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暖了,她正閉眼曬太陽。意外的是,我試探著叫她,她竟回過了頭。


    盛杉願意親近我,盛母表現得特別激動,甚至同意盛杉單獨和我相處。期間,我倆久久無話,她突然起身,帶我去周印曾提起過的,那間養滿流浪貓狗的屋子,還一隻隻數過去,告訴我名字。


    “那個,”我順著她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隻棕黃色大狗。她踱步靠近它,黃狗便親昵地伸出舌頭舔她的手,“這是他發現的。”


    第一句交談,還是關於周印。


    我難受,上前抱著她說:“盛杉,你難過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你甚至一聲令下,我就可以背著炸藥去把解家炸了,毀掉那場婚禮。但是你想要什麽,你得告訴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笨,沒你聰慧。”


    她在我懷裏抖了抖,好半晌才聲音細細地回:“改改,我想離開這裏。”


    自打盛杉的行李也被搬離公寓,葉慎尋自作主張地幫我請了假:“你暫時別待在學校了,不安全,搬去我那裏吧。”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同居?


    “不用!我回家就可以。”


    盡管我表現得異常反對,他卻沒打算采納:“難道我的語氣聽上去是建議?事情沒水落石出以前,我說什麽最好老實照做吧。除非你希望自己的名字哪天出現在碎屍新聞裏。”


    他成功嚇到了我,導致我收拾行李的速度都加快許多。


    那是我第一次得見葉慎尋公寓的真麵目。他將頂層的房間打通,整整四百平,分別隔出小酒吧、私人影院、書房等區域,實在太誇張。


    沛陽全權負責我的行蹤,麵對我的目瞪口呆,他見慣不怪,甚至露出“我走了那麽久你怎麽還在我老板身邊晃悠”的表情,陰陽怪氣道:“你能出現在這裏,本身就是種世紀誇張了好嗎?”


    他說的……並非沒道理……


    葉慎尋的房間在隔出的二層,離我半個客廳的距離。他白天去公司,有時候應酬,很晚才回來。我百無聊賴,出門也不知道去哪裏,連個鬥嘴的人都沒有,隻好真的開始上網寫小說。


    沛陽是我的第一個讀者,有時能抱著筆記本電腦笑半天。倒並非我寫得多好,而是他老自動代入,將我筆下的霸道總裁想象成葉慎尋,有種詭異的喜感。


    周印和盛杉婚禮的前晚,我莫名心神不寧,下筆有如神助的狀態盡失,隻好求助沛陽。


    “你說,男主角和女主角互相喜歡,但男主角因為利益問題選擇和別的女人結婚,女主角的朋友應不應該大鬧婚禮為她出口氣?”


    這孩子實心眼兒,想也未想一拍大腿:“必須的啊!不然還能叫朋友嗎?!”我若有所思,回身到電腦前,敲了幾行字,就砰地蓋上,風風火火跑去洗澡準備睡覺。沛陽錯愕:“今天這麽早?”以往我總失眠到半夜。


    “明兒早起,參加婚禮!”


    作為伴郎,葉慎尋要忙的事情不少,早早就出了門。我給他打電話說要去,他有些狐疑:“這下不覺得背叛盛杉了?”我頓了一下道:“反正我不去,禮金也收不回來。”


    他半信半疑:“財迷。”而後似乎看了看表說:“正巧在公寓附近,你收拾好下樓。”


    生平第一次參加婚禮,我上網搜了教程,給自己化妝描眉,沒想到天賦異稟。


    手邊的眉筆和粉底等東西還是盛杉送的,在美國逛商場時,她說:“你整日素麵朝天,怎麽勾引葉慎尋?”如今,我好像已與她融為一體,想用最莊重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眼前。


    搗騰的時間有些久,我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小時才下樓。給葉慎尋打電話,他說車就停在小區門口。我穿著他之前準備的禮服和高跟鞋,自詡嫋嫋婷婷,到了門口,看見陣仗,鞋跟差點崴掉。


    媽媽啊,那有條不紊排滿長街望不到盡頭的白色賓利都是什麽鬼?!轎車上方全紮滿了婚花,周圍路過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聚集了一堆。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為首那輛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葉慎尋冷峻的臉:“上來。”頓時,指指點點的聲音更大了。


    對哦,周印結婚,他開主婚車。原本正打算去解家接解綾的,接到我電話,便拉了整個車隊停下來等我。


    “其實……你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催我!這架勢,大家都以為嫁人的是我。”


    他啟動引擎,嘴角半勾,借著鏡子,瞧了兩眼上妝後越來越鮮活的女孩:“放心,你嫁人,我沒這耐心。”腦中卻不自覺浮現,斯裏蘭卡的豔陽無邊,她白紗加身,笑得張狂。


    婚禮出乎想象的盛大,葉慎尋代替新郎招呼客人,無暇看顧我。我穿梭在一眾衣香鬢影裏,顯得格格不入。


    快到正午,儀式宣布開始。長身如玉的男子被出塵的解綾挽著,遙遙從紅毯那頭走來。有那麽片刻,解綾仿佛衝著人群裏的我笑了笑。我迅速地埋下了眼,羞愧難當,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全場賓客屏息靜氣,靜待神父念宣誓詞。忽地,玻璃碎裂的聲音打破平靜,一道突兀的女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麽?小姐不見了?!”


    說話的人,正是盛杉的母親。


    接到用人報告,夫妻倆婚禮也顧不得參加了,匆匆跑出現場。並且,不出我所料,周印也從宣誓台上跨步而下。


    見勢不對,周夫人喝住他:“小印!”他腳步微滯:“馬上回來。”


    一場缺了新郎的婚禮還有何看頭?我和葉慎尋帶了點人,也跟著周印一同去找。可惜平常她會去的地方都翻遍了,遍尋不著。


    從盛家一處近郊的房子出來時,走在前方的周印突然停下了腳步。毫無防備的我重重撞上他瘦骨嶙峋的背,生疼。須臾,他轉身,居高臨下地審視我:“她究竟去了哪裏。”我暗自抽口氣:“不是正在找嗎?”周印卻堅持,說我有問題。因為得知盛杉消失這個消息後,我的表現異常平靜。


    事已至此,我再無瞞下去的必要,昂起腦袋,斬釘截鐵。


    “是,沒錯。她想離開這裏,我就幫她離開傷心地。反正沒人在意的不是嗎?反正溫香軟玉在懷,富貴名利在手,她生,她死,都沒關係的,不是嗎?”


    我故意說氣話,也的確激怒了周印。他眸底怒色翻湧,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抬手給了我一巴掌,打得耳朵轟隆隆直響。


    周印平日裏風度絕佳,自製驚人,葉慎尋沒想他真會動手,倏地擋在我身前,單手推了他一把,語氣嚴肅:“適可而止。”


    男子站定,冷笑,幾近挑釁:“怎麽?真是心頭好?我不過給了一耳光,還沒要她和好姐妹感同身受呢。”


    葉慎尋眼角淺眯,仿佛下秒就可以拔刀相向:“你不敢。”


    怕他倆再起衝突,我推開麵前的人,強顏歡笑:“沒關係,這巴掌我已經等很久。他真打了,我反而踏實。”


    暴怒中的周印深吸口氣,再也忍不住,指著我鼻子大罵:“程改改,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她現在的狀況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


    亟待想幫盛杉做點什麽事情的我,此時被問住,啞了好半天:“她、她能認出我,還記得你們領養的狗,還教我怎麽為她的身份證和護照報遺失,怎麽申請臨時,那應該……”


    葉慎尋將我往身邊一扯,給我一個你別再說,小心再挨一巴掌的眼神。我立馬禁言,這才意識到不妥,朝他身後躲了躲。


    周印逼近:“她到底去了哪裏?”


    我一慌,設計好的劇情統統演不下去了,舉手投降:“徽州!去了徽州!我告訴她說有個地方很美很適合修養,就幫她買了去那兒的機票!”可當我們一行人匆匆趕去機場查航班記錄,才發現盛杉根本沒搭那班飛機。


    她騙了所有人,包括我。


    當我和周印的腦子都處在哐當狀態,唯獨葉慎尋邏輯清晰:“不管飛機還是火車都有身份信息記錄,挨著查下去,總會有消息。除非,她根本沒離開濱城。”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周印想起什麽,拔腿就往停車場跑。到了目的地,發現是個很普通的居民小區。周圍有雜七雜八的水果攤和便利商店。以前周印念大學的時候,在這裏租住過,盛杉曾偷偷摸摸複刻了他的鑰匙,老神不知鬼不覺出現。


    可是,這套房子他畢業後就已經退租。打電話給房東,說很早以前就被一個年輕姑娘租下了:“也不經常來住,租金每月倒給得準時。”


    我眼睛一亮:“盛杉!”抱著最後的希望殺進房,亮堂堂一片的客廳,卻還是沒她的蹤影。


    緊隨其後的周印撥開我們,便見四麵牆上滿滿的照片,如同舊時光結出來的花朵,妍妍地開進眼。


    那些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從小學開始,便能將校服駕馭得如同小王子的男孩。再往後看,小王子輪廓慢慢成型,下巴尖了,身高拔了好長一截,斜陽下的背影落拓。還有一張,投籃的時候,球不小心砸在籃筐上反彈回來,精準地吻上男孩的眼。他難得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證明自己也是凡人,有血有淚。


    我看著那些被處理精細的照片,像看著一場歲月帶來的盛大表演。像親眼目睹了一個小女孩,曾在每個變幻的四季裏,偷偷跟在男孩後麵,笨拙地摁下每個片段,美好得不忍出聲將她驚擾。


    震驚之餘,周家保鏢已經追隨我們的行蹤而來,帶頭者竟是周印的母親。期間,周印一直處於背對所有人的狀態。周夫人急急喚他:“小印!你是要氣死媽媽?!酒店一堆賓客候著,趕緊跟我回去!”


    男子聞聲,久久才回頭,眼底暗流湧動:“不會有婚禮了。”


    “什麽?!


    聽見兒子的話,周夫人差些暈倒,泫然欲泣:“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你真想從此被人踩在腳下?!”她語氣幾近癲狂,“你這樣做,你爸再不會理我們娘倆的,不會理我的!”


    下秒,逆光中的人身子晃了晃。木地板上,我曾聽見,有水滴砸下的聲音。就一顆,卻漾得所有人眼睛發疼。


    “作為他的女人活了半輩子,您從來沒感覺累嗎?可是,我累了。作為您的兒子活了二十八年。以後,想做自己。私生子會如何,潦倒又怎樣?為什麽生和死都要入別人的目光?”


    從未見兒子敞開心扉,周夫人頓住,連哭泣都忘了,癡癡盯著那繼承自己優良相貌的他。


    “雖然經常都反感您和父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可有的時候,又很羨慕。至少,你可以陪在他身邊,從頭至尾都確信,他就是可以共百年的人。愚蠢的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有那個人啊。想與她百年與共的人。”


    “小印……”


    “曾經有人講,我能將離別看得如此輕鬆,是因為我還沒失去過。那時,我不相信。現在,我信了。這二十多年,為了你們口中的大局,我總故意走得很快,明知她跟得吃力,也沒想過要停下來。今後,前方風景多好,我也會留在原地等她。我要親口問問她,是否還願意待在我這樣自私的人身邊,伴我的百年,收我的白骨。”


    “如果,她不再願意,未來的路……我選擇孤獨。”


    周印最後的字落音,我已經扒著葉慎尋的肩膀,哭成傻子。


    盛杉,你聽到了嗎?你快回來啊!我真的好想打扮漂漂亮亮,做你的伴娘,見證你和周印的婚禮。因為當伴娘不需要送禮金,還會得大紅包。你倆都這麽有錢,一定不會虧待我對不對……


    你到底去了哪裏,全世界都在等你。


    第14章 這難道不是報應


    一場兵荒馬亂過後,我被葉慎尋揪回公寓。


    見我眼睛特別紅,沛陽好奇探頭:“儀式很感人囉?”


    恰逢葉慎尋換完便衣下樓,麵色沉沉地問我:“搞事情搞到人家婚禮上去了,誰教你耍的這些心機把戲?”我猶豫也未曾,指向沛陽,情緒還沒恢複過來,說話發哽:“他。他說如果不去大鬧現場,就不是好朋友的表現。”忽略沛陽躺槍的表情。


    嗬嗬,誰叫你老是針對我嫌棄我!!


    不過,葉慎尋若生在古代,估計是個明君。他一根手指就點到我腦門上,戳破真相像戳破一張白紙般簡單:“給他一萬個膽,也不敢出這樣的主意。”畢竟也是見識過周印手段的人。


    我一身不吭地往後縮去沙發:“若非我故意將機票選在這天,再陰差陽錯找到那間房,刺激了周印,說不定他和盛杉真的要遺憾終生了啊!”他抄手走近:“我且問你,盛杉的事情是大事,那別人的就都是小事?解綾對你尚算不錯,你這麽莽撞,有沒有考慮過她的立場?”


    說到這兒,我想起她善意的那一眼,切切感到愧疚,小聲嘟囔道:“她不是也說嘛,你什麽都能解決。那我就隻管造反,收場的事,你們這些機靈人來。”


    本來葉慎尋還氣的,見我這潑皮無賴樣,膨脹的怒氣又跟海綿似的迅速消了,食指勾了我的下巴來瞧:“疼嗎?”


    何以一瞬間,我真覺自己是被他捧在掌心的明珠,委屈得緊:“太陽穴還在發脹,周印太狠了,幸虧他手裏沒有刀。”


    葉慎尋攤開掌心,我這才發現他手裏握著一小盒消腫祛瘀的膏藥。


    蓋子翻開陳在手邊,他挖了半個指甲的白色塗在我臉上,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有了盛杉的蹤跡後拖他個一年半載,權當報仇。”


    我猛搖頭:“不行!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麵。”葉慎尋笑,語氣難辨:“怎麽對別人這麽有良心,對著我,完全是個白眼狼。”我正色:“不是。對我來講,你是救命恩人般的存在。蕭何的事情,你跑東跑西做了多少才有這尚算溫和的結果,我心知肚明。”


    “但是,葉慎尋,像你這樣的人,到底缺什麽呢?如果哪天你有了想要的,一定告訴我。上刀山滾油鍋,我都會送到你麵前。”


    他頓住,眼底最後一絲澄明消失了:“程改改,說過的話,你最好記得。”


    婚禮烏龍過去大半月,濱城商圈已經是風風雨雨。


    那段時間葉慎尋特別忙,他與周印都作為慎周的創始人,公司自然也受到牽連,但他好像早料到最壞局麵,心有丘壑。


    盛杉還是沒消息,葉慎尋說,連他和周印都找不到的人,必然也有厲害角色在背後幫忙。


    “這倒並非壞事,說明她現在絕對安全。”


    我放了點心,開始計劃著回學校上課。葉慎尋恰好國外出差,我打電話給他說要搬走,他那邊似乎對追查幕後真凶這件事有了眉目,堅持要我再等等。沒辦法,我隻好給媛媛發短信,要她每周五將課堂筆記帶給我。


    媛媛這枚吃貨,敲詐我請她吃哈根達斯的冰激淩火鍋,門店就在商業步行街。我到了步行街忽然想起,魏光陰特意幫蕭何的媽媽找了家店賣小吃,就在附近,於是拉著媛媛改道:“帶你嚐嚐正宗涼皮兒。”


    蕭媽媽小村出生,沒讀過什麽書,為人卻和善。之前我們眾口一詞說蕭何被學校選派去了德國學計算機,她高興得流下眼淚,握著魏光陰和我的手說謝謝,地方口音濃重。


    “要不是你們這些好同學好朋友,他肯定早出社會混吃等死咯。”


    魏光陰不忍,別過眼,我怕她瞧出端倪,故作歡天喜地:“他本來就很優秀,否則學校也不會發那麽多獎學金。這店麵就是他盤下來的,說曾經答應過您,出人頭地後要給您開家小店,不再風吹雨淋。”蕭媽媽酸著鼻,直點頭:“欸,嗯。隻要他爭氣,我比什麽都開心。”所以當我和媛媛再出現,她顯得異常開心。好像看見我,也能一解她對蕭何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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