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結滿秦椒的山坡,有位少年曾說:“《山海經》裏有種樹,叫迷穀,人佩戴在身上,就不會迷失方向。”


    隻是程改改明白,那個為她佩戴迷穀的男孩。


    這天之後,不會再回來。


    第15章 魏光陰結局篇:明日又天涯


    魏氏完全上正軌,魏光陰才敢離開濱城,修養身心。


    程穗晚也跟來了,她淚盈於睫祈求,“光陰,除了你,如今我再無人可依。”到底救過自己,沒有仇恨關係,他無法狠下那心。


    如今集團內部形勢,自己培養的心腹已足夠應付。蕭何不久前出獄,被招進魏氏做計算機部門的管理者,也將線上技術處理得很好。至此,他總算不負過往。


    隻是,偶爾心空蕩蕩。


    聽說蕭何出獄前,見過解冉一麵。往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臨到了還聲聲嚷:“瞧吧,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安然無恙走出去,依舊風光無兩。”


    她如此自信,無非有解明棟做靠山。熟知葉慎尋入主葉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威逼利誘,聯合解綾與其他解氏集團股東,逼解明棟將董事長之職禪讓給了解綾,徹底架空。


    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盛杉若有所思,“好歹解明棟也是老狐狸了,怎這麽容易入甕?”


    窗邊男子習慣性地去摸煙盒,忽然想起誰的叮囑,又重新將手放下了,低低道:“在背後使力的當然不止我,那邊雖沒明著……”話到這兒,所有人心知肚明。


    美國。


    “先生,報紙出來了。”


    瞥兩眼上邊淩亂的中年男人,他眼眸一闔,“知道了。”


    何伯要走,忽想起什麽,“對了,有封很早以前從學校寄來的信,沒寫地址,隻有您的姓名。可您的助教是中國人,和您私交頗好,恰好撿到,便將其寄了過來,要拿過來嗎?”


    信?


    六年前,魏光陰尚在美國念書,卻沒什麽朋友,更沒什麽中國朋友,除了程穗晚,理應不會有人留下信的。出於好奇,他接過,被信封上陳舊卻熟悉的字跡驚了驚。


    拆開,果然是她。


    這封信的出處,是當日程改改第一次隨葉慎尋到美國,遭遇氣流,害怕就此香消玉殞,遂寫下遺言,後來去學校尋找程穗晚,卻撞見他倆在一起的畫麵,匆忙離開時掉了包,和這封信。


    信中倒沒有長篇大論,隻有自言自語的三兩句。


    第一句是:展信好,我的光陰。


    第二句是:想來你也看不見這封信,畢竟真墜了機,它還能完整?所以,我終於敢說出對你長長久久的不懷好意啦!


    第三句——


    我喜歡你。


    好喜歡你。


    於是,這濃稠得化不開的夜,有人的心仿佛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握住,不給機會喘息。哪怕呼吸一口,全身便牽扯著痛。


    有些話,為何這麽晚才抵達?


    有些人,為何離開卻放不下。


    程穗晚進來送湯,入門便見男子神色痛苦,倚著地麵。他手中的墨字,不用多加分辨,她也能一眼窺穿,是誰的筆跡。女孩捏盤子的十指驟緊,死死瞧著碩大的晚蓋,恨不得剜出個洞來。


    “改改來信了嗎?”


    她抑製住不善的眼光和口氣,放了湯,要去拿他手裏的信,卻被斷然閃過,“不關你的事。”她蹲下身,手僵在半空,握住一團空氣。良久,魏光陰起身要走,無數次的決絕背影終於令程穗晚崩潰,唰地回過身,用盡力氣嘶吼。


    “姓魏的,你魂淡!”


    “我為了你,低三下四,眾叛親離。到頭來,還是得不到你半星好言好語!看看我全身的傷,這都是你做下的孽!難道……難道你真不曾有絲毫憐惜?”


    見他沉默不語,輪廓隱在黑暗中,程穗晚目光失焦笑了笑,“也是,也是。”


    “但凡你對我有絲毫情意,每次發瘋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怎麽可能是那句。”


    細看,程穗晚胳膊背脊小腿處,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和淤青。這統統是魏光陰頻頻發病後的結果,可每次他清醒過來,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幸好不是你。”


    這個你,她當然明白。


    “什麽鬼恩怨!什麽舊恨新仇!別把自己說得那麽偉大了姓魏的。如果不是醫生說,你體內餘毒未清,恐怕活不過三十,就算她是你親生妹妹,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你也不會放手吧?!”


    話落,得到反手一個響亮耳光。


    青年麵若冰霜,眼神令人不寒而栗,逼近,“誰告訴你這些?”


    告訴?不用旁人告訴。對他的事,誰能比得過她上心?可憑什麽,程改改不過先出現了十年,他身邊的位置,就連自己也不能代替!所有人都將解冉恨之入骨,她卻同情。因為這種被招惹又被拋棄的感覺,足夠叫人喪心病狂。


    “怎麽,魏公子?是不是現在後悔,沒趁瘋殺了我?可惜……”


    長發如瀑的姑娘挑挑眉,嘴角噙著不熟悉的一抹冷笑,“晚了。”


    見他出現片刻怔忡,程穗晚難得像個勝者,睥睨。


    “忘了?曾經可是你親手將她變得和你一樣的啊。那些藥的分量,沒個十年,也有七八。你以為,她一個腎的解毒功能,能保她活到長命百歲?若非她也活不長,那個鼻涕蟲怎如此輕易離開?不過說起來,你兩也是對苦命鴛鴦。”


    她的笑容更開,終極勝利者般,“既然人生路上無法相伴,不如我成全你們,去黃泉路吧。”


    話落,窗外刮進一陣凜冽的風,刮得青年太陽穴突突。


    “不可能,那些藥,我早命令下麵的人換成了維生素。”


    當初,他隻是為了嚇走她。


    聞言,程穗晚眼波淒婉,“可惜,我換了回來。哈哈哈哈哈哈。”


    房間中的女子陡然放聲大笑,驚動院子裏的鳥,一時撲騰著翅膀飛走,遠離是非之地。再轉回房裏,魏光陰的手已重重扼住程穗晚的咽喉,雙瞳似灌了血。


    “你、竟、敢……!”


    程穗晚呼吸不順,退無可退,腦袋仰出窗口之外。她兩手往後,扒著窗,借著力,被盛怒當中的人發現,倏地摁下窗控,那幾十斤重的玻璃,便如古時鍘刀,以迅雷之勢破風而來,壓住女孩十指纖纖。


    接著,傳來響徹雲霄的一聲。


    “啊!!!”


    等何伯發現不對勁,帶人趕進,程穗晚已翻著眼白,滑到牆角,雙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可她身前的青年恍若未見,滿心隻有一個念頭,殺了她。


    保鏢們趕緊將主子拉開,陷入另個世界的魏光陰似還有意識,發現翩飛在地上的信箋,忽然推開阻礙,飛速撿起,猛地朝門外跑去。卻不料,經過客廳時撞到長餐桌角,腹部悶疼,以至指尖不穩,手中的書信從半空晃地上。同時墜落的,還有一抹搶眼的紅。


    那紅,是當日在機場分別,程改改還給他的信物:紅繩。迷穀。陡然,青年雙腳像被紅繩縛住,再無法前進一步,腹部的痛對比心裏的空,實在不值一提了。


    他有什麽立場去找她?


    找到了,然後呢?許她個沒有明天的願望?


    如今對程改改而言,自己任何的驚動,隻怕都是打擾。


    何伯追人而出,看小主子瞳孔多了一絲幽幽,“先生!你沒事吧?”


    那人最後忘了眼地麵信箋,忍得指節發白,終闔上眼簾,“致電……”


    “葉慎尋。”


    費城的夜,重歸平靜,隻聞遠遠有誰小聲在唱——


    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渡口旁


    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天涯


    第16章 葉慎尋結局篇:佛說


    葉慎尋同穀朵的婚禮正在緊鑼密鼓籌備中。許多婚紗商恨不得倒貼,想就此在葉長公子的婚禮上打響名號。


    試禮服那晚,他突然耳朵很燙,終是忍不了,去到角落,心煩意燥摸根煙在唇邊點燃,痞氣無雙。


    穀朵一襲白紗笑起來的模樣,的確神似記憶中張牙舞爪的姑娘。他晃了晃眼,看她跳起,立馬摘了眼,順從地任她在唇邊印下記號,“謝謝你,慎尋,這是我從來不敢想象的幸福。”


    他眸光一閃,卻看得沛陽一跺腳,透露的訊息大致是:哼,遲早我也辭職,省得心煩。


    葉慎尋莫名想笑,卻從心眼兒裏認同他,眼前的穀朵和……她,還是不一樣的。


    她哪裏肯這樣情真意切喚自己的名?總是籠統疏離地,“葉公子。”“葉總。”“葉慎尋。”“姓葉的!”最親密的,還是跟著盛杉口無遮攔的一句:“師兄。”


    其實程改改離開這一年多,他已經學會如何同回憶和平共處,甚至努力學習去發現穀朵的好,也曾象征性回應她的吻。可今晚不知怎的,眼花繚亂,俱是她風風火火的神色麵貌。以及望城離別那日,她雙頰泛紅,明明膽怯,卻硬要表現自己十分在行接吻的倔強模樣。


    “不知道去哪兒,就能留在你身邊嗎?”


    那被雲頭遮了月亮的夜,她到底有沒有說過這一句?


    有沒有。


    待冰涼再印上,電話陡響。男子仿佛找到躲避的契機,閃了閃身,幾步走開接起,“喂?”


    不到半分鍾,行至門口的人身子一滯,兩眼空空。


    周印還在加班,慎周上市的資料還不夠齊全,卻接到葉慎尋來電,許久不見的模樣,急吼吼忙匆匆,“把她偽造的身份信息給我。”


    “怎麽?”


    不是打定主意,要不念不聽不看不想的了麽。


    那頭口氣卻很不好,喉中似有千斤石頭,“調體檢記錄。”


    半夜,盛杉也驚動了,看見記錄上麵灰白的結語,美目圓睜,來來回回走動,“這傻妞!”


    那頭的葉慎尋更是慘無人色,腦子裏血糊糊一片,葉忻嚴肅的臉、與穀朵期待的容顏交相閃現,最後卻隻抽象為某個人張揚的笑臉。


    她總喜歡揚起尖尖下巴,開心時,眼似月牙。傷心時,兩隻軲轆樣的眼珠濕漉漉。生氣時,會大喝他的名字……思及此,那敲在桌麵上的修長指節越動越快,心慌得厲害。


    電話終於響起,出入境那邊反饋的信息,卻是沒有行程記錄。


    沒有?


    是了,她不像從前那般傻。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哪肯用周印準備的資料?桌後麵的人真真切切地罵了句粗,“靠。”起身便往外走,被周印拉住,“讓我和盛杉去吧。別忘了,你答應過你爸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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