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襲抬頭,灰色的水泥層上布滿了暗色的痕跡,像是從牆體內側伸出來的。 向導一家一定將這麵牆粉刷過很多次,最後實在沒轍了,才會選用薄膜嵌入牆壁,防止鮮血滲透牆壁。 過於潔淨的牆壁放在這樣一座久經風霜的小院太過突兀,他們故意將牆表做舊,以免被人發現其中隱藏的秘密。 宋襲緊張的拉上蔣夙,他必須立刻把這件事告訴李鍾。誰知一轉身,他就愣在了原地。 向導母親的臉從外麵探進來,身體藏在門外,她也不知道盯著裏麵看了過久,與青年對視兩眼後,目光移到床上。 “被發現了。”她笑得渾身抖動,咯咯地笑聲詭異刺耳,笑完過後才繼續道,“沒關係的,這個牆壁裏麵埋了水管,總是滲些髒兮兮的水,等我去叫我兒子回來修一修,重新換一張塑料膜鋪上去就行。” 宋襲不確定她會不會發瘋,悄聲對蔣夙說:“我負責吸引她的注意力,你找機會跑出去。” “你們在嘀嘀咕咕什麽。”向導母親不悅道,“是在商量逃跑嗎?” 宋襲笑著說:“沒有。我說,如果有工具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幫你修好。” “工具嗎?”沒想到向導母親居然真的認真思考起來,“有的,我帶你去拿。” 宋襲往外走去,手在後麵悄悄給蔣夙打了個“快跑”的手勢。向導母親在前麵帶路,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走至廚房門口她才停下。 “你快過來,工具在廚房的一個櫃子裏,很沉,我一個人搬不動。”說完就走了進去。 宋襲往房門口看了一眼,蔣夙還站在裏麵沒有出來,不由得著急喊道:“我很快就來找你,我保證。” 向導母親又在催促,宋襲怕她出來撞見蔣夙逃跑,急忙應了一聲走進去。 廚房裏沒有人,宋襲當即反過來,正要往外走,有人從門後出來,重力關上了木門。 向導母親手裏拿拖著一把大鐵錘,鐵錘上沾著幹掉的血漬,想必這個女人已經用它殺死過不少活物,其中可能就包含著像他一樣,發現了牆壁秘密的遊客。 宋襲鎮定的望著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你手裏的是維修牆體的工具?” “是啊。”向導母親瘦弱的身軀竟能把大鐵錘掄至半空,宋襲被鎮住了。 鐵錘拖過粗糲的水泥地,朝著宋襲一點點靠近,他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廚房的刀都不見了。 “你在找什麽?”向導母親聲音陰柔,陰森的笑著說,“找刀嗎?那太危險了,我怕你們這些城裏來的孩子割傷手,全都收起來了。” 自建房的廚房很大,寬敞,明亮,她的圍堵很有技巧,始終將唯一的出口擋在背後。 宋襲一點沒有將心裏的急躁表現在臉上,“是嗎,你為我們想得真周到。” “應該的。”見青年一直在躲避,向導母親失去了耐心,她催促,“你躲什麽,快過來,去幫我把角落裏的工具箱搬出來。” 宋襲朝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角落裏的箱子得有半人多高,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搬動。 他皮笑肉不笑道:“太大了。” “你可以的。”向導母親又走近了一點。 宋襲觀察著對方與門口的距離,心生一計,真的抬腳朝那巨大的箱子走去。 向導母親興奮而急切地往角落走去,眼看著青年就要走到她足以實施傷害的範圍,對方突然轉身向相反方向跑。 宋襲倆人大跨步到了門口,卻發現門被反鎖了。 向導母親挑釁一般從身上掏出鑰匙,在空中晃了晃,當著宋襲的麵張大嘴把將鑰匙吞了下去! 宋襲:“……” 要離開這個地方,隻有幹掉向導母親這一個辦法了。 宋襲重重喘口氣,正準備靠蠻力衝上去將對方撞倒,忽然聽見哐當一聲,廚房裏一扇被鏽住的小窗戶開了,小孩兒的身影翻過窗戶,穩穩落到地上。 蔣夙把手裏的瑞士軍刀扔到宋襲腳邊,“殺了她。” 宋襲條件反射的撿起刀,看了看蔣夙,又轉頭看向向導母親,大概是不高興有人貿然闖入,她的神情極其憤怒,正左右權衡,到底該先殺掉哪一個。 宋襲朝蔣夙走去,單手將其摟住塞到桌子下,“藏好了,別出來。” 以蔣夙此刻的角度,宋襲的背影顯得尤為高大,他撐著下巴,安靜的欣賞起戰況。 隻聽見一聲巨大的響聲,鐵錘砸到了地上,留下一個淺坑。宋襲轉身繞到向導母親身後,匕首剛要靠近,對方再一次掄起鐵錘,旋身朝後方攻擊。 淩厲的冷風從宋襲頭頂滑過,他蹲著快速從鐵錘下方經過,起身時,長腿往前一伸一收,勾住向導母親的右腳後跟,將她帶到了地上。 向導母親似乎是摔疼了,憤怒的罵了一句什麽。看她要起身,宋襲比她還快,直接撲下去,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一手將匕首刺了下去。 刀鋒不偏不倚,正好穿刺了鎖骨。 趁著對方吃痛的勁兒,宋襲打開了那個所謂的工具箱。在這一點上,向導母親沒有騙他,裏麵的的確確裝滿了各種維修工具。 他從裏麵翻出一根鐵絲將女人的雙手反綁在後,蔣夙這才從桌子下麵爬出來。 他站在青年麵前,伸手碰了下女人肩頭的刀,如同被觸了逆鱗,向導母親咬牙切齒的謾罵起來,“你們這些螻蟻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你們會跟我們一樣,一輩子困在這裏,一個接一個的被放幹血,丟進滿是利齒的河裏!你們的身體會發臭、腐爛,會被啃食得一點不剩!” “她不會讓你們逃走的,不會的……” 蔣夙手握上刀柄,噗嗤一下拔出刀,在向導母親身上擦拭幾下。似乎覺得不夠,他又去到水池前,踮起腳將刀鋒上的殘留的血跡衝洗幹淨,用手拂掉上麵殘留的水珠。 宋襲看了眼女人身上不斷流血的傷口,對蔣夙近乎狠辣的行為沒有表態,拿起一張抹布將女人的嘴堵上,把她拖到角落裏,用一個大水缸擋住。 “走吧。”蔣夙把刀還給宋襲,怕他覺得髒,小聲補充道,“我洗得很幹淨。” 宋襲接過來,伸手替他理了理劉海,“小孩子不要沾血,這種事情應該讓大人來做。” 他是個成年人,可以將恐怖世界的恐懼、仇恨與現實世界區分開。可蔣夙還小,他不希望小孩心還沒長大,腦子裏就裝下太多陰暗的東西。 小朋友嘛,就應該開開心心的長大。 哪怕蔣夙這個小朋友並不普通。 兩人離開廚房,經過向導父母的屋子時發現門沒鎖,便推門進去看了一眼。 中年男人蹲在牆角,彎腰在一個箱子裏翻找什麽。宋襲與蔣夙對視一眼,抬腳往裏邁了一步,又盡力將身體往前探了探。 這下子看清了,向導父親的手裏拿著幾個麵具。宋襲一數,正好是四個,向導家一人一個。 他拿麵具做什麽?宋襲短暫的疑惑了下,退回門外,在對方沒發現之前帶著蔣夙匆匆離開。 隔壁的白家畫館內,李鍾跟洪娜兩人把館內檢查了個遍,沒有發現絲毫異常。 見洪娜在花壇邊坐下,雙馬尾立刻靠了過去,“洪娜姐,還是沒有發現嗎?” 自從進到這個地方,她就渾身不舒服。明明身上很幹爽,也沒有起疹子,卻總覺得黏糊糊的,時不時有點發癢。 這讓她想起了絡腮胡死前的狀態,越發惶恐,根本不敢伸手去抓撓。 “沒有。”洪娜略疲憊地捏著眉心揉按,抬眼掃向前方,那個啞巴姑娘拎著大包小包的香蠟紙錢從外麵走進來。 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來的,還有宋襲和蔣夙。 “起了?”李鍾走上前,低聲問,“有進展了?” 從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宋襲跟某些想坐收漁翁之利的人不一樣。他會一反常態的留下來睡回籠覺,一定有其他用意。 宋襲將人拉到一邊,轉頭看向大門正對著的那堵牆,對李鍾說:“那麵牆的另一麵有血,而且很多。” 李鍾半晌才反應過來,“另一麵不就是你跟蔣夙房間?” “嗯。”宋襲說,“膩子和水泥之間有一張塑料薄膜,就是那層塑料擋住了血液滲出牆壁。”頓了兩秒,繼續道,“向導的母親在我知道牆體秘密後,試圖殺了我。” 李鍾還沒說話,坐在那頭的洪娜疾步走來,一把抓住青年的胳膊,“你房間裏的那麵牆會不會就是出口!” 宋襲心裏有別的看法,“可以這麽說,但不完全對。我覺得……” 話到一半,他拽上李鍾和蔣夙往後退了一步,大白天的,那間有浴桶的房間溢出了暗紅色的鮮血。 鮮血翻過門檻,迅速朝幾人本來。 洪娜朝雙馬尾高喊一聲:“過來!” 雙馬尾嚇傻了眼,錯愕地僵坐在原地。黑血倒映在她的眼底,以極快的速度爬上花壇,蔓延到她麵前。 “你還坐在那裏等死嗎!”洪娜又氣又急,幹脆衝上前去將人拽了起來。 雙馬尾猛地回過神,推開洪娜,在原地跺著腳用力甩動手指。 瑩白的指尖沾上了黑血,那黑血能吞肉蝕骨,好好的小拇指在眨眼之間生生少了兩根指節。 “我的手指……”雙馬尾似乎才感知道疼痛,彎著身子咬緊腮幫子直吸氣。 “讓你走你不走,活該!”洪娜的嘴一向不饒人,用力將雙馬尾推了出去。 宋襲三人在畫館外焦急的等待,見一個人影踉蹌地撲出來,李鍾上前把人接住。來不及多說半句廢話,黑血已經朝門口過來了。 就在此時,天上轟然一聲巨響,大雨傾盆而下。 “帶蔣夙先走,我馬上就來!”宋襲的手擋在眼睛上方,把蔣夙塞給李鍾,衝進了韓家小院。 雨下得實在太大了,遮蓋住了一切聲響。 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向導父母的房間門口一字排開,擺放著四個正麵朝上的白色麵具。 麵具被雨水打濕,軟軟的塌在地上,五官擠在一起,從宋襲的角度看過去,它們的眼睛仿佛眯成了一條條縫,正在對著他獰笑。 宋襲的腳踩過麵具前往廚房,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將水缸撞開,一邊掙紮嘴裏一邊發出嗚嗚的聲音。冷靜地將女人推進牆角重新藏好,徑直越過,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大鐵錘。 豆大的雨滴打在瓦片上,嘩啦個不停。 宋襲走著走著瞥見什麽停了下來,左右兩側一扇扇緊閉的房門自動打開,本該掛在門後的紙麵具一一滾下街沿,落入暴雨的懷抱。 紙張被水濕透,化成柔軟的一灘融入於水中。 它們被這場大雨賦予了更強大的生命,蚯蚓似的順著地麵的青石板上的水往宋襲靠近。 天上的烏雲過於厚重了,整座小鎮被包裹在陰暗中。密不透風的雨幕模糊了人的視野,宋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拚命地往前跑。 他沒有往後看過,卻知道那些白色的紙漿一直死死跟著他。 可是鎮上的岔路實在太多,麵對著通往四個方向的十字路,他必須停下。一路忙著逃命,他根本沒有記過路,也就無法確定自己現在的位置,更加不知道李鍾帶著蔣夙他們逃去哪裏。 宋襲心裏發慌,忍不住回頭。 不遠處,麵具化成的紙漿水蜿蜒著淌過來,如果沒看錯的話,兩隻白色的沒有瞳孔的眼睛正黏在紙漿上,與他對視著。 宋襲慌了神,隨意選了一個方向。 剛抬腳,背後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宋襲沒有去辨別,當即變換方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李鍾死死揪著蔣夙的衣服,生怕小孩跑過去添亂,他努力地朝宋襲揮著手,示意青年快點,再快一點。 “你怎麽樣!”李鍾著急問道。 宋襲太累了,沒力氣說話,快速搖了搖頭,一把抱住紮進懷裏的小孩,抬頭說:“有東西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