙:“我幫你?” 蔣夙轉身,把後背露給他。少年長了個子,身上的肌肉也長了,柔韌的肌肉覆蓋在背部,將從前節節突出的脊椎包裹,形成一條漂亮流暢的溝壑。 給少年打完香皂,宋襲抬頭就看見又有人進來了。 是沒怎麽說過話的奶奶灰。 那一頭鮮亮的頭發幾乎和濃稠的水蒸氣融為了一體,從宋襲的距離看過去,他就像少了半截腦袋。 這個想法太恐怖了,他急忙打住,主動招呼道:“你也來洗澡嗎?” 奶奶灰是個謹慎的人,在見識過宋襲對寸頭出手後,對這個人多了幾分忌憚。他點點頭,用廢話回敬:“你們也是啊。” 不冷不熱的寒暄完畢,奶奶灰站到了宋襲對麵的噴頭下。 唰啦一,水剛出來,頭頂的燈突然滅了。 宋襲嚇了一跳,扯過搭在噴頭上的毛巾裹住自己。 黑暗突如其來,人的眼睛無法立刻適應,他的手往旁邊伸去,抓住一片冰涼。那根本不是蔣夙的胳膊!剛剛衝過澡的大活人怎麽可能涼成這樣! 來到花卉園後,宋襲覺得這裏的土著們都很奇怪,但也僅限於奇怪。哪怕是後麵婁桂芬出事,他也覺得是人為,不會想到其他。 直到他摸到這隻胳膊。 鬼怪是這個世界的標配,不是沒有,隻是時候未到。 宋襲假裝沒發現,強裝著笑問,“停電了麽?” “可能是。”說話的音是蔣夙的,宋襲一愣,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少年到了自己的另一邊。 蔣夙貼著他耳朵說:“鎮定,別出。” 宋襲的肩膀緊貼著一副濕噠噠的胸口,溫熱的觸感讓他安心。他還握著那隻胳膊,隻是不再說話。 對麵的奶奶灰道:“是不是過了時間就沒電了?就跟以前住宿舍一樣。” 宋襲含糊的應了一,說:“陸明,要不我們出去吧。” 奶奶灰心裏也察覺出不對勁,穩住音道:“……行。” 宋襲聽見對麵傳來咯吱的拖鞋,反手拽上蔣夙,另一隻手飛快鬆開那隻冰涼的胳膊,小跑起來。 奶奶灰聽見前方跑路的音,心裏浮出一絲不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