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角落裏,牧師緩緩抽了一支煙,等煙抽完的時候,四周已經空了。 他起身離開包廂,看到了同樣人煙稀少的大廳。 目光逡巡一周後,他看向了最角落的位置 那裏有一個人正坐著不動,仔細看,他的身體有些瑟瑟發抖。 他在這裏坐了很久,都沒有辦法站起來,因為他已力氣盡失。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明明你已經付出了很多。你花了很多錢、很多精力、做了很多調研,吃到了無數場外信息,試圖幫聞斌取得勝利…… “可是他輸了,你也輸了,輸得一幹二淨。反觀周謙的高級賭徒們……他們隻是跟對了人,什麽都沒做,就輕鬆贏了錢?” 這正是牧師的聲音。 一邊看著這人的表情,他一邊繼續說道:“他們贏得的錢,恰好就是從你們這些輸家身上來的。這樣想,就更不公平了。對嗎?” “你……你是桃紅軍團的人?”那人抬頭看向牧師,“你想讓我做什麽?” 牧師道:“通過你的表現,我覺得你是一個可塑之才,僅此而已。 “其實這遊戲就是這樣。把勝利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太虛無縹緲了。來吧,進入桃紅軍團,我親自培養你。” “為了還清債務……我好像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可我還有問題想問你。”他開口道。 “你問。”牧師麵上的表情很和藹。 這人便問:“難道周謙的賭徒,就能一直贏嗎?” 牧師笑了:“這世上不會有永遠的贏家,區別無非是跌得早一點,還是晚一點而已。可是經驗通常告訴我們,人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周謙會是這樣。他的賭徒們,也會是這樣。” “可如果有萬一呢?如果周謙一直贏,他的賭徒們是不是就能贏得不費吹灰之力?”那人握緊拳頭,“就如你說的那樣,這不公平!” “如果這樣想,那你就低估人心了。”牧師道,“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 “你的意思是……” “玩家在s級之前,隻擁有一個賭徒。那時候,所有獎金都歸賭徒一人所有。可到了s級之後,總獎金會減少,但想要成為周謙賭徒的人,越來越多了。如果你是其中之一,你甘心把本屬於自己的……瓜分出去嗎?” 看到那人的反應,牧師笑了:“等著看他們共沉淪吧。” 藍港市2301。 何小偉一行四人去酒店了。 周謙沒理會齊留行狐疑的眼神,一路隻是跟著白宙走去了海邊。 兩人繞著深藍的海走了十餘分鍾後,周謙開問白宙:“所以,你要帶我去哪兒?” 白宙平視前方,回話的語氣顯得頗為溫柔。“我對你講過,我之前來藍港市,去過拍賣行買東西。” “嗯。”周謙看向他,“所以你買什麽了?” “到了。”白宙下巴往前一抬。 周謙抬眼望去,看見了靠海的一處二層樓高的小洋房。 “你有房子了?” 周謙大步朝前走,在那造型古怪的門前停了下來,側過頭笑著問白宙:“這門怎麽開?” 白宙走過來道:“我先帶你錄入你的指紋。” 之後,白宙把周謙的食指按在門鎖的係統麵板上,反複三次後,就算是將指紋錄入完畢。 走進客廳,兩人換了鞋,白宙帶周謙上下參觀了一下整棟屋子,最後將他領進主臥,給他拿來一套幹淨的換洗衣服和浴巾。 “你晚上睡這裏。我睡隔壁客房。睡之前,你要不要先洗澡?我去幫你泡杯牛奶?” 周謙沒急著去洗澡,他指了指白宙手裏的衣服,問:“這些都是我的尺寸啊?你多早之前準備好的?” 白宙道:“想過也許有天你會用上。但是尺寸不確定合不合適,我估摸著準備的,你先試試。不合適我再給你買。” 聽到這話,周謙若有所思看了幾眼麵前的衣服,最終還是把它們都接過來,捧在了手裏。 之後的表情有些嚴肅。“宙哥,等洗完澡,我想喝酒。” 白宙點頭:“好。少喝一點。紅酒?” 周謙道:“可以。我們一起喝點酒,聊一聊?” “好。”白宙再度點頭。 如此,周謙在樓上洗了澡,白宙去樓下洗了澡,然後兩個人一起爬著小樓梯,經由天窗上了屋頂。 屋頂的視野非常好,能看見藍港市特有的披了霓虹的海,以及那五光十色的蒼穹。 周謙喜歡這種吵吵鬧鬧的顏色,這會讓他覺得心情愉快。 抿了一口酒,周謙側過頭,白宙正在給他披上一件小外套。 周謙眯起眼睛說:“宙哥,我有時候覺得你挺浪漫的,比如現在。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其實什麽都不明白。” 白宙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幫他把衣服拉緊一些,隨後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周謙轉過頭,看向不遠外的那片大海。 海風吹過他的臉頰,似乎把他的語氣也染上了些許鹹澀的味道。 “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 周謙拉了一下身上穿的白襯衣,開口道,“就比如這件衣服。你提前準備好了它們,是因為你知道我會來這個遊戲? “之前在現實裏,我煤氣中毒那次,是你救了我?那晚我確定我看到了龍。其實我越來越懷疑一件事……” 端起紅酒杯再抿了一口,周謙道:“我那個時候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你作為神明……複活了我?可你又會付出什麽代價呢?” 放下酒杯,周謙側過頭來,將頭微微偏了一下,再問白宙:“這個遊戲裏的神,到底是誰?” 白宙沉默片刻,對周謙道:“你父親是這遊戲裏的賭徒。” 周謙點頭:“嗯,我猜到了。” 白宙道:“他在遊戲裏賭輸了,想在現實世界通過賭把錢賺回來,結果輸得更多。我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是發現有人讓你爸去殺你。他如果殺了你,能夠得到償還所有債務的錢。你父親失敗了,所以自己也被人處死了。” “那麽,到底是誰一直要殺我?” 周謙蹙眉,“我始終不知道桃紅軍團的動機。” “我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遊戲選中了你。或者說……選中了你我。這就像是你我某種不可逃避的宿命一樣。 “可有人並不想讓我們擁有這種‘宿命’。總之,我有些猜測了。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驗證。說回那晚” 白宙道,“我的神化程度已經很高了,當時已經有能力在現實中化龍。所以我及時收到消息後,趕了過去。那晚你看到的確實是我。 “不過我隻是及時把你帶離了房間,我並沒有讓人死而複生的能力,至少現在和當時都沒有,所以你從沒有死過。” “由於強行在現實中化出龍形,我耗損了大量精神力,之後你在精神病院住了八個月,我也幾乎躺了八個月,沒能再進入任何副本。跟你們不一樣,我們並沒有進副本的時間限製。 “隻是抱歉,我把你帶出房間後,已無力維係龍形,不得不離開,沒來得及再救你母親。” 周謙搖搖頭,又問:“你躺了八個月……所以我後來看到的龍,不是你?” 白宙倒是反問:“你是說,你在春山精神病院看到過龍?” “對。看到過很多次。”周謙道,“是它引我入遊戲的。” “那不是我。”白宙道,“如果可以,我當然不願意你進來。隻是從你父親那件事開始,我有種感覺,遊戲選中了你。所以……” 周謙笑了。 大概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此刻他的笑顯得有些如釋重負。 側頭看向白宙,他道:“所以你買了這個房子,還給我準備了衣服?宙哥……” “嗯?” 周謙難得正色。“小時候我說過一些很幼稚傷人的話。你不要當真,不要往心裏去。什麽買房子……那會兒我就是故意惹你而已。我是沒想到……” “白宙,你成績好又怎麽樣?你永遠買不起我家那種房子。” “宙哥,對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那麽說的。你會買很多很多那樣的大房子的。” …… 現在想想,無論是這兩句話中的哪一句,也許對於白宙來說,都一樣是負擔吧? 他被關了起來,無法在現實世界買房子,可在精神家園裏,他還真的記得這件事,並且做到了,就好像要證明給誰看一樣。 不知不覺,周謙放下酒杯,直接躺了下來,看向夜空五顏六色的雲朵與星辰。 半晌之後,周謙低聲開口,總算問出了那件他最在意的事。“宙哥,為什麽……七年前,你會不告而別,直接轉了學?” 問這話的時候,周謙沒有看白宙,隻是盯著夜空。 可他耳朵豎著,分明連白宙那邊的每一次呼吸都在留意。 白宙道:“在拿到診斷結果的那天,我在醫院後麵的公園獨自坐了很久。有一個人出現,讓我參與到某個跟基因返祖計劃有關的實驗中,他說能治好我,並承諾我幾個月後就會康複。我答應了,並簽下了保密協議。” “我知道了。你以為你幾個月後,就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麵前。” 周謙低聲開口的同時,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總在白宙麵前說白宙是一個完美的人。 可原來這樣的話語,對於白宙來說,其實也是一種負擔。 尤其那個時候,明明白宙的年紀也很小。其實他也處在需要被人引導的年紀。 但大概那個時候的自己顯得太過依賴他,導致他自以為他隻能是被依賴的角色,他不該反過去依賴別人 那個時候的白宙,竟絲毫不敢向自己展露他的脆弱和狼狽。 直到此時此刻,周謙才總算確認一件事白宙答應簽保密協議、答應參與實驗,不是因為他不怕死,也不是因為他年少無知。 哪怕他知道他的生存希望很渺茫,哪怕他明知那所謂的“基因返祖實驗”聽上去有多麽荒唐,他還是會毅然決然地前往。 隻因為他哪怕死,也不願意被自己看到他四肢萎縮、不能動彈、成為一個殘廢、最後不堪地死去的模樣。 當然,也許不完全是因為自己。 白宙的父母也有很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