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康從木製的刀鞘中抽出匕,仔細地察看,口中說道:“確是把好刀!你若能打製出這樣的好刀,僅打製刀具就能夠興旺,其他的東西也不必做了。對了,你用什麽方法能製出如此好的刀來呢?”


    林強雲想了想道:“我曾仔細看過現時大家所用的刀,主要是沒有加鋼,才磨不出鋒刃來。另外,我看現在的打刀的鐵裏雜質太多,必須處理過才行。隻要有好的鐵料,再加上好鋼,就能打製出好刀來。當然,有了好鐵好鋼還不夠,必須打鐵的人手藝好才行。”


    沈念康對林強雲打死老虎的事還是有些不解,追問道:“這把刀確是我見過最好的刀了,但這麽小的一把刀子就能殺死二千斤的熊,能殺死數百斤的猛虎麽?你是如何辦到的?”


    三兒一聽這話立即又興奮起來,站起身比手頓腳地說:“你不知道,林大哥並不是用刀殺熊,他用的是火銃。哇,火銃這東西好厲害啊,那巨熊被火銃中噴出的青煙一衝,就冒出血來,第二次煙再噴時,連熊頭都打破,腦漿也打出來了。隻這樣兩下,那二千斤的大熊便死翹翹了。隻有幾百斤老虎嗎,比熊小了好幾倍,林大哥隻一下就打死了。”


    沈念康奇道:“這麽簡單,噴了兩次青煙殺了近二千斤的熊,一舉手又獵了虎?”


    三兒肯定地點點頭說:“就是這麽簡單。所以說火銃厲害嘛。”


    沈念康看看堂兄,沈念宗對他點點頭表示三兒說的一點都沒錯。


    沈念康心想,連大哥都認可了三兒的說法,這事是決不會錯的了,大哥是個從來不說謊的人,自己信得過。


    沈念康另外的好奇心又起,問道:“火銃?!那是什麽東西?強雲能不能把它借給我看看,讓我也開開眼界,長些見識?”


    林強雲起身將靠在牆上的獵槍拿了過來,沈念康戰戰兢兢地雙手捧過火銃,但見這火銃隻是並在一起的兩根黑鐵管子,除了製作得極為精致、打磨得光滑油亮外,實在看不出什麽蹊蹺來。他又不便詳加打聽,怕問得多了犯忌諱。再加上剛才聽得三兒說得火銃那般厲害法,也不敢胡亂去動它,怕是一不小心給弄壞了,或是搞得噴出煙、火啊什麽的,那可不得了。連忙將火銃小心翼翼地交還給林強雲。


    眾人閑聊了一會兒,鳳兒也已經梳洗好了,與沈念康的妻子秋雲一起帶著南祿走出來。


    沈念康見鳳兒和秋雲牽著孩子出來,便對著妻子說:“秋雲,我要和大哥出去辦些要緊的事。你待會兒叫細狗仔去割上一斤豬肉,今天有大哥和林賢侄幾位貴客上門,晚上我要陪大哥他們好好地喝上幾杯。”


    沈念宗問道:“六弟,我們這就走麽?”


    “這就走。賣掉了熊掌以後,還要去胡鐵匠的打鐵鋪呢。”沈念康站起來說道。


    鳳兒聽說要他們要出去,脫口叫道:“我也要去,剛才被人領著走得太急,隻顧看路,沒有看清城裏是什麽樣兒的。”


    沈念宗狠狠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剛才講得好好的,現在又變卦要跟出去。但看到三兒也是一臉希冀的神色,想想兩個孩子長到十四五歲才來到這長汀縣城一次,是應該讓他們到外麵走走,自己也不想讓女兒和三兒失望。顯得有些勉強的說:“那好吧,三兒也一起出去走走,記住我說的話,絕不能惹事生非。”


    雲山酒樓就在這南門內大街上,與沈念宗康的雜貨鋪相隔不過四十多間店麵,六十餘丈遠。


    雖說現在才不過是未時時分,也已過了午餐的時間,樓下大食廳內還是有五六成座,這酒樓的生意相當不錯。


    沈念康叫眾人先在店門外稍等,自己進店找酒樓老板。


    沈念宗等四人在門外等了不到一刻,沈念康就匆匆跑出來,招呼眾人徑直向食廳後麵走去。


    廳後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內兩個男人一坐、一站,走動著的一個是四十多歲,身穿長袍賬房模樣的瘦高個兒,刀條臉,八字眉,鷹勾鼻子薄嘴唇,看來很是勢利。


    坐著的另一位是胖得眉、眼、鼻、口都團聚在一張圓臉中間的胖子。胖子擠在一張大椅子上,身上的肥肉從大椅扶手的格子中溢出來不少。使看到的人為那張被他坐在屁股下的椅子擔心:這椅子會不會因為不夠結實,支撐不住胖子的一身肥肉和重量而突然爆裂,那樣的話就可惜了一張做工精致的椅子了。


    鳳兒在門外掃視了一眼屋內,見到那個胖子的樣兒就停下腳步不走了,伸手一把拉住三兒,對沈念宗說:“爹,你和六叔、大哥他們進去吧,我和三兒在門外等好了。”


    三兒剛要開口表示反對,被鳳兒用力扯了他一下,便乖乖地閉上嘴不出聲,隻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朝沈念宗點點頭。


    沈念宗回頭望了鳳兒一眼,伸手接過她提著的苧麻布囊袋,說:“那你們就在台階上坐著,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我們一會兒就出來。”


    三兒一聲不響地將裝著熊掌的囊袋也交給林強雲,大覺委屈地撅著嘴跟在鳳兒背後走到門前的台階坐下。


    瘦高個兒在屋內“嘿嘿”幹笑了兩聲,扯著公鴨嗓子說:“小孩子不肯進來就算了,沈老板請帶另兩位客人進來坐。”


    沈念康拱著手跨過門坎,說道:“小孩子沒見過世麵,上不得台盤,倒讓兩位見笑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坐著的胖子腦袋好像是點了下似的動了動,左右扭動與頭顱一般粗的脖子,毫不客氣地大聲說:“喂,快快給我看一下你們千斤大熊的熊掌,這麽大的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胖子的聲音尖細,說完這句話後,用擠在一起的小眼睛,向沈念宗三人環視了一遍,然後銳利的目光盯在沈念宗提著的兩個苧麻囊袋上。


    林強雲見胖子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胖子真像一頭大肥豬,他的這付鬼樣子正是一個典型的奸商。”懶得去理會他,將手中的囊袋隨意往地上一放,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沈念宗走近胖子,蹲下身將一個袋子解開,露出一隻碩大的棕褐色熊掌來。


    沈念康雖說剛才聽到這熊掌很大,匆忙中也沒有看到過。這時探過頭來,看著熊掌說:“好大的熊掌,若是被這畜牲打上一掌,或是被它抓了一把,哪還有命在!”


    沈念宗接口說:“可不是,先前一夥山民意圖圍獵這家夥時,就被它打死了大小十二個人,剩下的一個也傷得不輕。若不是我侄兒到得及時,最後一個山民肯定也會死在它的尖牙利爪之下,絕對活不了。”


    那胖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哦,死了十二個人,還有一個受了傷?這倒是好消息,我們賣這熊掌時,把這事叫人作為故事一說,準能賣上好價錢。”


    林強雲聽得不舒服,暗想這胖子把人命不當回事,心中更加不恥他的為人,遂冷冰冰地說:“我們不管你怎麽賣,能賣得多少錢,現在這四個熊掌你們肯出多少錢將它買下?”


    瘦高個兒緩緩地走了過來,“嘿嘿”幹笑兩聲,說道:“在這長汀城內,就隻有我們雲山酒樓才能買得起你們的熊掌。這樣好了,我們酒樓出三百貫,四個熊掌都要了。”


    沈念康一聽馬上跳了起來:“什麽,三百貫?羅先生,你出的這個價錢也太少了吧。我知道去年底你們花了三百貫才買了四隻小熊掌,總共也才二十多斤重。現在這四個可是大熊掌啊,一個能抵你們去年買的四個,總共有七十多八十斤重呢,你們才出三百貫,這價錢也太少了些吧!”


    沈念宗看了看林強雲,見他沒有什麽表示,說道:“你們這麽大的酒樓,也不會在乎幾百貫錢罷?能不能多出些錢?”


    瘦高個兒慢條斯理地說:“現在生意難做啊,我們出三百貫錢也是算多的了,買下這四隻熊掌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賺回來呢。自去年(寶慶三年,公元1227年)贛南陳三槍、張魔王造反後,這一路的客商不見蹤跡,我們還擔心四個熊賣不出去。所以我們就隻能出這麽多的價錢,不能再多的了。你們賣還是不賣?”顯出一副看你們愛賣不賣的樣子。


    瘦高個賬房這話也不錯,綠林大盜陳三槍、張魔王公然舉旗造反,確是多少影響了從江西往福建的商旅,卻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嚴重就是。


    林強雲心裏默默估算了一下,覺得如果三百貫就賣給這位胖老板的話,自己太過吃虧。站起來對沈家兄弟說:“大叔,我們走。反正也賣不到什麽錢,這四個熊掌帶回去自己吃好了。我還從來沒有吃過熊掌,這下倒好,我們也吃上一回嚐嚐鮮。”


    林強雲一邊說著,一邊過去將解開的苧麻囊袋提起,朝外就走。


    那胖子和瘦高賬房原以為將價錢壓低些,這幾個人在沒處出賣的情況下,隻要稍微加一些錢,就能把這四隻大熊掌搞到手,能夠狠狠地賺上一筆。這本來也是做生意的一貫手法,無可厚非。那知道這年輕人是個火爆性子,一言不合下提了熊掌就要走。這可大大地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眼看很快能賺到手的一筆錢就要泡湯了。


    其實,去年的贛南的綠林好漢們造反後,雲山酒樓的生意不但沒受影響,反而更好了。原因無它,內地的客商們生怕這一路回去遇上那什麽陳三槍、張魔王等光聽聽名號就嚇死人的好漢送了老命,不如在這州城內把錢財吃喝玩樂個夠本。而本地的有錢財主覺得,與其留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銀錢財被人不廢吹灰之力的擄走,還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把錢用來吃好穿好才不冤枉。


    胖子尖細的聲音又響起來:“等一等。你說,這四個熊掌要多少錢才賣?”


    林強雲說道:“按你們去年的價錢算,以重量來說,這四個熊掌能值一千二百多貫。但這大小熊掌的價錢不能這麽算。為了打這頭熊,我們可是死了人的,需要多點錢去安置。一口價,一千五百貫,少一文錢我們都不賣。你們能出得起這價錢,四個熊掌就是你們的。若是不要,我們抬腳就走,天色將晚,早些回去也好及時煮了吃。”


    見林強雲提了袋子要走,胖子急忙說:“且慢走!就是一千五百貫,我買下這四個熊掌了。請坐下說話好不好。這位公子性子也急了些,什麽事不能慢慢商量呢。”


    胖子情急之下,說的話不但客氣了起來,連“公子”的稱呼也有了。


    林強雲心中暗暗好笑,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表麵上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放下袋子走回原位坐下,說:“不是我的性子急,而是你們出的價錢實在是太低了,與我所要的價錢比,相差一千多貫的大數目,根本就談不攏的價錢,我不走還等在這裏幹什麽?”


    胖子等三人重新坐好,這才開口:“我請問一聲,這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大棕熊是你們橫坑村中人打死的?這四隻熊掌是你們共有的麽?”


    沈念宗道:“我們一個小村子,哪裏有如此勇武的人。我們可不敢掠人之美,那棕熊是這位林公子打死的,這熊掌也是他的。”


    胖子驚道:“他?這位林公子一個人打死的?”


    沈念宗點點頭,肯定地答道:“正是,他一個人就將棕熊打死了。我看你們也是孤陋寡聞得緊。今天,連數百斤的猛虎也被他舉手就打死,何況隻是一頭熊。這件事轟動了整個長汀縣城,衙門賞給我們的二百貫錢還在我的懷中呢。我們兄弟,隻不過是帶他來賣熊掌的罷了。”


    “哎喲,原來你就是打死老虎的那位英雄,這可是太失敬了。那好,林公子,我有一件事想與你打個商量,還請公子成全。”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臉上的肥肉抖動得似乎馬上就要掉了下來。


    林強雲奇道:“和我商量?我不過是個打獵的,你還會有什麽要我成全的?”


    胖子道:“我想要買你那棕熊的膽,我再出一千五百貫,你看如何?”


    林強雲想了想,說道:“這個麽,我還要想一想。還是先把這熊掌的買賣做成了再說。你們要這幾個熊掌,那就付錢。若是不要,我們就回去。”


    胖子苦著臉說:“好好,好。熊掌我們買了,這就付錢。不過,那熊膽你若是要賣時,請你一定要賣給我。價錢還可以再商量,可以再商量。另外,我還想請問一句,今天你打死的老虎……”


    林強雲截住他的話:“這可對不起得很了,承蒙林大人看得起,認了本人為宗親侄兒。那老虎已經被我作為見麵禮送給他了。”


    沈念宗從羅先生手中接過一疊紙鈔,小心地清點了一遍後放入懷內,拿起櫃台上的二十錠四百兩銀子放入袋中,朝林強雲點點頭,對羅先生道:“銀貨兩訖,此後各不相幹。告辭了。”當先走出雲山酒樓。


    羅先生眼看著他們五個人出了酒樓店門,去得遠了,便急匆匆地回到那房間內。


    胖子問道:“走了?”


    “走了。東主,我不明白,為什麽要買下這四個熊掌,我們就是不買,也還可以做我們的生意呀。”羅先生故作不解地問。他心裏明白得很,這位肥豬似的老板喜歡聰明的人,但卻要處處顯示出自己比聰明人更高一籌,這樣問正是要讓老板顯示其高明。


    胖子罵道:“豬頭啊,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剛才不是聽他自己說了,這人認了林知州為宗叔,把那老虎都作為見麵禮送給林大人,可見他與林大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生意作不作得成還在其次,得罪了此人就麻煩了,日後他在林大人麵前說上幾句不好聽的,那我們的酒樓還開不開了?何況,聽說知州林大人的母親眼睛壞了,不是到處尋找熊膽,為他母親治眼疾麽。我若能搞到這個熊膽獻給林大人,那對我不是有大大的好處,此後若有什麽事時,也能得些庇護。再說了,這四個熊掌一千五百貫錢並不貴,折銀也就四百二十多兩銀子。如今酒樓的生意好得出奇,用這些熊掌賺取三四倍利錢根本不是問題。再者說,四個熊掌起碼能值紋銀上千兩。若是放在泉州或是臨安,這四個熊掌沒有二三千兩銀子是絕對買不來的。有利可圖的事為何不做,你說我怎能白白地放過不買下來。”


    瘦高個兒點頭哈腰地說:“是是,是。還是東主厲害,一下子就想到這些關節。”羅先生的這句話倒是出於真心的佩服,說得甚是誠懇。但他的馬屁也立即跟上了:“不過,我看那林公子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再說,我聽衙門裏的人講過,林大人可是很看重他的,不但認為族侄,還要保舉他作本州弓手都頭呢。看他剛才的樣子,我們當時若說個‘不’字,他可能真的會抬腳就走。幸虧東主英明,當機立斷地將事情處置了。”


    胖子滿臉得意地說:“那是當然,幸好我有些急智,馬上將熊掌買了下來。換了別的人嘛,哼!有便宜不沾,少賺一筆錢不說,那熊膽更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現在買下了熊掌,既能賺上一大筆錢,還留了一道以後買那熊膽的門路。既然林大人看重他,我們就是買不到他的熊膽,也可以找機會與他結識。真是一舉兩得。不,一舉三得啊。哈哈,一舉三得。”


    瘦高個兒羅先生諛笑著附和:“是是,東主就是東主,若是我有東主般聰明的話,也就不會隻能做東主的手下,為東主辦事了。”


    胖子“哦”了一聲,滿意地閉上眼,舒服地把頭靠在椅背上,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道:“你去做你的事吧,記得寫個大大的水牌,將這熊掌的來曆寫清楚,說明為獵取這頭巨熊已經死了二十多個山民,請了打虎英雄林公子才將此二千多斤的惡畜擊斃。再去叫高快嘴子,要他編出故事在各家酒樓、行院及瓦舍評說。我累了,要養會兒神。”


    瘦高個兒知趣地拱手躬身施了一禮,轉身走出房間。


    高快嘴子,是本縣的名人,原是個落泊秀才,專以在縣城的瓦子勾欄妓院內講經說話為生,又會尋些故事自編說話,甚得來往客商和本縣有錢大爺們歡喜。這天正挖空心思把打虎英雄林強雲的故事編成話本,得雲山酒樓羅先生的傳話,再加上五貫錢鈔的額外收入,又多了獵取二千斤巨熊的話本素材,真個是喜出望外。這不是五貫錢的問題,而是如今說話的故事難得。僅就這林公子的事編成話本,就夠他一家九口舒舒服服地過上好幾年了。


    自此,林公子飛川大俠的名聲漸漸地向四外轟傳,把他說成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武功蓋世的神人。連贛州、泉州和潮州商家富人間也多有人知,使他此後在經商的過程中方便了不少。這是林強雲和沈念宗所始料不及的,真應了“有心栽花花不,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話頭了。


    從外麵看,兩道磚牆間二根木柱均勻地把牆間的地方分成三份,好像是三間店麵。推開當中那間鋪子虛掩著的小門,走進門適應了黑暗,這才現裏麵並沒有被隔開,是三間門麵合在一起形成一間大鋪麵。麵積約有四丈見方,比普通的小店大了三倍,背麵有道半掩的門通向後進。許久沒人打掃的店內遍布一層半指厚的黑灰,看這情形也是前店後屋的布置。


    店內靠左牆砌著一座打鐵爐,爐邊擺著的高木桶上擱著四五把長柄鐵鉗。木桶已經幹裂,桶壁現出七八條裂縫。一根六、七寸粗的木樁上放著方形加鐵耳的鐵砧,鐵耳的孔已被黑灰填平。木樁旁邊的護腳木板橫條上放著一個三斤重的鐵錘,另一個重了約一倍的大鐵錘靠在另一塊護板上。牆上掛著一把菜刀,一把鋤頭和一把鐵鉗。店右角有一堆鐵條、鐵塊。店左角還有一堆木炭,上麵放著一個竹篩子、一個竹土畚。


    林強雲順手取下牆上的菜刀,仔細看了一下便取出匕向菜刀刃上輕輕砍了幾下,看著出現了幾個分餘深缺口的菜刀搖了搖頭掛回牆上。


    沈念康打量了一下四周,伸出手掌在麵前扇了幾下,揮開踏起飛揚的塵土,皺著眉叫道:“胡鐵匠在嗎?有人要買你的工具、鐵料,快些出來。”


    連叫了幾遍,才聽得那道門後悉嗦有聲,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傳出來:“咳咳,請稍等一會,咳咳,這就出來,咳咳。”


    由於店鋪未開,隻打開一個小門,店內的光線不足,以至於通向後麵的走道很是黑暗,看不清內裏的情景。五人等了好一會兒,那悉嗦聲漸來漸近。


    好不容易才看到通道中拄著根棍子,顫抖著走出來的胡鐵匠,高大的身子瘦得沒剩幾兩肉,方形的臉上滿是是皺紋,身上散著極為濃重的臭味。


    胡鐵匠看到了沈念康,昏花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兒生氣,“咳咳咳”地猛咳了一陣之後說:“沈老板,咳,我也沒有多少日子可活……咳……了,難得你還記著我這將死的人。”


    沈念康苦笑說:“胡鐵匠,我到也不是專門來看你的。前些日子你曾對我說過,這店裏的工具和鐵料沒處放,要半相送地賣了。這不,我今天特地帶了人來,他們想買下你這些工具和鐵料呢。”


    “好,那我又可以多挨……咳……些時日了。不過,我也知足,今年快五十羅,死得過的。咳……工具……咳咳……和鐵料,你們多少給個七八十貫,我隻想早點將這些工具和鐵料弄走,將店鋪賣……咳咳……了或是租出去。”胡鐵匠喘咳著說。


    林強雲問:“胡師傅,你這些工具和鐵料,如果向別人買,要花多少錢?還有,這間店鋪到底是租呢或是賣?若是要賣的話,你要多少錢?”


    胡鐵匠想了想,說:“咳,工具能算得上的隻有鐵錘、鉗子和風箱,這些東西連鐵料一起按新的市值算,大約要二百來貫。隻是現在鐵料已經生了不少鏽,大約也就能值個上百貫罷。可這些東西哪裏有人會憑空花那麽多錢來買呢,再放下去鐵料鏽得厲害的話,那就一文不值了。店麵就這一大間,可以隔成三間小店,後麵有六間房和一個天井。前些時我請人估過價,說是能賣個三四百貫就不錯了。若是全部出租給人的話,每年也不過三、四十貫的租錢罷。”


    沈念康插上來說:“強雲,胡鐵匠倒也說得不錯,店鋪的房屋雖說是破舊了些,但因為在這南大街上,是好做生意占地利的店鋪,可以值這個價錢。若是再打掃修理一下,價錢還不止這麽多呢。隻是胡鐵匠急著要錢治病,又一時找不到買主,再少些錢他也隻好將就著賣的。”


    林強雲果斷地說道:“那好,你這些工具和店麵房屋我都買下了。至於價錢就付給你五百貫,不能再多了。我也不要你搬走,你自己如果願意,可以住在這裏治病,順帶幫我看守這店鋪和後麵的房屋。你的病好些的時候,幫我整理打掃一下屋子。你看如何?”


    那胡鐵匠聽了林強雲的一番話,真是喜出望外。他這一激動就咳嗽個不停,把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咳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喘籲籲地說:“這位公子,您可是個大好人啊,咳咳,我一個孤老,能遇上你這樣的好人,真是天大的福氣,咳……”


    林強雲和聲說道:“好了,胡師傅,你老人家就安心在這裏治病吧。你看這五百貫錢鈔是現在就交給你麽?”


    胡鐵匠說:“待我去取了店房的屋契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能即刻拿到錢,你也好安心收下這房屋和打鐵工具、鐵料。”


    沈念宗和三兒、鳳兒三個人在林強雲與胡鐵匠說話時,臉色變幻不定地靜靜聽他們打交道,並沒有插嘴。


    此時,見胡鐵匠走進去了,沈念宗才問道:“強雲,你買下這店鋪、房屋,是想在城裏落戶麽?”


    “我還是在橫坑落戶。我買下這間店麵和房屋,是要我們橫坑村的人到縣城來時,有個落腳的地方。再者,將來說不定我那一天想做生意時,能用得上這間店鋪呢。”林強雲笑著對眾人解釋道。


    鳳兒鬆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因緊張而高懸的心,拍拍胸口說:“大哥,我還以為你買下這個店麵和房屋後,就要在城裏住下不去我們村了呢。原來你買這店麵和房屋,隻是想以後做生意的呀。”


    “當然隻是為了以後做生意方便啦,落戶的事我肯定還是去橫坑的。不要說我和你們最先認識的,我又認了你爹爹為叔,把你們當成了我的親人。另外,我打鐵的時候,也不想讓別人看見。因為,有些打鐵的手藝是不能隨便讓人學去的。”林強雲為了讓他們安心,隻好找些借口故做神秘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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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強雲頓了一下,對沈念康道:“六叔,我想留一些錢在你這兒,請你有空閑時,幫我叫些人來將這店鋪和內進的屋子整理一下,再買些日用家具。當然,你幫我辦了這些事,我會付給傭錢的,你看可好?”


    沈念康連忙說:“這個交給我,一定為你辦好,盡管放心好了。你既然叫我六叔,那就是把我也當成了你的親人長輩,為自己的親人做事有收錢的嗎?以後再也休提傭錢的事,即使你真的給我錢,我能夠厚著臉皮收你的錢麽?那我成什麽人了?”


    林強雲不便與他爭辯,避開這個問題問沈念宗:“大叔,你看呢?我們對這店鋪、房屋還要怎麽做?”


    沈念宗說:“其他倒也沒有什麽了,交給六弟就行。隻是這些工具和鐵料看來有千把斤重,我們這幾個人要搬回村裏去的話,可能要花好幾天的時間。”


    林強雲笑了起來:“大叔,這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請些人來挑回去就是了。我們現在有幾個錢了,讓別人也賺幾文工錢。自己人也就不必那麽辛苦,隻需做些較清閑的押送、帶路的事就行。”


    胡鐵匠拄著木棍走出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手拿著一張黃的三鈔紙(宋代一種質好價高,用於印製紙鈔和書寫重要文書、契約的紙),抖著手將那張紙交給了林強雲。


    林強雲接過那紙,掃了一眼,他明白自己不懂這些,就將這張紙交給沈念宗。


    沈念宗接過房契,仔細地看了看,朝林強雲點了點頭,細心地將那房契折好收進懷中。從懷裏掏出錢鈔,點了一些並銀子一起交給胡鐵匠。鄭重地說:“胡鐵匠,你點收好了,七錠銀一百四十兩,每兩銀按市價三貫半算,共折成會子四百九十貫。再加紙鈔十貫,合共是五百貫。”


    胡鐵匠忙不迭地連連點頭答應,接過錢鈔顫抖著點算。數了幾遍後,將銀子用布包起,把紙鈔放入懷中。伸手拍了拍胸口放紙鈔的位置,掂了掂銀包長長地籲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副心事了了的神態。


    沈念宗又交代說:“你要記好了,從你將房契交到我侄兒的手裏和接過這銀錢的這一刻開始,這個店鋪和房屋的主人就不是你了。但我侄兒說過,你還可以住在這裏,幫著看守這店鋪和房屋。再有,我六弟這幾天會找人來打掃、整理,你可要行個方便。”


    在返回沈念康家中的路上,林強雲記起僅剩下一個人的山都,便對沈念宗說道:“大叔,這次我還想買些日用的東西,準備過些日子送到山上去給山都。你看,要買些什麽給他才合用?”


    沈念宗奇道:“山都,這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送東西給他?”


    林強雲把山都的情況說了,沈念宗道:“哦,聽鳳兒與我說過那野人的事,原來他叫山都。住在山裏若是光靠打獵而不會農耕,確是很難生活下去。依我看,最實用的就是食物、衣被、鹽和鍋碗等。這些,我六弟的店裏就有,不要到別處去買。你有心送東西給他,我會替你打點好,到時你拿去給他就是。強雲,想不到你不但勇力過人,心地也這麽好,真是難得。”


    林強雲聽了,不好意思地說:“大叔過獎了,我隻是看他族人都死在熊掌下,剩下一個人。又在那樣的條件下生活,如果沒人幫助他的話,可能會過不下去,心中實在是不忍,隻想盡力幫幫他罷了。那麽,這件事就請沈大叔多留心,我代山都謝謝你了。”


    沈念宗說道:“放心,我會記著的。”


    回到沈念康家已是黃昏,店鋪的門板已經上好。


    沈念康推開一扇小門走進去,一麵嘴裏喃喃的小聲罵道:“這麽早就關店門了,細狗仔這樣偷懶,是不是不想幹了。”


    最後進門的三兒,進店後隨手把門關上。頓時,店裏顯得很暗,幾個人一時什麽也看不清楚。


    沈念康摸索著走到通向內進的門邊,把門推開,光線從門那一邊的天井透過來,眾人這才向裏麵走去。


    秋雲正在廳內逗著兒子,看見他們進來,連忙牽著兒子迎上前招呼:“回來了。大伯,你和大家先坐會兒,喝口茶。洗浴水都燒熱了,大家洗完浴恰好吃飯。”她將手中牽著的小男孩送到沈念康的手中,對鳳兒說:“鳳兒,你來廚房幫我,想必大家都餓了。”


    沈念康接過兒子的手,沉下臉不悅地問道:“細狗仔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關門了,不想做生意了?”


    秋雲聽丈夫問話時語氣不對,連忙陪著小心怯怯地解釋說:“大伯他們這次來我們家有四個人,是我叫細狗仔早點關門,進來幫忙收拾房間的。這時他還在打理呢,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沈念康臉色緩了下來,說道:“哦,他還沒有回去?是我差些兒錯怪他了。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早些把菜煮好吃飯,我們餓了。”


    三兒坐下後,迫不及待地問林強雲:“林大哥,打鐵會不會很難?我想跟你學打鐵,你說能學會麽?”


    鳳兒隨著秋雲剛走了幾步,一聽三兒的話,馬上跑了過來說道:“好啊,好啊。我也要跟大哥學打鐵,學會了打鐵後,我就成了一個女鐵匠。”


    林強雲聽得鳳兒的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女人學打鐵的,就是在自己所知的那個時代,也從來沒聽過有女鐵匠的。苦笑著對鳳兒說道:“鳳兒,這打鐵可是要出大力氣的事情,又累又髒,女孩子是不能學的,我也從來沒聽過有女人打鐵。三兒是男孩子,要學打鐵倒還是可以的。你要真是想學些什麽的話,以後我會教些你能做的事。”


    鳳兒聽了,一臉希冀地看著林強雲,急急問道:“是什麽事?你先說給我聽聽,我聽來是好的我就跟你學,若是不好的,我才不要學呢。快說,快說。”


    林強雲低頭沉思著,慢慢地說道:“女孩子能做的事情麽,讓我想一想……可……以……做……對了,可以做……唉,一下子我也想不出做些什麽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好了。”


    鳳兒露出失望的神色,沉默了一下,神情堅決地說道:“我不管了,在你沒有想好教我做些什麽事情以前,我還是要和三兒一起跟你學打鐵。”


    沈念宗聽了他們的對話,也插進來對林強雲說:“強雲,我這寶貝女兒可是被她娘給慣壞了的。她想要學打鐵,你就讓她試一試吧,等她拿不動鐵錘時,自然就不會再叫著要學打鐵了。”


    林強雲聽了沈念宗這些話,一臉無奈地苦笑著點點頭,口中應道:“那好吧,就依著大叔,讓鳳兒試上一試。”


    鳳兒對林強雲做了個鬼臉,轉向沈念宗,笑著說:“還是爹爹痛愛鳳兒,爹爹啊,你真好!”


    鳳兒說完也不等沈念宗答話,轉身跑到秋雲身後,跟著走進廚房去了。


    林強雲、三兒和沈念宗兄弟相對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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