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張河兄弟在山陽城內沒閑著,前年底和張本忠他們一起到這裏後,到去年初在此地住了近四個月的時間,對城內已經很熟了。正好趁此時機四處走動,把整個山陽城內外都逛了個遍,甚至連原屬楊妙真的府邸附近也走了幾圈,暗暗記下城內李蜂頭賊兵的分布。


    楊妙真自寶慶三年(227年)楚州事變,李蜂頭的二兄李福、子李通及妾劉氏被殺後,就一直住在城東十裏的老營中。但城內還是有兩千五百賊兵留守,比張國明所聚集的一千多人稍強了一點,明顯是有監視的意圖在內。


    留在城內的賊兵基本上是山陽縣本地人,全是為了吃那一份豐厚的餉錢才投入李蜂頭軍中,所以對城內的破壞還算輕微。


    今天午時兄弟倆進食畢,到軍使衙門內與權知事張國明知會了後,便一路說笑慢慢向西門外走。十多個守門賊兵對他們已經很熟了,知道他們是某行商先派到此地打前站的夥家,四五天來每日都要到城外去接不知何時能到達的貨物。反正兩人一出現總有些好處,對他們問東問西的碎嘴也就毫不介意,反而盡力為他們解說。此時看到張河從懷中取出的一疊會子和大串銅錢,頓時眼中發亮,一見張河的手勢便圍到他身邊。


    銅錢!這可是和金銀一樣的硬通貨啊,甚至比金銀還更好用,這些年淮南一帶少見得很。南渡後不久,朝庭就在與金接壤的邊境之地禁用銅錢,不論官民,所用的都是笨重不堪的鐵錢和不值錢的會子,以免銅錢外流緩解錢荒。


    張山將擁隊拉到一邊嘀咕著說了好一會話,說得擁隊喜形於色地接過張山遞來的一串銅錢和一疊紙鈔,一麵放入懷中一麵附耳對張山悄悄說了幾句話。然後才返身去和分到錢鈔的門丁們一起,繼續閑扯他們聊著的話題。


    出山陽西城門五六十丈就是運河碼頭,從城門到碼頭的路邊建起的草市街名副其實,所有的鋪子全是稻稈茅草為頂、竹編糊泥為壁的草屋門麵,最結實的就是泥壞壘砌的牆壁。


    數十丈長的街道冷冷清清沒幾個人行走,各個鋪子的竹木鋪門也是半開半掩,隻有一家米麵鋪偶有個把人入內,購得幾斤糧後便匆匆提著急走回去。


    張山站在空蕩蕩的碼頭邊,向張河打了個眼色。張河會意地向北走了十多步閃入一間茅屋,不過片刻又探出頭對張山打了個手勢。


    張河匆匆走入那茅屋,對坐著的林強雲施禮後說:“公子,西門隻有百把人在城上,都躲在各箭樓內避風,連個守望的人也沒有。城門內的那些門丁收了錢以後也大部分縮進屋內賭錢去了,僅有兩個有家的老兵在城門背避風處閑話。我們的人隻要不從路上走,很快就能控製住西門。這就進城麽?”


    “這就進城,你們先行動。”林強雲對站在身側剛由副哨長升正的親衛揮了下手,他就招呼張山、張河向屋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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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強雲對他們的背影吩咐道:“守城的賊兵若有妄圖反抗或傳警的,格殺勿論。記住,你們點雷火箭的棒香要一直燃著,直到我們出城到達安全地點後才可熄滅。”


    哨長的聲音在屋外回答:“遵令,請局主放心。”


    林強雲在他們走了二刻時辰後,方才下令進城。


    由百來匹騾馬組成馱隊的馬蹄聲,一進入西門就驚動了躲在屋內的市民們,大家紛紛從打開一條縫的門窗往外看,心裏不由暗暗猜測:不知是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帶著這麽大的一批貨物到李蜂頭的地盤上,而且還是他的老巢——這麽多年沒有大行商往來的山陽城。


    西門內,路左十多丈是勺湖的勺柄,與路右的月湖尖角相距不到四十丈遠,勺湖邊是一大塊操演軍伍的教場,月湖灣內則是原來常平倉的庫房。


    林強雲和兩小隊親衛押著帶了五萬雙布鞋的馱隊,一路無驚無險地進入山陽縣子城,由張山領著他去參見權軍使張國明大人。


    前往衙門的路上,張山悄悄告訴林強雲說:“公子,一年多來張大人在這裏受夠了李蜂頭和他手下將軍們的氣,也探知了李蜂頭最近要造反南下攻掠,公開與朝庭為敵。原是準備前兩天就棄官離開此地另謀去處,剛好遇上我們兄弟來到,把他勸下來。他聽我們說起公子要人去山東另建基業,表示要見過公子問清詳情,得到滿意的答複後,願帶著手下的一千北兵為公子效力。”


    林強雲大喜道:“聽說張大人原來是楚州的通判,前年才權知淮安軍,在此地的政聲相當不錯,這兩年在李蜂頭肆虐的情況下,還把這淮安軍治理得井井有條,是個治世的能臣。他確是這樣表示的嗎?”


    “半點不假。”張山十分肯定地說:“他和我們都是益都同鄉,現時已經對朝庭失去了信心,說是即使公子的事不能成,他也願意將骨頭送回家鄉去安葬。何況,誰能保證公子的大業一定不能成事呢。”


    “真是太好了,”林強雲欣喜地說:“我正愁沒有治理地方的人才,有他這樣有多年從政經驗的地方官,就能把我們的根據地治理得比我們這些門外漢好,少了後顧之憂。快,我們快點去見張大人。”


    年近五十的張國明,字子光,是嘉定七年(24年)甲戌科進士,長方臉上帶著很重的憂色,個子僅比林強雲稍高一點,留著一部十六年前讓他曾經在高中進士時大出了一回風頭、現在已經斑白了的七八寸長美須。他看到張山帶了一個年輕人和一夥道士走近小廳,依稀認得那位走在年輕人身後的老道似乎是天鬆子,心下暗道:“看來兩位族弟沒有說錯,此人確是天師道門下,地位好像比掌教的天鬆子還高。”


    當下張國明不敢怠慢,不等客人入內就站起身迎到廳門邊。


    一個老人竟然離座迎向自己,林強雲看了張山一眼,見他朝自己點頭,知道這位穿博袍的老人就是張國明,慌忙搶上幾步來到廳門前,向廳內的老人深揖道:“後生小輩、汀州秀才林強雲,參見張大人。”


    “不敢,不敢。”張國明慌忙回禮道:“老夫已經棄此官位,林公子不必如此稱呼,我們暫且先按布衣論交即可。林公子、各位請入廳述話。”


    林強雲心念一轉,便道:“那麽,林強雲就叫大人張老伯罷。老伯請先。”


    有張山兄弟先入為主的說辭,他看林強雲一路走入的神態就覺得與別人不同,這位布衣身份的林飛川對自己的態度不亢不卑,行走間好像真的有那麽點龍行虎步之姿,心想:“此人確具貴人之相。”


    張國明這段時間以來,‘告變信’不知又寫了多少,甚至連給聖上的奏折也派人送去請鄭清之代轉了幾封,一直得不到朝庭旨意,也沒有剿滅李蜂頭的任何消息。自己又明知道李蜂頭起兵造反在即,麵對這樣的情勢,他確實是對趙宋朝庭已經失去了信心。剛好權淮安軍使之職已經三年任滿。按大宋祖製,一方守臣或閫帥一任即換,他自己也決定棄官不幹,離開這個馬上就要成為戰場的淮南,先保住自己的老命再說。


    前些天,張國明正準備用自己的一部分家財,散發給召集來的近千山東籍大軍士卒,讓他們各自離此謀生,剛好張山、張河兄弟來到,勸說他將這千把人帶去投林強雲。


    他聽說林飛川也是個讀書士子,先就有了認同感,再知道林強雲為天師道某前輩仙長之高弟及他的種種善舉後,心中更認為此人不簡單,越發對林強雲動了好奇心。他答應張山兄弟自己要先會會這位林飛川,如果真似他們所說的一樣,林強雲是個可以投奔的好主子,就願意到雙木旗下效力。


    讓進林強雲等人坐好後,張國明看到其他的道士都散於廳門外,心中明白了幾分,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對天鬆子問道:“請問道長可是天師道掌教真人天鬆子仙長麽?”


    天鬆子打個揖首:“貧道正是天師道門下天鬆子,時下掌理天師道中教務,張大人何以認得老道?”


    張國明回了禮,回想起初中進士時的得意,慢慢說道:“小子於嘉定七年甲戌科得舉進士,於行在也住了有數年時間,經常到錢塘門內的‘東太乙宮’觀禮,曾遠遠的見過仙長數次,故而還有些認得。”


    幾個人寒暄了幾句,張國明很快把話轉入的正題,向林強雲問道:“林公子,老夫聽張山、張河兩位族弟說起,你打算帶人到山東地境去占領一塊地方建立根……根……什麽……”


    張山道:“根據地。”


    張國明:“對對,對。是建立根據地,老夫想問的是:你心中所謂的根據地是個什麽樣子?這麽說吧,若是你真占了一塊地方,是否還按大宋的祖製治理,對文人士子如何看待,準備怎麽對待那裏的百姓,將來是據地自保呢還是另有什麽打算?”


    林強雲對此早有準備,但現在因為時間緊急,不可能解說得太多,隻是向張國明說:“這個問題要說清楚必須花去很長的時間,現在我隻能簡單說幾句。我建立的根據地裏,是文武並重,決不仿效現在朝庭重文輕武或以文抑武的辦法。文用以治國,武倚以保家。在沒有自己的製度之前,當然還是先采用大宋的律法管治,此後再按實際情況製定出我們自己的法律。但有一點不同的是,我要首先將所有的土地全部收購歸並到一起,禁止私人買賣山場土地,熟田以較低的田租佃給農民,租稅綁在一起收繳。以避免像如今大宋般,不但有官戶、吏戶和皇親國戚的田畝不能收到稅,另外無數的兼並大戶之家也無法收足賦稅,致使歲入不敷歲出,國家既少了收入,又苦壞了各地的客戶(佃農)和田地很少的主戶。其次,鼓勵墾田開荒,擴大種植麵積,種出足夠的糧食和麻、棉等物事,讓所有人能吃得飽、穿得暖。其三,讓身具一技的人盡展其長,各安其業;有發明研究或做出利於國計民生物事的,官給重獎。第四,開放除了鹽鐵酒及有關戰略物資以外的一切專榷,隻收應繳的稅錢,官不與商民爭利。總括起來就是一句話,讓全部在根據地裏生活的人——不管他是漢人、女真人、蒙古人或者是契丹人還是其他什麽民族的人——都能安居樂業,都能用自己的辛勤勞動——不管是勞心者,還是勞力者——賺到自己及家人的吃、穿以及其他的生活必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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