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響動非但沒遠去,反是更顯快速激烈,抬頭一看,六七丈外自己所設的吊索上,不正有頭小鹿,一隻後腿被吊得離地半尺,瞪著它驚恐有眼睛朝自己看來嗎。


    “天啊!”陸甲驚喜地叫道:“顯靈了,神仙們終於顯靈了呐。”


    跌跌撞撞地衝上前,猛撲到小鹿的身上,緊緊地抱著小鹿不放,生恐自己稍一鬆手,就會把這條能救自己一家四口好幾天命的可憐小鹿給放跑了。


    手忙腳亂地解下腰帶,小心翼翼地把用了數年的布帶十分溫柔地綁在小鹿的脖子上,一手抱著十斤上下的小鹿,一手去解在它腿上的套著食指大的細藤。這時他才發現,因為索套置於地上的時間太長,已經沒有了剛開始做時吊索時的柔韌,彎下的小樹也根本沒有一點彈性。這條自己找了好久才尋到的藤蔓,僅是鬆鬆的套在這頭小鹿腳上,隻要它稍微機靈點,不向前跑出,或是回到原位,一縮腳就能毫不費力的脫開束縛逃出生天。


    “天可憐見,注定我一家人能安安穩穩的過個年。”陸甲有點不忍地輕拍小鹿的頭,小聲對它說道:“隻是苦了你這小東西,怕是才出生不久吧,卻要被我換成其他食物裹了我們一家人的肚腹。唉,我們都可憐呐,你可不要怪我啊!”


    “小鹿耶,小鹿丫,你是我的命,你是我的根,你是我家的大福星,粟粥麥飯和麵糊都有落在你這小福星的身上啦。”


    小鹿在陸甲粗啞雙欣喜的歌聲中,流出無助的淚水,害怕得渾身的皮肉一直顫抖。被陸甲抱出了這片高過人腰的草地。


    一鼓作氣走到小路上,陸甲實在是抱不動這頭小鹿了,一屁股坐下,將小鹿放下地和它商量:“鹿乖乖,我牽著你走好麽,還有十來裏路呢我可沒那麽多力來抱你。若是肯自己走的話,我答應不到實在是餓得沒法子了,決不動你身上皮肉分毫。”


    陸甲歎了口氣站起身,抖動手裏緊抓住的布帶朝前拉,那小鹿退縮著就是不肯跟他走,惹得陸甲火起,回頭喝道:“再不走的話,我就硬拖了啊。”話聲一落,自顧朝前大步行去。


    誰知小鹿才被拖了幾步,陸甲隻覺手裏的布帶一鬆,回頭看時,自己用來綁在小鹿頸上的腰帶,在小鹿脖子上斷掉了。那頭小鹿卻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瞪著一雙鹿眼看著自己一動不動。


    “糟糕,真要命。”陸甲一麵慢慢朝小鹿走,心裏暗暗祈禱:“你可千萬別跑啊,我一會抓住你後,自己辛苦點,抱著你走回城裏去就是,聽話啊。”


    小鹿從驚懼中清醒過來,它可不管陸甲心裏是怎麽想的,四足一蹦朝路邊的草叢中鑽去,片刻間便連它逃走時晃動的草也平靜下來。


    陸甲微微躬腰不言不動,呆呆的站了半天,然後才“哇”地大哭出聲:“沒命了,一家四口的命就被我這樣送掉了呀,天呐……”


    天將暗,陸甲淒淒慘慘地踏入自家屋門,看到七歲的大女兒很小心地用一把生滿鐵鏽的剪刀,剪開那隻退光了毛的小耗子。五歲的小女兒則幫著姐姐,用她的一隻手抓住那耗子的尾巴。


    看到父親走進家門,一雙女孩眼裏閃動著陸甲從沒見過的亮光,高興地叫道:“爹爹,我們有好稠好稠的米粥吃了,娘留了好大好大的一碗給你,放在鍋裏熱著呢。”


    “什麽?”陸甲一下跳前兩尺,嘶聲問道:“好稠的米粥?稻米,那是好貴的物事,大富人家才吃得起的東西呀。你娘何處弄來的米,她人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膠西縣沸騰了。


    官府收回所有的山場土地,按市價補還給原主錢糧,然後又可以依自己的能力租佃數量不等的生熟田地。熟田先由官府租戶共同厘定產量,連稅賦並田租一起才收取三成,比過去向主戶租佃的租賦少了一半還多,每口人有三畝地種出的糧食就夠一年所食。若是年成好的話,日用百貨都能得到解決呢。不僅如此,人們租佃了官府的田地以後,還能從官府中賒來耕牛、種子、農具以及必須的生活用品,以後隻要每年再按產量多交一成用以還本付息,還債的時間不限,直至還清為止。利息則每年隻收取本金的一成,少得令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但隨後湧入城中的牛、騾,以及一隊隊雞公車運載來的大批糧食物資送入縣衙,或由新官府派出的人租用民房作為臨時倉庫都存放得滿滿當當後,再無人懷疑這事的真假了。一時間,縣衙外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來這裏,大呼小叫的煞是熱鬧。


    從耕牛入城的那一刻起,許多三十多歲到五六十歲的男人們就緊隨著這些牛群,不肯須臾稍離,這牛和土地兩樣東西,可是作田人家的命根子啊,有了田地,再有一頭牛,一家大小就能活命。缺了一樣,種田人都會過得無比艱難,年成稍差點的話,可能還會餓死人呢。


    這些人不用官府拉差,各自紛紛去找來幹草、工具,幫著官府之人安頓、喂食。人們做得很細心,對這些將有某一頭成為自己家庭一員的牛們,他們不敢有所偏頗。這些人都很相信,耕牛是有靈性的,自己對出大力幫著一家謀生的牛們是個什麽態度,它心裏一清二楚,好好的相待它們自會得到應有的回報。你對它們像家人一樣的照顧,它們也會像子女孝敬父母一樣的報以養育之恩。你若是對它們視如仇讎,它們也就會視你為路人,非但不肯為你出力,反會讓你有種無收。


    這天傍晚時分,城內新開張了三間鋪子,一間米糧鋪,一間布帛鋪,另一間則是肉鋪,三間鋪子所用的招牌都是“雙木”。


    這幾間店鋪內的貨物比本地前些時還有出售的糧米低了一成價錢,憑“官引”限量供應米麵糧食和粗細麻布及綢緞,還有新舊不一、有大有小的各式成衣、鞋帽等等。


    肉鋪則隻是供應臘肉和少量的鮮豬肉,想要買肉的人必須持有縣衙核發的“肉引”,方能按肉引上標明的數量買到肉食。


    既便如此,全城的人也還是露出了他們難得一見的笑容,最起碼這個年可以有吃有穿的過得安穩了。手腳快、腦子靈,且膽大的人已經租佃到田地,領到錢糧、耕牛、農具以及一些日用品,他們以後的日子有盼頭了。


    隻大半天的時間,膠東縣城內一改上午的死氣沉沉,顯得異常活躍,氣氛熱烈得讓人感到心跳加快:新的時代將從今開始,過去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將不複再來。


    接下來直到過年前的幾天時間內,膠西縣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街上原有的店鋪紛紛向雙木商行購進可以買到的貨物,加上些原來存下不多的物事,三不管的先草草開門做起生意,把大家剛放進口袋裏,從官府中借出來的些少銀錢,用自己的貨品多少撈一點到自己的錢袋裏再說,以便明年有多些本錢可以在生意場上大展拳腳。


    膠西縣城外東北三十裏的陳村鎮,鎮內的住民主要由陳、許、龔三姓組成,雜以其他幾戶客戶。三姓的人相差不多,都有七百餘丁口,是這一帶迄今為止所存人口最多的鎮子。


    陳姓,他們自認是上古舜帝之後,武王立周朝後,找到舜帝的後人胡公滿,封其於陳,立為陳國國君。到陳閔公時陳國被楚所滅,他們的子孫便以國為姓。據這裏的陳氏族人說,春秋時的陳元是孔夫子的弟子之一,漢初又有足智多謀的陳平輔佐劉邦,等等,等等,名人多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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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姓的子弟也不含糊,他們也有關於自己姓氏的一套說法。許姓與陳姓同樣源遠流長,周武王滅商分封諸侯,武王尊崇遠古貴族,封了一個炎帝的後代“文叔”到許地(許昌)為許國之君,可惜後來和陳國一樣被楚所滅,許國的後人也隻好以國為姓。


    龔家的讀書人多,顯得比較含蓄,雖然他們的姓氏也是源自黃帝時治水大臣共工之子“句龍”,由共工的“共”字再加上句龍的“龍”字合成龔姓,卻並不去與陳、許兩姓的人作無謂之爭。


    鎮裏五百餘戶鎮民共有男丁八百十三人,丁口總數達二千四百六十六,接近二千五百大關。鎮裏因為男丁多,山東地境又素有練武習俗,所以這裏民風驃悍,自衛能力相當強。


    鎮內的主事人姓龔,是龔氏族長,也是早年金國朝庭委派的鎮監,今年五十五歲。因為龔鎮監應付得法,十多年來除了交納極為沉重的賦稅外,還沒受到過李蜂頭賊兵的蹂躪。而李蜂頭的賊兵們也因其鎮牆高大結實有如城牆,再加上對這麽一個男女老少都能提刀持槍拚命的鎮子有所顧忌,不想死傷太多的兵員,也就沒去動它。隻是派了數十人的小隊每天都來鎮外巡視一遍,警告鎮內的人不要輕舉妄動,乖乖按時交上所應貢納的錢糧。倒是這些巡兵們由於每天要來走一趟,又沒得什麽好處收入,把他們的火氣都撒到陳村鎮的頭上。巡兵們一到鎮外,隻要見到落單的鎮民,往往不問青紅皂白衝上就開打,十多年來彼此都有死傷,仇恨結得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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