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光陰半真半假的話叫我振奮,自己卻一臉倦容,將車開進一家酒店的停車場。


    “不回去?”


    我試探著問,他不假思索回:“現在家門口應該圍了大堆記者,不想去應付。”


    哦,對。魏氏執行官被檢察院請去喝茶,盡管最後低空飛過,那也是媒體不容錯過的大頭條。可誰能告訴我,他隻開一間套房,是什麽鬼……


    在上海舊宅,也曾有過同房經曆,卻是在我喝醉,魏光陰出於人道主義,需照顧我的情況下。現在青天白日,我的緊張比那日被請去喝茶有過之無不及。


    屋子不算大,格局卻非常好,像個溫馨的小公寓。通體透明的玻璃窗,朦朧兩層白紗。開放式廚房,五髒俱全。入門處一朵白玫瑰,壓著一張紙片:請將我送給她。


    我心跳的聲音在屋子裏鏗鏘地響,可惜魏光陰的注意力沒在紙片上,奔床去了。


    樓下有酒店自營的服裝品牌,進浴室前,他熟稔地招呼我隨便挑幾件。我看天氣熱,指著薄的家居服拿,卻因為那一丟丟的害羞,不敢詢問他尺寸,導致拿上來的碼子大了,v領幾乎叉到胸口。


    看著那剛從洗浴室出來,露出一片白皙皮膚的青年,我兩口老血哽在喉嚨,吞吐不是。魏光陰站在門口,欲言又止幾番,終道:“改改,我一直以為,你很保守。”


    我是保守啊!我真的保守啊!我一如花似玉小白菜!等他等到地裏都黃了……等等,這麽說好像並沒多保守。


    “可能,你以為錯了吧……”


    既然越抹越黑,不如選擇自黑。


    未幾,他叮囑我洗浴室的水還沒幹,注意腳滑,我終於紅著臉問出這個世紀難題,“這裏、隻有、一張床誒。”對麵人似乎早有打算,一臉無所謂地擦拭頭發,“你睡左邊,我睡右邊,沒什麽問題?”


    魏光陰如此坦然,搞得我像是色女一枚,整天胡思亂想。正要應了他的要求起身,隻聽空氣中又響起一句:“不過,若你覺得為難,還有其他辦法。”


    我眼噌地一亮,“什麽辦法?!”


    “你睡中間,我也睡中間。”


    ……還是我睡左邊他睡右邊吧。否則,我還睡得著嗎?


    所幸我從浴室出來時,魏光陰已經睡著了,典型缺乏安全感的蜷縮姿態。我伸手想要撫摸他微蹙的眉頭,卻近君情怯,隻好放下遮光簾,輕手輕腳上了床。


    精神接連幾日高度集中,饒是鋼鐵意誌如魏光陰,也抵不過身體需要休息的呐喊,更何況我。結果方才那些旖旎遐想,統統成了多餘。


    睡熟後的我特別容易做夢。夢境裏,又是暴雨山穀,跌入懸崖的情景。墜崖的失重感令我兩腳兩手揮舞著醒來,終驚動了身旁人。


    “做噩夢?”唯剩的半絲光線中,他輕聲問。


    那些仿若上輩子的陳年往事,至今仍有餘威。我緊緊鎖著麵前那張已成型的輪廓,不知覺間濕潤蓄了半眶。


    我沒想過還能與他重逢。亦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用這樣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片刻,魏光陰起身,從先前的外套內荷裏摸出了什麽東西。近了,才發現那纏纏繞繞的,是迷穀紅繩。


    “《山海經》裏有種樹,叫迷穀。將它佩戴在身上,就不會迷失方向。”


    誰稚嫩的嗓音,像一隻穿雲的箭,颼颼抵達耳旁。而眼前這截叫迷穀的黑色木頭,如今被人用紅線裹著,做成項繩的模樣。


    見我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看,他解釋說以前做了兩條,一條送給我,另條自己帶在身上。人在浮華裏飄忽不定時,看看它,好似真能尋回本心。


    末了,就著這膠著的沉默,他將套著迷穀的紅繩解開,突然傾身而過,涼涼指尖碰著我的,繞進我的小拇指,最後那頭再係上他的尾指。


    “察覺有人陪在身邊,應該就不會做噩夢。”


    他重新躺下,勾勾手,定定道。


    遮光的簾子很厚,令我無法探尋到麵前人真正的表情,隻覺那繩子便像有粘附性,不僅套住我的手,還捆住了我的心。他指尖一抖,我心尖亦是一動。


    除非他死,我們才有分離。


    第8章 從此天上與人間


    一場昏天暗地的酣睡後,已經沒有魏光陰的蹤影。眼見紅色掛繩還躺在我小指,那頭卻已經孤孤單單。


    正失落,偏頭卻見原先該放在門口的白玫瑰,正鮮潑地立在床頭。白色花瓶下方壓著他俊逸的鋼筆字跡:急事回公司,醒來聯係。


    細看,花朵上有水珠的痕跡,方位也不同,該是魏光陰離開時刻意擺弄過。我抱著那一朵嬌豔欲滴,整顆心被巨大的喜悅漲滿。


    拿過手機發現,盛杉打了許多通電話也沒能成功將我叫醒,回撥過去,因為心情太好,她在那頭講什麽我都一股腦地說ok。


    “那你負責去接慎星囖。”


    “好噠。”


    掛斷電話才回過神,我答應了什麽事情——


    葉慎星……回來了?


    對於葉慎尋這個親弟,我一直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如果必須選三個字,大概是:神助攻。


    兩年前的斯裏蘭卡之旅,若非他和盛杉一直在我跟前耳提麵命,我與葉慎尋應該不會有那烏龍的一筆。


    說起來,這孩子兒時受過傷,智力一直停留在八九歲階段,卻還懂得觀察男女間的微妙關係,不得不承認,基因非常重要啊。我八九歲的光景,還夥同著祥和裏那些光屁股男孩們滿山跑,其中就包括劉大壯。


    講到基因問題,葉慎尋還曾拿我來比較,說我除了念書,其他會的東西,估計還沒葉慎星多。


    為洗恥,我在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將那兄弟倆約到射箭場,氣勢凜凜地換好裝備,在葉慎尋的目光下射出一箭,不出意外命中紅心。迎著西部高藍的天,我挺直身板兒走過去,示威性地將弓箭往他麵前一扔,鼻孔朝天:“看清楚了嗎?我有什麽不如你們,我才不是隻會讀書的白癡!”


    姐姐也曾是運動健將啊!校園女籃主力啊!


    語罷,大步流星離去,將那自視甚高的二人甩在身後。


    當然,我沒能聽見葉慎星弱弱問出的那一句,“哥,橙橙的靶子,是偏了,對吧……?”


    那隻箭沒走直線,中的是旁邊的靶心……那又怎樣?!好歹我拿得起弓。


    畫麵回到酒店,天將降大任於我,我快速收拾往機場趕去。


    葉慎星常年在美國生活,加上身體特殊的原因,回濱城都是葉慎尋去接。但他和周印臨時去了外地,隻好安排給盛杉。未料盛家父母去國外出差,她作為盛家代表得去參加一場招標會。


    招標正是濱城首個大型環保項目,慎周也曾為此努力,到頭卻放棄了。想想也是,慎周的合夥人周印,恰好是何淵的情敵,這塊肥肉,說什麽也落不到慎周嘴裏,而盛家不過走走過場。


    去機場路上,我給魏光陰發了短信,說已經離開,去接個朋友。本以為他忙得不可開交,屏幕卻亮得比想象中快,言辭簡潔:晚上吃飯。我覺得如夢似幻,對著手機傻笑出聲,司機翻個白眼,“到了。”


    聽說接機的人是我,葉慎尋一萬個不放心,調了老宅的人前來。我剛走進大廳,認出為首的黑衣,便被人從身後捂了嘴拉到一旁,抬頭,正是那張與葉慎尋相似的模子,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年不見,這孩子身高又長了些,明明我比他大個兩歲,卻還是執意叫我橙橙,心智依舊停留在八九歲階段。


    “不想回那個家,不好玩。”


    他賭氣地撇了撇嘴。


    “你不回那個家,單獨回你哥的公寓,我也不放心,那兒可是一個能照顧你的人都沒有。”我一根一根掰開麵前人的手指,企圖用嚴肅表情告誡他,不要任性。


    葉慎星反應極快,“那我跟著你,直到大哥回濱城!”


    是啊,如果嚴肅能夠嚇到他,那還是葉慎尋的親弟嗎?


    我的公寓小,勉強睡一晚沙發倒沒什麽,可晚上和魏光陰還有約會,帶這麽大個燈泡……


    葉慎星察言觀色的能力倒不像小孩兒,他很快洞穿我的猶豫,立馬扮作苦哈哈臉,“其實一個人吃飯睡覺沒什麽,我在美國已經習慣孤單生活啦。橙橙不用管我,去忙吧。”


    若說這句話的人換做劉大壯,我必會答:“行,拜拜啦。”可對象是個從小遭遇不幸的孩子,關鍵還是個漂亮的孩子,好的,我不忍心,隻好在魏光陰打來電話時征求他的意見,說要多帶一個朋友吃飯。


    濱城傍晚六七點的交通,比帝都還令人頭疼。我和葉慎星率先抵達,他喜歡主廳那架鋼琴,躍躍欲試去彈奏,引來許多妹子側目。


    一曲方畢,離鋼琴最近的那桌姑娘突然跳起來,嬌啼一聲:“啊,蚊子!”


    葉慎星禁不住打量對方片刻,爾後才起身,滿麵疑惑在我對麵落座,“橙橙,蚊子有什麽可怕嗎?為什麽好多女孩不是怕蚊子就是怕蟑螂。”


    “很多女孩子在你麵前這樣叫過嗎?”


    “嗯!”


    “那是因為她們喜歡的人在身邊啊,想要對方多看自己兩眼。”


    “喜歡的人?”


    “長你這樣,鋼琴又彈得漂亮,很難不引起注意。”


    葉慎星思慮半晌,表情慎之又慎問我,“那麽,橙橙在我大哥麵前也這樣叫過?”


    “……”


    這道送命題,幸虧他沒在魏光陰麵前問出口。畢竟,我是不敢告訴他,他引以為傲的大哥害怕老鼠,曾在我麵前驚慌失措過。


    怕葉慎星挖根究底,我將其打斷,“我去個洗手間。等會兒要是有個特別帥的哥哥走進來,別猶豫,就是他。”


    那破小孩兒居然用眼神鄙夷了我兩秒,似乎在申訴:天下除了我哥還有比我更帥的人嗎。


    當然……有。長長久久在我心中。


    可我千算萬算,也沒料到,當葉慎星看見那個長長久久在我心中的人,會掉頭就逃。


    在洗手間時,聽兩個女生討論,外麵似乎發生什麽動亂。剛入大廳,便[隔斷]見葉慎星驚慌起身,後退時撞到另一桌的桌角,像有怪物逼近。他麵前站著的,正是那玉化的青年男子。


    未待我走近,葉慎星突然驚聲尖叫,拔腿往外跑。而那一向鎮定自若的人,也頃刻變身化石,一動不動地立在圍觀人群中央。


    “慎星!”


    隻見門口陰影一閃,我連招呼也沒和魏光陰打,跟著攆出。可推門而出,那燈火壓境的城市,已不見身著灰色棒球衫的男孩。


    “葉慎星!”


    街頭巷尾左右打量幾番,確定沒人後,我的嗓子開始發抖。一瞬間,葉慎尋的臉在我腦海中變得青麵獠牙。


    我知道,這次,大概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盛杉剛忙完,準備給我打電話來著,我卻搶先一步打過去,聽她在免提裏一陣劈頭蓋臉。


    “你搞什麽?葉家老宅說沒接到人,也沒見你把人送回去。”


    我當時的聲音堪稱氣若遊絲,還打著顫,醞釀了好久才,才敢將自己做的好事陳明,“慎星他……不見了。”


    “什麽?!”


    當下,盛杉的天仿佛塌了。


    上次,她不顧葉慎尋阻攔,執意要將我留在葉氏醫院,後來有周印護駕,才沒被打擊報複。現在,她又將葉慎尋的寶貝弟弟托付給了我,而我說……弄丟了!


    為此,原本在出差的葉慎尋連夜趕回了濱城,麵色不善。


    他這個弟弟,自那場意外後,一直在美國生活,對這兒並不熟悉。以往人走人來,都車接車送,甚至連地名都未曾記過,不可能自己回家。現下,聽說連隨身手機也掉在了餐廳,當時該是怎樣的驚惶?


    盛杉拉著我,開了車去機場等。他剛坐進來,便見到我這個始作俑者,忍了幾忍,才沒將我扔下車去。待我說清來龍去脈,在哪裏,遇見過什麽人後,曾偷偷用眼縫在鏡子裏瞧他,忽然發現男子麵色更加鐵青。


    可以理解,來的途中,我已經被盛杉罵了幾個來回。不難想象,葉慎尋心中如何巨浪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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