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這種情況越來越少,到後來,白家的老婆子還親眼見過自家小姐殺貓宰狗,動作利落迅速。 這與她本身恬淡靜雅的氣質差別極大,給人的感覺違和詭異,鎮上的人對她也越來越排斥。 畫家對用血作畫的事越發瘋狂,他們最初隻是向鎮民買有些小動物,後來開始打起了牛羊的主意。大家不願意,他們就再用更加激烈的法子弄走。 白家是鎮上的大戶,就連鎮上河道的拓寬都是白家出的錢。 沒有人敢真正惹惱他們,隻能壓著心頭的不滿,表麵順從。 大家都以為,這種憋屈的日子還要過很久,半年後的一天,白小姐死了。她死在浴缸裏,脖子上是一條很長的被利器割出的傷口…… 這段回憶讓鎮民有些激動,“那口子很長,鮮血流進木桶中,把洗澡水都染紅了!” 白小姐的死太轟動,而白家又隻有看院老婆子一人,當時鎮上不少人都去幫忙,自然也有不少人看熱鬧,包括宋襲他們眼前的這位。 他用力吸了口氣,按捺住激烈的心跳,繼續道:“沒有人知道白小姐是怎麽死的,因為根本沒有人看見有誰出入過她的房間。” “鎮上的老人說,這是她和畫家作孽太多,遭到了報應。” 宋襲問:“那白小姐又是什麽時候成了鎮上的神明的?” “……”鎮民不想說,可脖子上的刀容不得他猶豫,不甘不願道,“頭七之那天,白小姐回來了就再也沒有離開。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誰,就讓糕點鋪的老頭每天都做一籃十二色的糕點,今天是這十二個人吃,明天又是另外十二個人吃,誰倒黴吃到死亡色,誰就會在第二天死掉……” 這和之前猜的差不離。 在聽了鎮民的敘述,以及結合畫家的種種行為後,三人一致認為,殺掉白小姐的就是畫家。 洪娜道:“白小姐沒有懷疑畫家就是凶手嗎?” “怎麽可能!”鎮民雖然痛恨畫家,卻不會誣賴對方,“畫家和白小姐的關係很好,除了那次爭吵,從沒見兩人紅過臉,畫家不可能是凶手。是報應,一定是報應……我們逃不出小鎮,隻能一個一個的慘死……” 想知道的信息已經到手,宋襲鬆開刀子,李鍾和洪娜也讓開出路。 鎮民離開許久,現場始終維持著沉悶的氣氛,隻有蔣夙剝瓜子殼的聲音在響。 他從凳子上下來,將紙杯遞給宋襲:“吃吧,都剝好了。” 宋襲:“……”手上自然地接過紙杯,一顆一顆吃起來。 洪娜無語地別開眼,有種這一大一小是來度假的錯覺。她清了下嗓子,道:“相信你們也有跟我同樣的想法。” 李鍾:“我也覺得畫家就是凶手。” “畫家的貪婪與日俱增,起初隻是迫害小動物,到後來需要傷害牛羊才能滿足自己殺欲。說實話,他會殺人我一點也不奇怪。”宋襲說完就往嘴裏丟了一個顆瓜子兒,又撚起一顆塞到蔣夙嘴裏。 蔣夙細細咀嚼,吃完之後便朝青年張嘴,“啊。” 看著小朋友長成“o”形的嘴,宋襲心頭發軟,挑了一顆最大的給他。 青年的行為讓蔣夙有些高興,吃完後舉高手,費力地拍拍宋襲的肩,像個懂事的小大人,“自己吃,我不要了。” 李鍾嘴饞,攤手伸過去,“給我來點。” 宋襲沒來得及表態,蔣夙率先反對:“不行。” 不知道為什麽,李鍾就是有點怕這孩子。他垂頭耷腦地去抓了把瓜子,苦兮兮的自己剝起來。 洪娜不解道:“既然這樣,白小姐為什麽放著他不動,甚至給了他夜晚可以外出的特權。” 夜裏的林南鎮怪物叢生,普通鎮民根本不敢出門。 除了畫家。 宋襲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畫家的情景,他站在光亮照不到的黑暗中,黑暗的邊緣淌著血。那時候的他應該正在實施虐殺行為。 他的獨特不隻顯露在夜晚可以任意外出上,還有他平日裏鎮定的態度。 宋襲懷疑,他是鎮上唯一一個沒有收到過死亡糕點的人。 死亡兩個字說起來輕巧,可真當你踩上生與死的中線,相信沒有人能不害怕,不退縮。特別是像畫家這樣一個對繪畫擁有狂熱的人,他根本不舍得死。 對於畫家來說,再也無法拿起畫筆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如果他曾經收到過死亡糕點,他不會像現在這樣閑適自得。 “還能為什麽,因為愛唄。”李鍾嗑著瓜子說,“愛情可以蒙住人的雙眼,可以讓人學會自欺欺人。” 宋襲:“……聽起來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李鍾擺擺手,“等你遇到喜歡的人就知道了,白小姐愛畫家愛到可以放棄原則,和他同流合汙。她又怎麽可能去相信愛人會殺她呢?” 蔣夙抬眸看了宋襲一眼,“愛人?” 宋襲溫和的解釋:“就是可能會跟你共度一生的人。” 蔣夙眉眼專注,“宋襲,如果你和我能過一輩子,那你就是我的愛人?”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宋襲嚴肅的糾正道:“不能這麽說,你是弟弟,我是哥哥,我們是兄弟。成為愛人之前有個前提,雙方必須是戀愛關係。” 蔣夙也不知道聽沒聽進耳朵裏,嘴裏喃喃著,“一輩子。”隨即垂下眼去看了眼青年紙杯裏,瓜子兒少了一半。 他去桌上袋子裏又抓了一把,安安靜靜剝起來。 宋襲:“……”真感覺自己和蔣夙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第三十八章 至死不渝的愛14 天上的厚重的雲染上暗色,天色開始變暗。 寬敞的主街道兩邊,店鋪老板們正在關上店門,準備迎接夜晚的來臨。藍康和張秋林兩人領著大夥一路疾行,終於在夜晚來臨的前一刻進了韓家小院。 他們在體驗館做了一天的宣紙,也一天沒有進食,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進門,藍康就撲到院子裏的宋襲麵前,搶下他手裏的橘子狼吞虎咽。 李鍾拍拍手,把手裏的堅果遞給張秋林,目光看向兩人背後。 清早精神抖擻出門的人,此時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見到吃的如同狼見到肉。好在,今晚的飯菜比較豐盛,量也足,青菜和肉擺了滿滿一大桌。 看著大盆子裏色澤紅亮的紅燒肉,李鍾伸筷子夾了一塊。 察覺周圍的人都看著自己,他張嘴塞進嘴裏,滿足的咀嚼著:“放心吃吧,人身上哪能有這麽肥厚的五花肉。” 經過三天的觀察,大家已經發現,鎮上的人自己養了足夠的家禽食用,不需要靠傷害同類來獲取肉源。 如今又有李鍾打頭陣,大家這才放心吃起來。 大概是太餓了,他們吃得又快又急,唯獨宋襲和蔣夙慢條斯理,用餐的動作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高度一致。 自上午畫家尋仇,和下午鎮民上門挑釁的事情後,其餘時間都太平靜了。 宋襲有點神經質地又將碗裏的飯全數撥了一遍,碗底確實沒有帶顏色的東西。鎮民拿外來遊客拖延時間,不可能這麽輕巧的放過他們。 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旁邊的李鍾,“你確定你們的碗都沒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李鍾道,“吃飯前大家不都把碗筷和凳子、桌椅檢查過了嗎?” 李鍾右手邊的藍康勸道:“別疑神疑鬼了,好好吃一頓,下一餐還不知道要等什麽時候呢。” 宋襲點點頭,往蔣夙碗裏夾了個大雞腿。 蔣夙有樣學樣,給青年夾了一塊兒帶汁的排骨。 大多數時候,蔣夙給人的感覺像一個成熟的成年人,他沉默,安靜,善於觀察,在任何時候都保持著高度冷靜,宋襲從沒見他在什麽情況下失態過。 可在一些容易忽略的場景中,他又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待人接物,對世俗倫理的理解,全都是懵懂一片。 蔣夙的存在是一個矛盾體,沉穩、幼稚都是他的特性。 晚餐用得愉快,吃到最後,就連宋襲也放鬆下來。眾人一掃白日的緊張疲憊,扶著圓滾滾的肚子聊著放鬆的話題,試圖將自己從眼下危險的環境中抽離,以尋求瞬息的安靜。 向導母親今天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忙著收拾碗筷,而是安靜站在一旁,嘴唇含笑。 見大家聊天聊得差不多了,她抬手掩嘴,打了個哈欠,“已經九點多了,碗筷你們自己收拾吧,我去睡了。” 大家沒想那麽多,目送向導母親離開後,又聊了好一陣才起身收拾。 廚房內幹淨整潔,顯然向導母親在做完飯後好好打掃過。宋襲單手拉開櫃子,將剩菜放進去,轉身離開時,瞥見垃圾桶裏有一點紅色的粉末。 他蹲下,撿起蓋在上麵的菜葉子,下麵竟然藏著不少混在一起的礦石粉末。 粉末顏色混雜,宋襲撚起一點用指腹揉開,熟悉的觸感讓他警鈴大作,快步奔出去,衝著已經空盤空碗壘成一摞的洪娜喊:“別動那些餐具!” 青年的聲音讓每個人都驚出了冷汗,藍康遲疑道:“碗筷有什麽問題嗎?” “我在廚房垃圾桶裏發現了天然顏料的粉末。”宋襲張開五指,讓大家看清他指腹上沾染的東西。 李鍾兩眼一瞪,轉身扶住樹幹,把手指伸進嘴裏,想用摳吐的方式把胃裏的東西弄出來。其他人有的直接跑去廁所,有的則原地又蹦又跳,更有嚇瘋了的人跑去廚房,往嘴裏灌了一大碗洗潔精水。 場麵有些混亂,好在洪娜還算鎮定,她清楚的記得每個碗筷盤子的擺放位置,有條不紊的挨個複位。 宋襲親自走過去將碗和盤子倒扣過來,這才看見,每個碗的碗底都被塗上了一個小小的彩色圓點。 用餐前,他們隻看檢查過內部的碗底,根本沒料到向導母親會把記號標在碗的外側底。 等所有人都會來時,宋襲已經坐回到之前的位置,左邊是蔣夙,右邊是李鍾。 剛剛嗓子眼摳得有點過了,東西一點沒吐出來,惡心感倒是很強烈。李鍾捂著胸口,拖著步子坐到宋襲右邊,他朝藍康投去一個眼神,藍康連忙也坐了過來。 張秋林坐在宋襲的正對麵,他看了眼自己眼前的藍色碗底,鬆了口氣。 大家一個接一個的重新落座,最後隻剩下一個空位置。紮著雙馬尾的姑娘渾身發抖,指尖陷進掌心,臉色慘白,身形虛弱地晃悠兩下,被洪娜伸手抓住。 洪娜朝空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坐下。” “不,我不坐!”雙馬尾激動地掙開洪娜的手,驚恐的盯著扣在桌上的碗。圓形碗底中,畫著一個鮮紅的點。 周圍竊竊私語,雙馬尾覺得他們每個人都在幸災樂禍,她執起那隻碗摔到地上,“碗碎了,什麽事都不會再有。” “別自欺欺人了。”有個男人說,“碗你已經用過了,就是丟去河裏也沒用。”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招呼其他人,“沒我們什麽事兒了,都去睡吧。” “不許走,都不許走!”雙馬尾張開雙臂擋住他們的去路,被人洪娜一把拽開。 洪娜把人帶到一邊,嗬斥道:“你以為擋住了他們,他們就會陪你一起麵對嗎?他們不會管你死活,相反,你死了對他們來說是好事,那意味著他們又躲過了一天。” 人性的冷漠和自私令人心寒,宋襲和李鍾等人沒走,他們將今天得到的信息隱瞞下來,沒有如往常那樣大方分享。 雙馬尾頹然地坐了下來,畫著紅點的碗底碎片大喇喇地躺在地上,似是嘲笑她的天真。這一刻她忽然平靜了,隻是還有些不甘。 死亡不過是一個瞬間的事,可那些沒做的事,沒有愛過的人,終究要成為永遠的遺憾。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雙馬尾吸了吸鼻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洪娜姐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還要回去看看奶奶,看我的爸爸媽媽,我還沒有談過戀愛,我才剛考上大學……” 洪娜動了惻隱之心,輕輕把女孩兒的腦袋壓進懷裏,然後側首看向宋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