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話不斷落入周謙耳中。  他的目光越發冷淡,與之相反的是血液也滾燙得快要炸裂。  那些話化作了揮散不去的雷聲,嗡嗡地在耳邊繚繞不去,讓他感到作嘔。  一開始他們還會說些自欺欺人減少自己罪惡感的話。  到後來簡直認為向他人索取是理所應當的了。  神明不會痛,你們就應該了嗎?  神明強大,就活該被你們掠奪了嗎?  周謙腦子裏困住情緒的盒子早已消失。  這裏不是現實,沒有隨時安撫他情緒的藥物。  他將隨時處在大喜大悲瀕臨崩潰的邊緣。  在轉過身重新看向神明的那一刻,周謙無疑更加憤怒了。  不為的別的,隻因眼前的人是白宙。  他怎麽會讓白宙受一點傷害?  須臾間,他看見白宙眉心出現了一個紅點,像朱砂一樣點在他的雪色皮膚上,襯得他脆弱又好看。  要不是因為這個環境,平時的白宙哪有這樣一麵?  又一陣風在吹過,在淡淡的蘋果花香中,白宙睜開了眼睛,一雙漆黑幽深的瞳孔盯著周謙,那裏麵居然寫著懼意。“周謙,幫幫我。”  周謙笑了,滿腔的戾氣霎時淡去不少。  現實裏的白宙不可能露出這種表情。  周謙是真的覺得曆學海太有意思了,他簡直在給自己製造情趣。  餘光瞥到什麽,周謙側頭一看,看到旁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柴火堆。柴火並不是胡亂擺放的,而明顯是某個奇怪的陣法。  周謙注意到,柴火堆上也有一個紅點,朱砂一樣的紅,與白宙額間的一模一樣。  巨響聲忽然傳來,周謙再回頭,就看見了正在自動搭建的水晶橋,從湖的對岸,慢慢靠近這岸。  橋麵越來越長,人們的目光也就越來越瘋狂。  周謙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弓箭,箭尖帶著火。  他的腦中又出現了聲音  “神明不是被自願困在這裏的。他被陣法困住了。把箭射進陣法的紅心位置,就可以破陣。陣破,神會擺脫束縛,殺了所有想傷害他的人。  “當然,如果你覺得民眾無辜,也可以將箭射進神明額間的紅心。這是業火,力量足以弑神!  “長橋會在30秒後修建完畢。當第一個人類踏足此岸的土地,陣法將永不被毀損,神明必須接受民眾傷害。”  所以,這又是一道選擇題。  周謙知道自己需要在30秒內決定,是殺那百餘人,還是殺神明。  等等……他幾乎可以想到曆學海的陷阱之一。他說的是“傷害神明”,沒說神明接受傷害後一定會死。  那麽他要做的選擇是,殺百餘人,或者讓神明受傷害。  這個神明長著和白宙一模一樣的臉。  此時此刻他的眼睛幾乎顯得有些楚楚可憐。他用渴求的語調對周謙說:“救我,周謙。我知道你會救我的。”  帶了些哀求的味道。  梨花帶雨,淒美,哀求。  這些詞語居然能與白宙的臉完美得搭配在一起。  周謙看著“白宙”的眼睛,說:“曆學海還真是不了解你。又或者……他覺得我喜歡這樣的你?不對啊,他明明應該很了解我的。”  無論眼前的“白宙”像多少。  隻要頂著這麽一張臉,周謙知道自己一定會救他。何況對岸那些人還那麽貪婪自私?  按照周謙的性格脾氣,他會選擇救白宙、將箭射向柴火堆。  可這並不是第一道題了。  經曆過第一道與張彥軍相關的題目,周謙一定會知道這遊戲的玩法。  他會知道,曆學海會根據每個人的選擇來設置正確選項。  既然周謙會射柴火堆,是一件可以被預料的事情。那麽這個選項一定會被曆學海設置成錯誤選項。  反之,不救白宙,而是選擇把手裏的箭,射向白宙的額間,親手殺了這個神明,這才是正確答案。  由此,如果這道題是第一道題,周謙一定會選擇救白宙。  可這已經是第二道題了,如果周謙沒有失去智商,他會放棄救白宙。  但這是在不考慮曆學海策略的情況下的選擇。  對於周謙,這不是第一道題。  然而對於曆學海來說,這同樣也不是第一道題了。  那麽,他會知道,周謙經曆了張彥軍的題目,會知道放棄救白宙是正確答案。因此他可能會反而把答案設置成,救白宙才是正確選項。  ……  兩個人的預判到底有多少層,這是說不清楚的。  這是一道特殊的心理博弈。  到底選擇救白宙還是殺了他,從表麵上看,完全是一道概率題。  時間隻剩最後20秒。  身後吵鬧不堪的聲音還在持續。  可在蘋果的芬芳氣息裏,周謙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那些聲音會讓他無比煩躁、在逼他變成一個放肆乖張的怪物。  可眼前的人僅憑一張臉,就能讓人他感覺到寧靜。  他滿身的躁動,總能被白宙撫慰。  在年少的、青蔥的歲月裏,周謙曾無數次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朝這張臉肆意發泄憤怒。  可這張臉永遠不會露出生氣的表情,他隻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安慰。  經年累月下來,這副五官本身就成了周謙的藥。  看到他,周謙就覺得平靜、就覺得高興。  隻要看到這張臉,他就感覺到了救贖與寬容。  “其實曆學海還是厲害的。所謂的博弈題隻是表象。我根本不需要跟他做什麽博弈題。就算我知道你是假的,就算我知道他設置的正確答案是什麽……  我也不會允許這張臉被哪怕一把小刀劃一下。”  “我一定會救你。曆學海知道這一點。我也知道這點。  “這場棋局,我會輸。”  周謙走到神明麵前,輕輕碰了一下那張屬於白宙的臉。  指尖滑過白宙的眼瞼時,周謙的腦袋偏了一下,眼神看上去有些執著、有些迷離,還有一些瘋癲。  露出一個乖張的笑,他眼裏暗流湧動,好像有星光墜入深海。  他用非常囂張的語調說  “可那又怎樣呢?”  還有5秒,長橋即將被建好。  周謙回過頭,拉起手裏的弓箭,眯起一隻眼,將淬火的箭對準了柴火堆上的紅心。  “嗖”得一聲響,離弦之箭射出,撞上火堆。  參天大火燒了起來,將陣法焚毀殆盡。  下一刻,神明的束縛被解開,他在枝葉與長發的包裹下淩空而起,睜開一雙殺意淩厲的眼,看向了試圖傷害他的眾生。  湖麵上,水晶長橋已經搭好。  可此刻已無一人敢踏上去。  所有人都露出了驚恐的模樣。瞥見神明的殺意,他們全都跪下來不住地磕起了頭。  民眾們頭破血流,想求一個神明的寬恕。  不過神明的殺意已無法收回。  他隻是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彈指的動作。  彈指間,對岸所有人卻都在頃刻間化作了飛灰。    周謙又回到了棋格邊,一眼對上曆學海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一瞬,曆學海眼底有一絲奇異的情緒,周謙發現自己居然一時竟無法精準捕捉那到底意味著什麽。  隻聽曆學海道:“周謙,你已經經曆過第一道題目,已經知道自己在幻境中,那神明的表情、言語動作沒有一點是真正的白宙能做出的……  “所以,你清楚地知道你麵對的一個假白宙。可你依然做了這樣的選擇。”  “我做出這樣的選擇,難道你預料不到嗎?”  周謙額上的汗水越來越多了,他拿出紙巾擦了擦,懶洋洋地看著曆學海,“否則你不會把它設置成錯誤答案。所以,幹嘛多此一舉問我?”  曆學海點頭:“是。我猜到了你的選擇,所以把救神明設置成了錯誤答案。我知道,你就算猜到了我的設置,仍會做出這個選擇。所以我一直懷著緊張的心情期待著,期待你真的會分毫不差地按我的設想走。  “可當你真的按我的設想走了……我居然會覺得有些失望。”  周謙覺得有些好笑。“你失望什麽?”  “當然是對你的選擇感到失望,甚至還有一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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