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汀州事林岜大人,六十出頭的年紀,五尺多近六尺的個子,圓臉粗眉,身體有些福,於嘉定十七年十二月以右朝散大夫堂除知汀州。


    總的說起來,這位林大人還不算太壞,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清正。當然,作為地方官的,靠俸祿原本可以生活得極好的,但由於朝庭行的“會子”大幅縮水,以至於隻夠養家活口。若是要生活過得好一點,或是置辦些產業以便致仕後過得舒暢,那就不用想了。所以,有時想辦法暗中搞些外快、收些賄賂,那是任誰也免不了的。隻要作得小心,作得不是太露骨也就平平安安,萬事大吉。


    林大人在城門口踱著方步,這時正抬頭朝外看。


    陳衙役領著黃生財一路小跑著來到林大人麵前。


    黃生財見到林大人看過來,隔著五六步就“撲”地一聲跪下,俯伏在地:“大老爺在上,小人黃坊阪戶長黃生財見過知州大人。”


    林岜臉露笑容,和聲說道:“你是黃坊阪戶長叫黃生財,這名字倒也合你的身份。且先抬頭回話。”


    黃生財抬起頭,隻是不敢看林岜,將目光朝旁邊瞄去。


    林岜問道:“我聽說為害你們村的老虎,已經被你們打死了,這是真的?”


    黃生財伏下身子,回道:“不敢欺瞞大人,老虎確是被打死了。但打虎的卻不是我們黃坊阪的人,而是庵傑村橫坑的一位年輕公子。這位公子叫林強雲,是他將老虎打死的。”


    林岜問:“你是說老虎是這姓林的年輕公子一個人打死的?那這位林公子人呢,他在哪裏?快快將他請過來。我要見一見有如此勇力的壯士!”


    黃生財小心地回話:“大人,我身邊的這位沈念宗先生,是和那林公子一起的,是本縣庵傑村橫坑人。他們一起來的共有四個人,我先去請那林公子等人過來好麽?”


    林岜不在意地掃了沈念宗一眼,說道:“好,你快去請那位林公子前來述話。”


    黃生財帶著林強雲、鳳兒和三兒走到林岜麵前,遠遠地就叫:“林大人,我把林公子找來了。”


    林強雲走前數步,躬身拱手為禮,道:“林強雲參見大人。”


    林岜第一眼看清林強雲強健的身體,一副優悠文雅、從容不迫而書卷氣十足的模樣,就有點喜歡了。再到看林強雲完全沒有一般山村鄉民見官時戰戰兢兢、畏縮不前的猥瑣模樣,好感又多了幾分。此時見他不亢不卑的對自己施禮,走上幾步執著林強雲的手臂,嗬嗬笑道:“林公子不必多禮,請問林公子表字如何稱呼?你真是庵傑村橫坑人?為何你這位叔叔卻又姓沈?”


    林強雲聽這知州大人問起自己的表字,心中不由一愣,暗道:“這時代的讀書人都起有表字,這自己是知道的,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為自己取個表字。得趕緊想出一個表字才好。名叫強雲,雲可以四處飄飛,高山大川俱在腳下。對,表字飛川,就是它了。”


    心念電轉中,回道:“有勞大人下問,強雲草字飛川。在下原是本州連城縣林坊村人,到了橫坑後承蒙沈念宗大叔的多方照顧,與他又談得來,故認他為叔。”


    林岜笑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好好,強疾之雲飛越百川,這字起得好,與名極為相配。我最喜歡結交你這樣的年輕人了。且先看看被你獵獲的老虎,我們再詳談。如何?”


    林強雲淡淡地說道:“全依大人就是。”


    林岜挽著林強雲的手,向停在四十丈外的架子走去。當他走近架子,看到架子上坐著的老虎那足踏野豬,仰天高嘯的模樣時,心中也是不由突突地亂跳。暗道:“好大的一頭老虎,好威風的架式。”


    林岜繞著架子緩緩地轉了一圈,對陪在身邊的林強雲問道:“林公子,這虎身上看不到傷口,不知它傷在哪裏,你是如何將它打死的?”


    林強雲笑笑,俯身指著老虎腹下說:“大人你看這裏,傷口在老虎的肚子上。”


    林岜俯身一看,果然老虎的腹下正中的位置有一塊小小的血跡,不是林強雲指點,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訝然說道:“這麽微小的傷口,竟然把這麽大的一頭老虎給打死了?從腹部開剝,這張虎皮就無一絲損壞。好好,我也見過不少虎皮,但如此完整無缺的,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會交代剝製虎皮的匠人,一定要小小心心鞣製,千萬別弄壞了。”


    林強雲見林岜對這虎皮有這麽大的興趣,心想:“看來,這位大人是看上這張虎皮了。他是這汀州的知州,而我又要在這裏立足。也罷,我就做個人情,將這老虎送給他。以後也許能得到他的照應。”


    林岜回身在一位師爺手中接過一塊紅綢和紅花,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轉過身親手將紅綢斜披到林強雲的肩上,並將紅綢花紮到他胸前。笑著對林強雲說:“林公子,叫你的幾位同伴與師爺先去衙門。你和我一起到大街上走一走,也好讓這長汀城內的人見識一下你這位打虎的英雄。你放心,辦了正事後再行安頓,一切自有人會打點妥當。”


    接下來的事情,搞得林強雲頭昏腦脹,煩不勝煩。


    進城時,先由知州出巡的儀仗前導,在喝道聲和“當當”的鑼聲中,林岜放著橋子不坐,緩步與他在大街上把臂先行。實是給了林強雲極大的麵子,從這點也可以看出,林岜確實有交好結納林強雲的心意。


    擺放著二豬一虎的架子隨後跟進。街道兩邊擠滿了人,大家都要爭相一睹“打虎英雄”和那被英雄擊斃的猛虎。


    遊行到了州衙後,林岜大人升堂如儀,傳令將放置著老虎和野豬的架子擺在門外空場上,讓人隨意參觀以顯示林強雲的勇力。接著,照例表了一通“天佑我朝,大宋天子聖明,才能出了一位打虎英雄,令其除去為害本州的虎患”之類的頌詞。然後,又在眾人注視與喝彩讚頌聲中,當堂付二百貫花紅的賞錢。


    當然,賞錢是付給朝庭行的紙鈔“會子”。


    再下來,知州大人請打虎英雄林強雲到內堂述話,陪同的還有本州的司錄參軍和司法參軍二位席佐官。


    本來應該還有司理參軍和司戶參軍的,但因為汀州戶口太少所以未設。知州林岜兼了司戶,司法參軍兼司理。可以說,本州是林岜大權在握,一個人說了算。


    林強雲跟著林岜到內廳時,沈念宗、鳳兒和三兒早已在廳中坐了許久了。


    見到林岜挽著林強雲的手走進廳中,沈念宗三人連忙站起來。


    沈念宗拱手躬身道:“庵傑村秀才沈念宗,帶小女沈南鳳、侄兒陳三富見過知州大人。”


    林岜笑容可掬地說:“原來是沈秀才沈先生,內堂之中不必多禮,快請坐下好說話。”


    林岜端起衙役奉上的茶,朝林強雲等人一舉:“沈先生、林公子,請喝些茶潤潤口。”


    “多謝,大人請!”林強雲和沈念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鳳兒和三兒則拘束地呆呆看著。


    林岜:“林公子不知道吧,本官與你俱出西河堂,原係同宗。互相間的輩份一時也不可考,但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我們就以叔侄相稱,叫你一聲賢侄。如何?”


    林強雲這才有點動容,站起來拱手說:“原來是本家叔父大人在此為官,請恕小侄不知,先前多有失禮了。”


    林岜笑道:“正所謂‘不知者不罪’,這也怪不得賢侄,賢侄且先坐下說話。”


    兩位參軍與沈念宗一齊出聲,恭賀林大人新認了一位年少英雄的本家侄兒,自然是奉承之詞不絕。


    林岜笑眯眯地享受了一番,待阿諛之聲稍歇,這才呷了一口茶問道:“賢侄,看不出啊,你年輕輕的一副書生模樣。也不見得有何特別之處,竟然身懷高強的武藝,能將那麽大的一頭虎打死。你快與我說說打虎的經過,一定是精彩萬分。”


    兩位參軍在上官麵前不敢放肆,不一言,臉上露出的表情顯示他們也是大感興趣,都想聽聽故事。


    “叔父大人過獎了,高強的武藝是說不上,隻不過身手較別人敏捷些吧。至於打虎,那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而是利用手中的火器,碰運氣將老虎打死罷了。”林強雲自然不會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說出,隻將聽到野豬叫聲,在機緣巧合下打死老虎的經過說了一遍。


    為了避免這裏的人又似鳳兒般把獵槍聽成紅纓槍,特別注意把它說成火銃。


    林岜對林強雲所說的聽得津津有味,聽到“火銃”兩字時更是大感興趣,問道:“火銃,這是什麽東西,竟然一下就將老虎給打死了?”


    林強雲拿起靠放在三兒椅子邊的獵槍,送到林岜麵前說:“叔父大人請看,這就是打死老虎的火銃。”


    林岜伸手接過火銃仔細地察看,兩位參軍也圍上觀看。


    這是一把雙管銃,兩根外徑六分、口徑三分,長約四尺的黑鐵管並在一起。後部加了一尺長分餘厚的鐵套,用銅焊住,連同一些樣式古怪的鐵製機關一起鑲嵌在木柄上。


    林強雲站在林岜身邊,指點著火銃的各個部位解釋。最後說:“這火銃要先裝入火藥子彈,再扣動扳機使擊錘打到子彈尾部引火藥將子彈打出,就可以擊中所要打的東西。假如子彈做得好的話,在三百步內可以將二三寸厚的木板打穿。”


    林岜將火銃交還給林強雲,低頭沉思了許久,臉上漸漸地嚴肅起來,放慢了度正容說道:“我曾在兵部看過‘武經總要’,依稀記得我朝有數種火器,卻沒有這樣的火銃。這火銃是賢侄做的麽?做出一把同樣的火銃需要多長的時間、多少錢?還有其他的人知道火銃的事情麽?”


    林強雲暗自思量:“哎喲,這事怎麽跟他說好呢。這時代連刀都沒有加鋼打製,哪裏能找得到無縫鋼管啊,想做成這樣相同的雙管獵槍,門都沒有。但又不能對他講真話,就是講了真話也沒有人會相信。總得有一個說法讓他聽,能夠蒙混得過去呀。這可怎麽辦?還是真真假假的告訴一點,所要花的錢多說些,讓他想叫我做都沒有太多的錢,省得麻煩。”


    他呆了半晌才說道:“做倒是小侄做的,為了做這把火銃花了近一年。同樣的火銃是沒有辦法做成的了,因為僅有的一點材料都為了做這把火銃用光了。不過,簡單一點的單管火銃還是可以做的,每支需用二個多月,大約要三百兩的銀子。據小侄所知,火銃的事除了橫坑村的人以外,再沒有別人知道。”


    林岜聽完林強雲的話後,默默地思索了許久才鄭重其事地說:“各位,這火銃之事關係十分重大。別怪本官說得厲害,它若是傳到金國去,輕則影響到賢侄安危,甚至所有知道這火銃之人的性命;重則直接關係到我大宋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從現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談論這件事了。沈先生,你回去後務必交代村中的人,一定要保守火銃的秘密,不得泄露。這件事非同小可,萬萬不可忽視。稍後我會給你一紙密令,由你任庵傑村的保正。若有現故意將火銃秘密泄露的,你可相機處置,嚴懲不貸。”


    眾人聽林岜這樣說,都明白事態嚴重。沈念宗也鄭重地承諾:“大人請放心,在下回去後一定會妥善處理,保證不會再有人談論,也不會有人將這事泄露出去。”


    林岜覺得話說到這也就夠了,轉過話題向林強雲問道:“對了,賢侄說是本州蓮城縣林坊村人,這裏的事情辦完後是回家去麽?還是另有打算?”


    林強雲:“小侄家中早就沒有親人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樣。小侄會打鐵的手藝,承沈大叔看得起,答應小侄可以在橫坑落戶,開一間打鐵鋪。叔父大人你看……”


    林岜插口打斷林強雲的話:“且慢,落戶的事你不必擔心,休說是在橫坑了,就是在本州的任何一處落戶,也隻是一句話的事,為叔會叫人為你辦好一切關防。”


    林岜目注林強雲,誠懇地問:“賢侄啊,你有沒有興趣到我這裏來做事呢,本州正好缺一位弓手都頭,若是有意的話,為叔即刻就保你這汀州總都頭之職。或者,賢侄若是願意到軍中為國效力,我有一位世交的子侄,也可以說是朋友,在大軍中任職,正需要像你一樣的勇壯之士,可以將你介紹給他。”


    林強雲沒想到這位叔父大人這樣看得起自己,都頭,那不就相當於當官了嗎。但,自己是當官的材料嗎?


    林強雲邊想著,口中吱唔道:“這個,這個……”


    林岜微笑著說:“不要急著回答,好好想一想,然後再告訴我。”


    林岜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著茶,心中卻在想:“這麽好的事還怕你不答應?!隻要你答應了,不管是按自己的意願留在這裏做都頭,還是到大軍中去,反正這個人是一定要留在身邊的。除非他不想做官,不不,怎麽會有人不想做官的呢。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機會,想來這位侄兒一定不會放過的了。”


    那裏林強雲也低著頭想道:“怎麽辦,這都頭是鐵定不能做的,軍隊那是更不能去的,元朝的蒙古兵保不定什麽時候就打過來了,自己還是保住性命要緊。管他的,為了保命,隻好辜負這位叔父大人的好意了。”


    主意打定,林強雲裝出自認為極誠懇的笑臉:“多謝叔父大人抬舉,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對不起了。小侄這個人平時懶散慣了,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而且,目前小侄還不想參軍,隻希望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至於今後想怎麽展、做些什麽事,等安定下來以後再說。以後要是想出來做事時,一定會先來求叔父大人安排的。”


    林岜一臉的失望之色,無奈之下,隻好用語言撫慰:“這樣啊,那為叔也不再多事了。今後若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的,不要顧慮隻管來找,為叔一定會盡力幫你的。啊喲,差點兒忘了,賢侄打的虎和那野豬,你打算如何處置?”


    林強雲:“叔父大人,這事小侄早想好了。來這裏之前已經答應過,兩頭野豬作為給抬架子那些人的工錢。至於那頭老虎,就送給叔父作為見麵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林岜嗬嗬大笑:“見麵禮?這可不成。先前我是想問清楚了,這老虎你若是準備留著,就什麽也不用說了。如今既然你不是留著自己用,為叔將這老虎買下來,也省得你還要四處去找買主。一來,我見這老虎全身隻有腹下一處細小的傷口,虎皮肯定完整無缺,我很是喜歡;二來麽,我有一位朋友月前曾委托我幫他留意,要找些虎膏、虎骨,正好就遇上你打了這頭虎。依我看,若是拿到行在臨安去,少說也得上萬貫才能買到。在這山鄉偏僻之處,也能賣上個四、五千貫呢。”


    在林岜略停時,林強雲趕緊說道:“叔父大人請不必見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侄誠心誠意將虎送給叔父大人,聊表做晚輩的一點心意。買的事,請叔父大人再也休提。否則,小侄就將這頭老虎帶回橫坑村去。”


    林岜停頓了一下說:“好了,既然賢侄心意拳拳,我也是實在舍不得就這樣失去這張大好的虎皮,也就厚顏收下。賢侄準備在這城裏住多久,可有住處麽,要不要我叫人帶你去找客棧住下?”


    沈念宗站起來拱手說:“大人,我們是到府城來采買些日用品的,明日還在城中,算來後天就要回去。住的地方也有,在下一個族弟在城內開了一間雜貨鋪,我們就住在他家,請不必掛心。”


    林強雲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也站起來拱手告辭:“叔父大人公忙,我們也不再多打擾,就此告辭。”


    林岜站了起來說:“請諸位稍候片刻。”匆匆招呼兩位一直沒有開口的參軍走出廳去。


    不久林岜走回廳中,將手中的幾張紙分別交給沈念宗和林強雲,說:“沈先生,這是委派保正的文書和密令,你收好了。賢侄,這是你落戶的關防。在汀州境內,無論你想做什麽營生,隻要不犯法的,憑著這關防你都盡可去做。另外這張,是我的一點小心意,有事時可以幫上一點小忙。你記住了,若是你有一天想另謀出路,一定要先來找我,好麽!”


    從衙門出來走到南門內大街,一路上都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依稀還聽到“那位年輕人就是打虎英雄”之類的議論聲。


    街上乞丐不少,隻要有人從他們的麵前走過,就端出個破碗。更多的卻是連破碗也沒有,伸出髒兮兮的手叫道:“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吧,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還有的看到麵目比較慈善的行人,幹脆直接就從躲著的街頭巷尾跑出來,與人糾纏乞討。


    沈念宗是見多了不怪,隻是小聲地交代三位年輕人:“記住了,在身上沒有帶著足夠的銅錢時,千萬不要給這些乞討為生的一點東西。否則附近的乞丐圍將上來,一時半會的決脫不了身,說不定連衣裳也會給扯爛,最終落得狼狽而逃。”


    林強雲若有所思地問:“一個不大的長汀縣,怎麽會有如此之多的乞丐呀?我看這些人有很多都是年輕力壯的,現在有那麽多好吃懶做的人嗎?他們不會去為別人做工賺取一些吃的?而且聽口音他們也不像是本地人呀。官府也不管他們?”


    沈念宗不屑地撇撇嘴,感歎地說道:“官府到是有個卑田院,專門在冬天收留孤苦無依和衣食無著的人,到春暖時再讓他們自謀生計。聽老輩的人說,建炎南渡以前官府確是每年有些錢糧撥給,也救了不少老少病弱乞丐的命。”


    “現時的官府除了派人收稅搜刮外,哪還有多少錢糧度支給卑田院。以前的州官們根本不付一文,聽說這位林大人上任後,還能按律每年支給一些。那本就少得可憐的錢糧,到了卑田院中人口中的十不得一二,大部分都被小吏差役們給私吞了。”


    沈念宗的一番話,總算讓林強雲對這些乞丐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沈念宗最後總結說:“這些能走到這裏的乞丐,原本無一不是年輕力壯越過武夷山到達此地,留下來的大部分都貧病交加無法再走了。至於那些老少*婦孺,可能到此之前還有些銀錢家底,一旦所帶的錢用完後,除了乞討還能怎麽辦呢?”


    沈念宗似乎不想對這個問題討論下去,對兩個年少的吩咐說:“鳳兒,我先帶你們去你六叔店中,我們就寄宿在他家。你和三兒兩個不要到處亂跑,千萬別惹事。知道嗎!”


    鳳兒拖長聲音答道:“知道了,爹。我們不會給你惹事的。剛才我和三兒不是老老實實地坐著,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等我和強雲把熊掌賣掉了,再帶你們去街市上走走。”沈念宗轉而對林強雲說:“安頓好後我們一起去賣熊掌。你先想好打鐵鋪要買些什麽應用的東西,賣了熊掌我們再去買。”


    林強雲道:“打鐵要的東西在心中裝著呢,不知道那裏能買到,大叔清楚麽?”


    沈念宗說:“到了我堂弟那兒再向他打聽,總歸能買到的。”


    一行四人來到南門內大街,這是一條一裏多長,呈東西走向的街道,街寬二丈餘,兩邊都是店鋪。


    這條是長汀縣城內的商業街,行人多,乞丐也多。


    一路下來所見所聞讓林強雲不由大為感歎,與自己知道的情況相比,這古代人的生活不見得好,甚至可以說要差上很多。不過,有一點讓他覺得很訝異,就是這時的人買任何東西都不用票,絕不似自己所知的那樣,日常生活中要與糧證糧票、肉票、布票、油票甚至糖票、煙票等等一大堆的購物配給票打交道。在這裏隻要有錢,就能買到現有的任何東西,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看來,自己的人生目標可以鎖定在賺錢這個方麵了,如果能夠賺到大把錢,不但自己能真正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而且還能盡可能地幫助願意自食其力的人們。至於能做到什麽程度,那就要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夠賺得到多少錢了。


    做些什麽事情能很快地賺到錢呢?上山下鄉以後,第一年就到公社在深山裏的茶場學會了製茶,這門手藝在這裏能賺錢嗎?後來縣裏最大的水庫開工去做民工時,又在工地的修理組學會了打鐵,此後還幹了一年半的鉗工和電工,不時還為工友們頂班去開過車床和刨床。自己會的手藝還真不少,算來不下十種。可惜,除了打鐵和鉗工以外,其他的都是半桶水,隻明白了道理而實際操作的水平有限。其實,如果不是中學時的停課鬧革命及大串聯,讓自己從破窗戶中爬入學校圖書館去,把所有的書看都翻了一遍,後來的手藝也不可能一學就會,也不可能想得到要學的技術為什麽要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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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一個人在圖書館裏盡情地看自己喜歡的各種書,以至於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林強雲不由拍拍斜背在後麵的黃色軍用挎包笑出聲來。


    沈念宗和三兒奇怪地看著他,鳳兒更是問出聲:“林大哥,什麽事這樣好笑?”


    林強雲尷尬地笑了笑,心想這些事情可不能讓你們知道,推托地說道:“沒什麽,我是想到黃坊阪的人看到死老虎,嚇得的飛快地逃命的事覺得好笑。”


    三人聽他這麽一說,忍俊不禁地也笑起來。


    沈念宗的堂弟沈念康,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臉貌長得與沈念宗有幾分相似,身材矮了一頭卻是大了一圈。他在大街靠西端開了一家雜貨店,賣的是米油鹽、針線、瓷器、小鐵器和各種日用雜貨。


    店鋪內數個人在選購商品,看來生意相當不錯。


    四人快走到店門前時,店內忙碌著的沈念康遠遠地看到了沈念宗,連忙放下手頭的事,搖晃著胖乎乎的身子迎了出來,口中嘻嘻地笑道:“大哥,今天到得晏(客家話,遲的意思)了,午飯吃了麽?快進來食碗茶,歇一歇。哎喲,這是鳳兒吧?兩年不見,小丫頭變成大姑娘了。”


    鳳兒甜甜地叫了聲:“六叔!我們在路上吃過飯了。我叔媽呢?”


    沈念康道:“叔媽在屋裏頭帶你堂弟南祿,一會兒你幫她帶著,好讓她煮些好菜給你們吃。”


    沈念康一麵領著四人朝內走,一麵回頭對店中一個二十餘歲的店夥囑咐:“細狗仔用心看好店,我帶客人進去。有什麽事就來叫我。”


    沈念康的家是前店後屋的格局,轉過隔門就是一個院子。


    天井後的廳上,一位中年婦人手中抱著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口中哼著歌兒哄小孩睡覺。


    沈念康一進後屋,就叫道:“秋雲,看看誰來了。”


    中年婦人秋雲看見隨後進來的人,站起來說:“是大伯!啊,還有鳳兒呢。快來坐著說話。”


    沈念康也招呼著:“來來,來,先把東西放在一邊,坐下來食茶。”


    鳳兒則由秋雲頓著小腳領進內間去,自然是有女人的事情需要打理。


    眾人坐定後,沈念宗問道:“六弟,我這次帶來了四個熊掌,你看賣到那家酒樓才好。”


    沈念康說道:“熊掌麽,在長汀城內的四家酒樓中,就是隻有出了名的雲山酒樓最為豪華,大廚是曾師從行在(皇帝臨時的駐地)臨安有名的師傅學藝,煮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有錢的主兒和富商們全上這家酒樓,也隻有這家酒樓才出得起價錢。一會我和你一起去,也許能賣個好點的價錢。”


    沈念宗說:“這四個熊掌可是大得很,總共有七八十斤,他們要得了這麽多嗎?”


    “沒事,他們生意做得大,贛州來的內地客人和潮汕水客都去他店裏。聽說這段時間正愁野味不足,我們送上門去不是正好。放心,包在我身上。”沈念康拍著胸脯說。


    沈念宗又道:“賣了熊掌後,我們還要買些打鐵的用具。你可知道何處可以買到麽?”


    沈念康嗬嗬地笑了起來,說:“你們可來得真巧,這街西頭的胡鐵匠,去年九月就病了,不但咳嗽咳得氣都喘不過,還不時咳出血來。半年下來既打不了鐵,又窮得沒了錢治病,隻好托我幫他將鋪子門麵租出去,正愁那些打鐵的家什和存著的鐵料沒處放。鐵料這東西呀,放久了容易生鏽損壞。賣麽,又一時找不到買主,丟了又舍不得。你們要買,他卻正是瞌睡碰上了枕頭。他既可將店房清理出來或租或賣,又可多賣得幾個錢。而你們便宜些買了,也可以省下不少花銷。這不是正好。”


    眾人聽得這話,都是喜上眉梢。


    隻有林強雲知道,這胡鐵匠今後是再也不能幹打鐵這門手藝為生了。沉思了一會,問道:“請問六叔,他這打鐵鋪內的工具都齊麽,鐵料還有多少,總共有多少重?能告訴我們麽?”


    沈念康聽得問話,這才注意起林強雲來,認真地打量了他幾眼,客氣地應道:“工具倒是齊的,不然他如何能打鐵呢。他店內的鐵料聽說還有上千斤,其他應用的東西也有一些,有多重我們去看過那不就清楚了。”說完,轉向沈念宗問:“大哥,這位是……”


    沈念宗說:“剛才我忘了給你說,這位是我新認的侄兒。姓林,蓮城縣人。到山上打獵來到我們村。我們這次帶來的熊掌,就是他獵獲一頭棕熊身上取下的。”


    沈念康目瞪口呆地看著林強雲,半晌才一臉驚喜地叫將起來:“什麽,你……就是那位蓮城縣的林公子,打虎英雄呐。哎呀,失敬,失敬了!剛才街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庵傑村的人帶著一位蓮城縣過來的林公子到城裏來,在經過黃坊阪時大神威,一舉手就打死了禍害那村子幾個月之久的老虎。原來是你們呀,真是想不到。林公子,你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啊,今天我沈念康有幸,能認識你這位打虎的英雄,實在是值得高興的事。秋雲啊,快來快來,你來認識一下打虎的英雄,他正在我們家呐。”


    秋雲應聲從內間敦敦地跑出來,口中歡喜地說道:“打虎英雄在哪裏,哪一位是林公子?這可好了,剛才我要帶南祿去看熱鬧沒去成,想不到打虎英雄卻來到我們家裏。”


    秋雲從丈夫懷裏將兒子抱下地,牽著南祿的小手,按丈夫的指示跑到林強雲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誇讚道“兒子哎,快看看清楚,這就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哎呀,想不到勇武過人的英雄這麽年輕又長得俊秀,不知道誰家的姑娘能有這麽好的福氣嫁到你家呀!真是難為你了,怎麽就能將那麽大的一頭老虎都給打死了,聽說那老虎有上千斤呢。嘖嘖……”


    林強雲聽到這誇大不實的讚美之詞,在他們夫婦連珠炮似的話聲中欲辯無辭,隻好漲紅著臉尷尬地站起來重新施禮,呆呆地立在那兒不知所措。


    沈念宗趕緊為林強雲解圍,笑道:“就憑弟妹你?嗬嗬!這樣一雙小腳也想抱著南祿上街去和別人擠?不要被人擠倒了踩傷就算是好的了,還想擠入眾叢中看林公子和他打的老虎啊!”


    “好了,人你現在也看過了,弟妹你還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六弟、弟妹,你們叫他強雲就行。他已認我為叔,你們也就是他的叔叔、叔媽了,別再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倒是顯得生分了。”


    鳳兒也趕了出來將秋雲扯了進去:“叔媽,走吧,他們男人還有事商量呢。”


    此時的南宋社會,秉承南渡後的宋高宗及當時大部分高官——特別是奸相秦檜的想法,認為北宋之亡歸結於王安石的新黨所奉行的新法。故極力推崇並大行朱程理學。


    秋雲是個窮秀才的女兒,自小受的就是這種教育,出嫁後便成了典型的良家婦女。雖說丈夫是個小商人,靠開了間雜貨鋪謀生,有時必需在店內幫忙拋頭露麵,甚至還有上街買菜的時候,見識比別的同類女人多了些。但一遇到關乎“三綱五常”也不敢稍有逾越。隻好滿心不舍地拉著兒子和鳳兒一起回房去了。


    沈念康迷惑不解地問:“大哥,那你們要買打鐵鋪的東西幹什麽?我們村中又沒有人會打鐵,會打鐵的人也不會到我們村中去。”


    “嗬嗬,強雲就會打鐵,他想在我們村中開個打鐵鋪。六弟,你可知道,他除了勇武過人之外,還得力於身懷寶刀利器。不然,如何能將那頭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巨熊獵殺?!又如何一下就將數百斤的猛虎打死?!”沈念宗很有些得意地說。


    沈念康吃了一驚,道:“一千七八百斤,這麽大的熊?難怪你們說帶來的四隻熊掌有七八十斤重。”


    三兒站了起來,比劃著插嘴說:“可不是,那巨熊倒在地上都這麽高呢。每個熊掌都有近二十斤重,幸好是四個人分開帶著,才不覺得太重。”


    沈念康接著向林強雲問:“強雲,你有什麽寶刀利器,能借給我看看麽?”


    林強雲探手裏取出匕,遞給沈念康,說:“這把匕雖然鋒利了一些,但還說不上是什麽寶刀。隻要有打鐵的工具,我能打製出一樣的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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