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的確出了事,而且所發生的還是能夠影響到整個局部戰場,並將會有比較深遠意義的大事。讓他這位滅金右路軍大帥心痛的是,死掉的五千左右士兵中,有一半以上是蒙古族的人,這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呐。


    還有一件事,是使斡陳那顏既痛心又憤怒,讓他當時就急得從馬上摔下地的最嚴重的事件。那就是他的孫子,整個弘吉刺部最小一輩中唯一的一個男人,弘吉刺部族今後繁衍壯大的種子——赫羅刺思受傷了。這位弘吉刺部族做人種的赫羅刺思,傷得很不是地方,卑鄙無恥的南人竟然用他們的天雷將一個人種的關鍵之所在——男人的子孫根——給傷了。而且,幾位軍中兼任薩滿的百夫長與長生天通了靈之後都說,齊根而斷的子孫根再無恢複的可能。


    也就是說,從此以後,赫羅刺思這個寄托著斡陳那顏所有希望的孫子,再沒法擔負為弘吉刺部族下種而獲得增加人口的重任了。況且,一個人的子孫根斷了,雖然已經用藥止住了血,可這個人能不能活命還在未定之天,沒人能對此打保票,即使是身為通靈的薩滿也不能。


    自從那天上洛口鎮的回回軍被南人的天雷打擊後起,斡陳那顏就一直在想,打了敗仗的原因到底在哪裏?


    是這次北上到山東的南人特別強悍,特別能征慣戰,以至於連蒙古勇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不,這不可能。一貫懦弱地南人連金國的女真人都打不過。遇上了金國那樣不禁打的軍隊,宋人無一不是一觸即潰,逃得比兔子還快。我們蒙古鐵騎可是將女真人打得丟掉了大半個國家,連京城中都也棄守南逃的最強軍隊,怎麽可能被南人打敗。


    難道說,到山東這裏的南人是宋國皇帝派來的最精銳軍隊?


    仔細想想後,斡陳那顏又覺得沒有這種可能。因為,蒙古與宋人是有過合手夾攻金朝之議,雖然宋人嘴巴說得很響,但卻沒有一點實際行動。況且。宋國連**山東行省的李全都打不過,他們決不會派出他們的精銳到山東。如果斡陳那顏知道李全已經在去年底就敗亡於揚州城下。他此刻可能會有另外一種想法了。


    斡陳那顏猛然間想起了前些天還在濟南府時,曾經有一個從中都太極觀來的道士求見,嘮嘮叨叨地向自己講說什麽“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個勁地勸自己不要去攻打占了幾州數十縣的那個南人商賈,好讓他去和奸詐的南人商量,將去年被擄去的蒙古勇士用驅奴和別的物事換回來。


    沉浸在馬上就要率軍南下滅金興奮中的斡陳那顏,自是沒理那個陳道士,若不是看在死鬼丘老道是這人的師傅份上,早把這個道士給趕出營帳去了。當時,這個陳道士臨走前說過,好像是講那南人商賈也是個學得了無上大道,得到了什麽、什麽“仙體”的“上人”。可惜的是,斡陳那顏根本就沒把陳道士的話聽到耳朵裏去,隻是讓人客客氣氣地將他送走便罷。


    如今回想起這些,斡陳那顏不由得暗自後悔,如果能多聽聽陳道士說些南人的事情就好了,自己現在也不會落到把部族的繁衍希望都給斷送掉。


    有鑒於此。斡陳那顏已經得出了他這段時間以來事事不順的原因,結論是:大草原的長生天到了漢人的地方,還沒來得及適應這裏的陌生環境,需要關照的事情太多,沒把全部的事情都顧到;而狡猾的南人則得到他們的神祗庇佑,獲得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可以發出天雷的兵器,所以才讓自己的鐵騎打了兩次小小的敗仗。不過,長生天還是比漢人的神祗厲害,隻是他太忙了,有個別地方照顧不過來罷了。若是我們的長生天緩過了手。到時候就等著看吧,哼哼!


    大草原的長生天到了漢人的地方。也許真的是還沒有適應這裏的陌生環境吧,在有些地方仍然不敵漢人的神祗,昨天的事實就很好地證明了這樣的猜測。


    昨天傍晚,他和兄弟闊闊思一手訓練出來的黑鷹鐵騎,還沒有與南人接戰就吃了一個大虧。因為按以前的慣例,在衝鋒接戰之時。如果發現敵人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部隊就要進行轉向,改變原定的攻擊方向。為了安撫麾下的精銳鐵騎,斡陳那顏強忍住失去部族最後一個純正蒙古人種的悲痛,答應了來請戰的幾個鐵騎千人長要求,讓他們做好在午時之前出營與南人決戰的準備。


    今天的西北風吹得比昨天更盛,心情、精神兩不佳的斡陳那顏覺得自己頭昏、眼花,全身酸痛。隨身孛斡勒見到老主人的臉色通紅,兩眼通紅,兩手顫抖、兩腳顫抖,腰也彎了,背也駝了,不但說話聲小了很多。一句話多說長點就會氣喘好一會。他們隻得讓老主人先躺下休息。


    幾位心急如焚的千夫長好不容易等到辰時左右,斡陳那顏才升帳發令,準備要出兵與南人決戰。


    也許是蒙古人到中原大地上作了太多的惡事,惹得天怒人怨罷。正當斡陳那顏要發令出兵時,一個隨在乃弟闊闊思身邊的孛斡勒渾身泥水的闖進大帳,尖叫道:“大帥,不好了,家主快死了。”


    “什麽,我的兄弟闊闊思快死了?!”斡陳那顏不知道哪裏來地力氣,猛地從褥子上跳起來。伸出右手指著那個闊闊思派來的孛斡勒,劇烈的喘氣聲讓帳內的十多個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就是沒法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兩個隨侍的親兵急忙上前為斡陳那顏輕捶背部,好不容易才使他咳了幾聲。


    平複了氣息的斡陳那顏抖著手嘶聲問道:“我……我那侄……侄兒脫忽亦呢?他……他……他還好麽?”


    脫忽亦雖然隻有二十八歲,比二十三歲的赫羅刺思相差不過四歲的年紀,但卻是赫羅刺思的堂叔叔,他們是弘吉刺部最後兩個可以傳宗接代的男人。現在,赫羅刺思的子孫根已經沒有了。能不能活得成還須看長生天肯不肯降福給他。即使能活下來,他也隻能是個廢物,沒法完成為部族繁衍的大任了。


    隻要脫忽亦還好,整個弘吉刺部的發展壯大就還有最後的一點希望,雖然他也還沒能為部族留下一粒種子,但接下來的這些年,總不至於還像過去般一無所得吧。”


    “末將李叔臨參見局主。”


    “哎喲,不用多禮。快來幫我參詳參詳。”林強雲轉過身,一把拉住這位三十多歲的部將,蹲下地找了根硬草梗畫出這一帶的形勢圖,把自己的困惑向他講了一遍。


    清瘦但很結實的李叔臨麵頰顯得比常人高,看似不是漢人模樣。他輕捋項下四寸來長的胡須目注地上的圖,一邊點頭一邊朝左右看了一眼,向林強雲小聲說:“局主恐怕還不知道,末將仍契丹人,原姓蕭,在……”


    林強雲聞聲知意,打斷李叔臨的話說:“李將軍,且不論你是哪一族的人,到了根據地的人。就是我該管的子民百姓;參加了護衛隊,那就是我們所有漢人的兄弟、戰友,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打退入侵的敵人,保衛我們已經取得的安穩生活。不要擔心,隻管將你的看法說出來,看看我們應該如何對付這裏的蒙古軍隊。”


    李叔臨沉吟了一會,鏗鏘有力地吐出幾句話:“任他使出千方百計,我用一定之規以應。按局主的布置來看,是準備放開西北角的小清河沿岸一線。讓蒙古兵有條逃生之路的了。好,好得很呀。局主也用上了蒙古人慣用的圍三厥一之勢,真個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屬下以為,這就已經深得兵法之要了。即使不能將其全殲,也可將其打殘。沒什麽好說的,抓緊時間,打!”


    “打!”林強雲一拳砸在泥地上。跳起身喝道:“傳令,小炮隊先發射攻擊韃子兵地箭樓,然後與子母炮群一起向韃子兵營內轟擊。其他各軍原地戒備待命。”


    首先遭殃的,正是蒙古兵營內幾十個能站十來人,高有兩三丈的望台兼箭樓。箭樓上的蒙古兵天亮前就接到命令,南人不來攻營就不得首先攻擊,以免壞了黑鷹鐵騎稍後的殺敵大計。他們從一個多時辰前開始,就瞪著睡眠不足的紅眼,看著大營外的南人進逼到二十多丈的近前,從容不迫地設下這種不知做何作用的古裏古怪陣式。除了空自揮拳跺腳地恨恨咒罵,誰都不敢將手裏的箭射出去。照南人以多出一倍盾兵相護所排出的陣式來看,隻有十來個人的箭樓,就是向南人的陣地上射箭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即使射完箭樓上全部人的箭矢。


    就在這個時候,猛烈的爆炸聲把昏倒在帥帳內的斡陳那顏驚醒了。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有這麽大,這麽多的天雷聲?”他自己覺得能傳出數裏的喝問聲,僅僅能讓帳內縮在一角偷懶的孛斡勒勉強聽到些許動靜。


    “咦……啊!”那個孛斡勒一驚而起,神情晃忽中被外麵傳來的爆炸聲嚇著了,一轉頭發現獸皮褥上的斡陳那顏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一蹦而退撞到篷帳的彎木上。這人顧不得背臀的疼痛。跳到獸皮褥前看清主子確實是張開了眼,抖動著嘴唇想要說話。立即衝出去大叫:“大帥醒了,快來人呐,大帥醒了……”


    斡陳那顏頭部像有千萬根針在刺一樣痛得厲害,時不時有暈炫的感覺。頭部左邊有一股既像熱,又像冷的物事,正慢慢而又極為穩定地向整個頭顱漫動。他想動,但發現連手指動一下都難於登天。他想叫,可沒法張嘴,喉嚨裏的聲音叫不出。鼻音也聽不到,拚盡全力說出的聲音自己也聽不到。他這時已經明白。自己因為急怒攻心之下,正是犯了在大汗處的漢人醫官所說的“中風”之症,一旦頭上那股不冷不熱的物事占據了自己全部的頭部,那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令得斡陳那顏心急如焚的是,他的耳朵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靈,外麵連續不斷的天雷爆炸聲。士兵們驚慌失措的奔跑喊叫聲,牌子頭、百夫長語無倫次互相矛盾的雜亂命令聲,無不清清楚楚地傳到他的耳朵裏。可他所希望出現的千夫長帶領鐵騎突圍的命令,卻過了這麽久都沒有聽到。


    “該死,這時候應該下令由黑鷹鐵騎向外衝突,找出一條可以離開南人包圍圈的路來,我們的士兵才有部分逃得出去。”斡陳那顏心裏一急,頭腦裏的那股讓他痛入骨髓的物事速度快了起來,不到一會功夫就將他的意識完全遮蓋掉。最後一刻,他看到衝進來好多人。其中有黑鷹鐵騎的幾個千夫長,心頭一鬆之下,斡陳那顏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


    幾百架小炮、子母炮集中而且連續不斷的轟擊,給蒙古人造成的殺傷,以及心理上的震撼是不可估量的。好幾個粗心大意的戰車兵沒及時用護蓋板遮擋,被高處落下地箭矢釘在頭臉胸肩上,巨大的衝力把他們狠狠地壓進車廂內,把慘叫聲悶在戰車裏。


    衝出營門的蒙古兵也沒什麽好果子吃。他們的先頭部隊才離開營門不到二十丈,十來個箱子頂上子母炮的引線已經燒到底部,十多下“轟隆隆”的發炮聲響起的同時,出了寨門的六七十騎蒙古兵和戰馬,幾乎被上萬粒二分大的鐵珠給撕成了碎片。


    蒙古兵的南寨門猶如決了口子的石砌長堤衝出來的蒙古鐵騎如同咆哮的洪水,更像被激怒了的野牛群,根本對寨門外的人馬碎屍看都不看一眼,隻是用腳猛踢馬腹狂衝,雙手不停地射箭。瞪著血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向擠得緊緊的那些高大的黑箱衝撞。


    可惜的是。蒙古人大營的南門做得太小了,隻有不到兩丈寬的寨門隻能並排衝出六七騎。麵對把八十架戰車排成弧形封堵在門外的戰陣來說,不管韃子兵的速度有多快,他們的騎術有多麽好,都是出去一批就死一批。到了後來,甚至韃子騎兵才在寨門露頭。就被成片、成片打過來的鐵珠殺死在營門內,根本連出門的機會也沒有。就這樣,兩刻時辰間有數百韃子兵被撕裂成大小不一的肉塊死在營寨南門內外。


    開始的時候,蒙古兵是不相信世間竟然有這樣的武器,這樣大麵積的射擊,輕鬆的就讓這些曾經縱橫草原,滅掉西夏,南伐金國,西征萬裏的同伴們消失在世間,死的如此突然而迅速。甚至超過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此前,無緣無故從天而降的天雷,雖然明知是南人所發,但沒有親眼看到南人怎樣發出天雷,除了心裏的恐懼外他們隻有一些怨恨。現在。南人殺死夥伴們的不是天雷,而是明目張膽地用鐵管射出一種圓圓的黑珠,這就引起了蒙古勇士們的憤怒了。


    如此結果,更是蒙古人難以接受的。上千條活生生的生命,五六百個昨夜還在一起說話的夥伴就這麽消失了,就算再心性殘忍的蒙古人也會有一絲難於解釋的哀傷。一隊約有五六百騎的蒙古兵出現在千裏眼內,他們的戰馬開始邁步到全力奔馳,隻有短短的一瞬間,整個小清河上的空間頓時都響起隆隆的馬蹄聲,猶如黑色的烏雲,向著小清河沉沉的壓過來。


    這支騎兵先是收攏成一條直線,猶如一支利箭一般直刺而來,跑到半途,隊形突然又一變,猶如孔雀開屏一般的展放開來,將船上眾人的視線填滿,急劇的馬蹄聲正如聲聲戰鼓,直入人心。


    “點火開炮!”大片的黑影刺破河邊快散掉的薄薄霧氣,帶著懾人心魄的破風聲,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朝衝近至五十丈子母炮霰彈射擊的範圍之內的蒙古騎兵飛去。血光在刹那間迸現,正在狂奔的蒙古兵和他們的戰馬仿佛被狂風吹落的數葉,直接被鐵珠射中胸腹。隻聽到馬匹的痛嘶聲,蒙古兵沒有留下任何遺言,身體就變成殘酷的拋物線,劃過一條短短的生命弧線,狠狠的摔落在地。二十艘戰船上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隻是一次齊射就將這差不多六百騎的蒙古兵連人帶馬射殺淨盡。


    眼睛貼在千裏眼上死死盯住還在不斷衝出營門的大批蒙古騎兵,吳偉才的右手高高舉起,心裏默默計算著距離。當後續的韃子大隊又再次進入霰彈射擊的範圍內,吳偉才堪堪要將手刀揮斬下去的時候,對方陣營中傳出牛角號聲。這群朝河邊衝鋒的騎兵猛然一勒馬,在戰馬不甘的嘶鳴聲中,他們停下衝擊的步伐,不甘心的看了對麵河上的戰船一眼,狠狠的一轉馬頭,又從來路奔跑了回去。


    吳偉才哪肯讓韃子兵逃掉,在敵人撤退的號角聲響起時就果斷地發出射擊的命令:“射出霰彈後裝遠擊的子窠,朝上遊的西麵轟擊!”


    遭受如此打擊,這隊已經回過頭背向而去的蒙古騎兵絲毫沒見驚慌,身體在馬上左右搖晃,戰馬也隨之以微小弧線行進,顯露出一手精湛的騎術。


    可是,即便蒙古兵用出他們的絕技,還是有相當多的人馬沒能逃過殺身之禍,數百騎韃子兵紛紛摔倒,從此再沒能起來,成了這一帶即將新墾農田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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