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不安的是,明明水窪中的水看起來很正常,但安星宇爬出來以後,他的下半身就像浸泡在了血漿中,完完全全被粘稠的紅色液體浸濕了。 這個液體…… “謝謝。”安星宇沒有太多廢話,輕微喘口氣後就要爬起身站起來,隻是,當他略抬起頭時,眼睛立刻瞪圓,像是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事物,“這,這是……” 陸言禮注視了他一秒,確定他沒有發生什麽異變後同樣抬頭向上看去,這一動作令他瞳孔瞬間一縮。 已經完全變成漆黑一片的天空中,高高低低飄浮著一個慘白的紙紮人,人臉上畫著像小孩簡筆畫塗出來的筆畫歪歪曲曲的笑臉,它們穿著豔麗的衣服,臉蛋上塗了兩塊紅色圓形,露出大大的笑容。 不,不止一個。 越來越多的紙人從四麵八方飄出來,晃晃悠悠飄在高空中,而且人臉上畫著的笑臉明明非常簡陋,卻讓人像是看見了腐爛的人頭似的,一顆顆慘白的人頭格外逼真,甚至能聞到那股腐爛了很久的濃烈臭味。 簡直就像是誰在放風箏似的! 像是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那些紙人的眼睛往下看…… “別抬頭!往前走!” 陸言禮不過看了一眼,就迅速將頭低下,多年來強迫性練出的記憶使他完完整整地回憶出剛才的情景,那些燈籠……仔細回想,麵容和白天看到的村民極其相似! 或許,他們就是村民。 在安星宇抬頭看的時候,紙人們猛地直線往下墜落,眼看就要落到他們身上! 安星宇也不是笨蛋,連忙將頭低下,兩人專心往前奔跑,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地麵水窪越來越多,他們一邊辨認水窪的位置,一邊利用水中反射的倒影,來看清那些紙人的方位。 “嘻嘻……” “嘻嘻嘻嘻……” 紙人們發出清脆的笑聲,高高低低交織在一起。 不要去看! 不要聽! 夜色更深,已經漆黑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他們前進的步伐,也越來越緩慢。 而頭頂上紙人們的嬉笑聲也越來越接近,漸漸地,轉變成嘶啞又陰冷的嬉笑,那種聲音,根本不像是活人能夠發出的。 然而,就算他們的路程再艱難,也絕不能停下來不動,一旦他們站在原地,那麽天上漂浮著的紙人就會不斷接近,腳下踩著的泥土也會迅速變得濕潤,要將他們吞噬進去,所以,哪怕走得再怎麽困難,他們也努力往不知名前方移動。 “陸哥,現在往哪走?”安星宇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他能感知到對方就在自己身側,正慢慢前進著。 隻是,對方身軀上傳來的氣息,卻格外冰冷。 “繼續往前。”一個聲音回答他。 “嗯。”安星宇應了一聲。 但他平靜外表下,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不是陸言禮! 跟在他身邊的,是誰? 安星宇額頭上冒出冷汗,但他強撐著沒有發出聲音,而是依舊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模樣。 他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無端被卷入靈異事件後,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但出於內心的恐懼,他還是遵從任務指示來到一所廢棄學校,等待任務開啟。 而就在第一次任務時,他親眼目睹了極為恐怖的靈異現象,那一幕深深地震撼著他,直到現在,他還會回憶起那個人一臉驚恐,死不瞑目的樣子。 如果任務失敗,他也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腐爛的屍體,甚至很有可能連屍體都留不下來! 在登錄網站後,他接觸到了許許多多和自己一樣不得不去做任務的人,網站裏還有大量幸存者保存下來的回憶記錄。安星宇花了好幾個晚上,像考試前複習一樣把所有的記錄都翻了一遍,來尋求可能存在的規律。 不管是什麽任務,能活下來的都隻有心思縝密、能夠冷靜思考的人,那種一開始就因慌張自亂陣腳的人,很容易就被淘汰了。 冷靜,不能亂。 所有和他一起執行過任務的合作者都以為他天生缺乏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並不是這樣的。他會害怕,會恐懼,但強烈的求生欲望和一點少年的自尊心讓他不允許露出脆弱的樣子。 哪怕是在鬼麵前,他也絕對不要! “這樣,我們分開走吧,你往左,我往右。”安星宇聽見了自己平靜的聲音,他死死地攥緊了拳頭,雙眼依舊維持著近乎無機質的冷靜。 冷靜,冷靜下來…… 說完,他完全不顧及對方還沒有答應,立刻轉身向右邊走去,但令他恐懼的是,那個人……不,不對,那個東西也跟了上來。 縱使現在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但他能感知到,那個東西,就在不遠處,正死死地看著自己! 安星宇的步伐越來越快,試圖擺脫那道身影,但令他失望的是,感知中,來自於身側的那個東西……越來越接近了! 路麵此刻已經近乎無法行走,滿是荊棘和嶙峋怪石,安星宇每走一步,都要被銳利的樹枝劃傷,此刻他腿上的紅漬早已幹涸,卻多出了源源不斷的細小傷口,但他不能停下來,隻能盡最大限度地加快速度。 一旦停下,那個東西,就會追上來!而天上飄浮的紙人,也會立刻來到眼前! 此時,道路前方的地麵突然陷下去,安星宇完全沒注意,一腳踏空,整個人都往坡下滾去。 就在滾落下去的一瞬間,他和天上的紙人對視上,那一刻,他看見紙人放大的笑臉。 為什麽一看到他們,紙人就會加速向自己飄來? 跟著自己的那個東西也是,如果用身體感官去感知,它就會迅速接近自己。 那麽……安星宇心中冒出一個猜想。 就在無數張慘白的臉直直俯衝下來,伸出腐爛的雙手,一隻隻尖銳鋒利的爪子眼看就要到眼前的一瞬間,安星宇閉上了眼睛。 一秒。 兩秒。 三秒…… 沒有動靜。 安星宇維持住閉上眼睛的狀態,從地上爬起身。 他猜對了。 一旦去感知,就會被感知。 從手心和身下的觸感來看,此刻他正倒在某處平地,什麽荊棘亂石水窪,統統消失不見了,露在外的皮膚同樣感知到了屬於陽光的溫暖。 他一點點伸手探索,卻突然摸到了一點溫熱的觸感。 他下意識就要甩開手,又立刻反應過來,有溫度,意味著是活人。 村裏現在可能還活著的就隻有他們幾個。 “你是誰?”他謹慎地問道。 “安靜,等一會。”是陸言禮的聲音。 他同樣閉著眼睛,手裏在忙活著什麽,時不時睜眼迅速看一次,而後又立刻閉上眼。 在他的手中,是一個半人高的紙紮小人,而最讓人恐懼的,是紙人臉上的五官雖然也是簡筆畫塗成,卻和他自己有幾分相似。 陸言禮就這麽閉上眼,靠時不時睜眼的一瞬間的視覺,完成了一具自己形象的紙人。 他隻有幾次睜眼的機會,現在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其中一個紙人離自己不過一步之遙,再睜開一次,它就可以殺了自己。 安星宇不知對方在做什麽,但既然有活人在,他或多或少安心了一些,閉著眼睛安靜等待。 他沒有看見的是,陸言禮手中的紙人徹底做好後,鬆開了手,緊接著,那個紙人就輕飄飄地向上浮起來,很快和其他紙人匯合到了一起。 陸言禮伸出手去觸摸,反複摸了好幾次,確認紙人不在後,才慢慢睜開眼。 他全身都繃得死死的,一旦有異狀,他就會立刻閉上眼睛離開,留下安星宇替自己擋一劫。 但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做成他外貌形象的紙人飄飄悠悠飛在半空中,沒有任何異樣。 陸言禮這才有空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 映入眼簾的,是位於森林中的一座小院,一旁是木質房屋,隻不過,房簷下所有擺著的紙人全都不見了,原本掛著的燈籠也歪七倒八地散落在地麵。 正是吳伯的院子。 他手邊還放著沒用完的材料,一些紙張和細竹條,還有幾張呈現淡淡肉色的輕薄表皮。 那是……人皮。 全都是他從燈籠上拆下來的,目前材料還有些剩餘。 安星宇安安靜靜坐在一邊,閉上了眼睛,他如果睜開眼,所有的紙人會立刻下來把他殺死!想到這兒,他渾身都有些僵硬,下半身全是血紅濕漬,那些濕痕已經幹涸,褲腿一大半都被樹枝劃破了,露出道道疤痕。 陸言禮迅速掃了一眼後就移開視線,但下一瞬,他就立刻重新將目光移到了安星宇腿上。 準確來說,是小腿上的一個印記。 那是一個鮮紅的印記,混雜在紅色濕漬和傷疤裏,尋常人輕易發現不了。 而那個印記的形狀……陸言禮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他抑製住話語裏可能會泄露秘密的激動,聲音平淡道:“你等等,再過一會,你就可以睜眼了。” 安星宇還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發現,他察覺出陸言禮應該是在做著某些努力,聞言感激地笑了笑:“謝謝,麻煩你了。” 陸言禮又看了一眼那個印記,直到它因為流到上麵的血徹底幹涸,沒有液體浸濕而褪去後,他才開始動手,製作安星宇的紙人。 因為剛剛已經做過一個,加上這回睜開眼睛,效率高了不少,很快,他就將一個安星宇形象的紙人製造了出來,對比確認合格後,陸言禮將它放飛到高空,這才說:“好了,你現在睜眼試試。” 安星宇緩緩睜開眼睛。 這一次,視線內沒有出現急急俯衝下的紙人和黑影,周遭一切都變得正常。 危機暫時解除了。 他怎麽不知道這是陸言禮的功勞?立刻又向對方表示感謝。 “謝謝就不用了。”陸言禮笑容溫和。 下一秒,他和安星宇對視上,那雙眼睛突然變得深沉,話語也帶上了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意味。 “放輕鬆,你現在很安全……” “在聽到一聲響指後,你會睡過去……你會聽到幾個問題……” 安星宇本就近乎無機質的雙眼更加茫然起來,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好。” 一聲響指,他的頭顱低垂下去。 村落另一邊,趙川已經跑到了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