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那兩個紅衣男童和綠衣女童向著門內做出了迎請的手勢,謝今夕和穆塔隨著人群進入內院,坐在古槐下擺好的席位上,等待著陰婚開始。 從內院能看到祠堂正廳的門開著,豐老爺和豐老夫人坐在兩把圈椅上,他們臉上定格著喜慶的笑容,穿著帶暗紋的紅色喜服,如果不是右手握著自己的心髒、左手拿著一張紅色請柬,看上去就像是真切的、在等新人拜高堂的父母。 謝今夕抬頭看了眼自己頭頂那張開的焦枯枝丫,越看越覺得那像是一隻巨型鬼爪,他們全部在這隻鬼爪的掌控下,是它手中的螻蟻和泥沙。 謝今夕對於穆塔和豐洛靈說的死局有了更清晰的認識,鬼嫁娘、豐離,無論她究竟是自願代替女學生的,還是她在父母明知她是誰的情況下被燒死的,她都是厲鬼,一個吞噬了整個村莊、上千條人命的厲鬼,一個可以每七年便讓村民“複活”一次、再殺一次的厲鬼。 整個三鎖村,與其說村莊,不如說是她掌控下的鬼域,所有村民在她的鬼域內,反反複複經受著折磨、永世沉淪在她的仇恨之中。 他們到底能不能逃出三鎖村、能不能活著離開,全在鬼嫁娘的一念之間。什麽找八字、找線索、找真相,都不過是鬼嫁娘為他們準備的遊戲,看著他們掙紮、看著他們求生、看著他們絕望的遊戲。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讓他們能活下來的世界。 這是“祂”為靈媒豐洛靈準備的死局。 豐洛靈沒有在席位上坐下,她立在祠堂正門前,等待這鬼嫁娘的花轎。 她和謝今夕來探祠堂時,在那個特殊錯亂的空間,她曾一窺這樣的情景,所以那時她就徹底斷絕了妄圖逃離的想法。 留給她的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吞噬鬼嫁娘。 就像厲鬼與厲鬼之間所作的一樣,撕裂對方、吞噬對方、取代對方,隻有她成為三鎖村這片鬼域新的掌控者,她才能放謝今夕他們幾人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0-18 23:49:31~2021-10-19 18:27: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中玫瑰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42章 三鎖村(完) 鬼魂與鬼魂之間, 最殘酷、最本能、也最慘烈的就是互相廝殺,勝者吞噬掉另一方成為更強大的鬼魂,敗者則魂飛魄散、什麽都不剩下。 祠堂內院一片寂靜,靜到好似可以清楚聽見虛幻的指針一格格流動。 坐在席位上的錢實、陳良俊和孫建業此時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 他們左右坐著的村民越靠近夜子時、身上鬼魂的特征便越是明顯。 不知不覺間, 他們都放輕了呼吸、止住了所有動作, 既怕自己會被周圍的鬼魂發現是異類, 又怕自己吸引了它們的注意。 就在這極度安靜壓抑的氛圍內,遠處突然傳來了扭曲的音樂, 吹拉彈奏、節奏很快, 乍聽上去喜氣洋洋, 但仔細聽卻發現這喜樂演奏得非常詭異,就像是有哀樂重疊在其內一般。 那哀喜同奏的樂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 祠堂內所有坐著的村民驟然統一扭頭看向了祠堂正門。 謝今夕他們被嚇了一跳,反射性也跟著轉頭,但還是慢了半拍。 一片濃霧的血霧中,一條送嫁的隊伍宛如憑空從中“生長”而出,由於它們也穿著紅色的喜服,幾乎和周圍的血霧融為一體, 因此直到快至祠堂正門口謝今夕等人才看清了它們。 無論是前方吹奏喜樂的, 還是後方抬著花轎的, 它們居然全部是紙人。 盡管製作它們的工藝非常高超, 使得它們極其類似真人,但它們身上臉上全部固定著一模一樣喜氣洋洋的誇張表情, 就是這種表情讓它們顯現出了一種驚悚的空洞和怪異。 那哀樂與喜樂重疊的扭曲樂音也越來越大,音波敲擊著他們的鼓膜,不知不覺連心髒跳動的頻率逐步重合, 甚至漸漸帶動著靈魂開始一同共振,這帶給了謝今夕他們極大的痛苦。 謝今夕對此早有預料,他就知道他們沒可能安坐著參加完整場婚禮,光是最開始逐步靠近增大的哀喜樂,就快要撕裂他們的身體與靈魂。 “你來了。”雙目失明的豐洛靈卻突然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她以一種對待老朋友的口吻對花轎內的鬼嫁娘道,“之前我見過你一次,無法自控之下問了你幾個問題,你並沒有回答,但我想答案不言而喻。” “你要複仇、要死亡、要毀滅,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放任何人離開。你的仇恨和怨毒無限擴大,吞噬了三鎖村內的所有人之後還是不夠,你通過命鎖將當初陰婚時離開了三鎖村的人也召喚了回來。” “但這是沒有道理的,仇恨不會就此消失,反而會如同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至釀成雪崩……一切負麵都與正義背道而馳,用錯誤的方法永遠得不到正確的答案。我理解你,但我永遠不讚同你。” “這個世界,我還有一次可以請鬼上身的機會。” 豐洛靈頂著哀喜樂的影響,向斜上方張開雙臂,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靈媒的特殊能力對整個三鎖村鬼域內最強大的那位厲鬼形成了強烈的、不可抗拒的吸引。 豐洛靈主動放開了防禦,全力請鬼嫁娘上身。 也就在這時,豐洛靈身後突兀出現了一個血紅的身影,那個血紅的身影正是女學生所化的厲鬼! 它“張開”了身體,正要從背後將豐洛靈包裹住。 “穆塔!” 謝今夕在心靈裏呼喚了穆塔一聲,就是現在! 穆塔的尾巴卷著謝今夕,將他精準拋向了那個血紅的身影。 既然早就知道會有第三個厲鬼,豐洛靈和謝今夕他們又怎麽不會做一些防範。 昨日,七月十四,豐洛靈單獨見了謝今夕和穆塔一麵,告知了謝今夕自己的打算,同時也期望他能配合自己,拖住第三個厲鬼。 在鬼嫁娘的鬼域內,它可以掌控一切,但第三個厲鬼是女學所化,它和鬼嫁娘同為厲鬼,三者原本不可能和平共處於一片鬼域之內。但從之前幾天來看,女學生厲鬼並沒有和鬼嫁娘爭搶這片鬼域的控製權,反而還在鬼嫁娘的默許下保有一定的自由活動的能力。 三者或許因為目標一致,而有某種合作關係。 而豐洛靈的請鬼隻能鎖定一個大致的範圍,如果不小心將女學生請到身上,那事情便向著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了。 謝今夕便負責警惕女學生厲鬼現身,一旦它現身便將它拖入共感之中。 一回生三回熟,上一次的共感也削弱了女學生厲鬼,謝今夕對拖住它還是有把握的。 謝今夕撞到那片血紅之後,便乍然回到了死前記憶中的那片森林,濃霧中的森林傳來一連串腳步聲,他卻驚喜發現自己居然可以略微壓製女學生的意識,可以自由行動。 所幸他現在的意識和女學生的意識重疊,腿上的傷也消失不見。 這本是一段早已發生的記憶,但謝今夕要拖長共感的時間,所以他在發現自己有一定的自由活動能力後,結合之前在蛇穀的經驗,小心地開始和跟隨自己而來的山叔周旋。 雖然他遲早會被山叔發現,會重演女學生死前那一幕,但他要盡量拖延時間。 現在謝今夕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幫助豐洛靈了,在發現自己可以略微壓製女學生的意識後,他就意識到了上次共感對厲鬼的削弱非常厲害,他現在完全有機會可以控製它的魂核。 不能把所有期望都放在豐洛靈身上。 拖延時間,讓穆塔多吸收厲鬼的陰氣,讓自己可以控製厲鬼的魂核,哪怕豐洛靈沒能吞噬掉鬼嫁娘,他也有少許的自保之力了! 濃霧森林中,謝今夕盡力拖延時間,然而結局已經注定,且他再怎麽小心也沒辦法瞞過專業老練的獵人。 沒多久,手電筒的光柱便照在了他藏身的灌木叢中,接下來便是快速靠近的腳步聲。 謝今夕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但他還是必須逃跑,沒有跑出幾步,一聲槍響打中了他其中一條腿。 謝今夕在慣性之下向前摔倒,然後轉身看向後麵靠近他的、端著獵|槍的山叔。 謝今夕一邊往後蹭,一邊還在想這次共感結束,這條腿不會斷掉吧?畢竟兩槍都打在同一個地方,傷口會映射到他自己的身體上。無所謂了,反正他腿本身也動不了,傷上加傷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就在山叔上膛瞄準了他另一條腿,正要開第三槍時,謝今夕卻感應到了什麽,突然對著山叔一笑。 共感戛然而止,謝今夕這才找回自己身體的支配感,穆塔正在他身邊扶著他。 謝今夕沒管自己腿上傳來的劇痛,而是第一時間感應了一下自己體內。 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控製住了女學生厲鬼的魂核! 然而沒等謝今夕消化這個事實,他突然看到自己麵前對著他的豐洛靈,緩緩、緩緩轉過頭來。 剛剛女學生厲鬼出現在豐洛靈身後,穆塔將謝今夕投擲向女學生厲鬼,再趕到他身邊,兩人正好位於豐洛靈身後。 謝今夕看著豐洛靈一點點轉過頭來,在哀喜樂的嘈雜下,卻好似能幻聽到她頸骨的斷裂聲。 豐洛靈的頭,是一點一點轉了整整一百八十度,看向了他。 她原本失去聚焦和光亮的雙眼內,此時已變成了純黑色,而她的臉變得煞白,而唇卻紅得如灼目,她臉上所有的肌肉好似都僵住了,整體呈現出一種極為可怖的冷漠神態。 一股恐怖的、非人的、浩瀚的惡意鋪麵壓下,讓謝今夕一時心神為之而奪。 在謝今夕的注視下,那雙黑色的眼下突然流下兩行血淚,緊接著她臉上、身上開始冒出了冥藍色的火焰。 穆塔當機立斷抱起謝今夕快速遠離了狀態詭異的豐洛靈,他很清楚,豐洛靈請鬼嫁娘上身成功了。 但一具普通的肉身,難以承載一隻最怨毒的厲鬼,在豐洛靈決定請鬼上身那刻起,她就必死無疑了。 可這不是結束,相反,真正殘忍的戰鬥現在才要開始。 怨鬼產生的基礎是什麽?慘死、痛苦、怨恨…… 豐洛靈現在同樣也有了,而且她是靈媒,請鬼上身還能趁機直接以魂體纏住它,從它身上撕下大量的陰氣和怨恨。 另一邊坐在席位上的陳良俊、錢實和孫建業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他們能感覺到身邊的怨鬼氣息越來越陰寒,幾乎所有村民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燃燒的藍火。 天空中突然開始飄落一張張紙錢,黃紙、白紙交雜著,像一場鵝毛大雪在血霧中緩緩飄落。 嘈雜的哀喜樂不知何時停下了,那支送嫁的隊伍呆呆立在原地,宛如失去了核心和操控者,失去了所有反應。 冥藍色的火焰燃起那一刻,豐洛靈以一個極其扭曲的視角看到了一幕幻景,她看到這片被血霧包裹的空間同樣也扭曲著,像是被鬼嫁娘那永不安歇的仇恨之火中炙烤著,無論再多的紙錢、再多的祭祀、再多的懺悔,也根本沒辦法停止它的怨恨。 她的靈魂和鬼嫁娘的靈魂糾纏在一起,彼此吞噬、彼此撕咬,因此豐洛靈也從厲鬼的怨恨中明白了一切。 因此從一開始,豐離就怨恨著三鎖村,怨恨著這片鎖住她的村莊。 豐家的祠堂是陰間和陽間相連之處,第一個豐家人發現了這裏,他和陰間做了燒紙換金的交易,同時也將豐家子子孫孫所有人賣給了陰間。 豐離生在這裏、也將死在這裏,一生都無法離開三鎖村一步。 如果是過去的幾百年,外麵沒什麽好的,王朝更替、周而複始,豐家控製下的三鎖村倒像是世外桃源。 可曆史的潮流滾滾向前、奔流不息,而三鎖村卻像是獨立於其外的一個池塘,短時間內看似清澈,卻因為獨立於曆史的洪流而封閉,終究會成為一潭死水。 豐離在認識到這一切的時候,便止不住地怨恨著,這種怨恨就像那顆古槐一樣,從豐家被困在三鎖村起,便一日一日地在每個豐家人心中紮根生長。 豐飛,她那個哥哥也同樣,不過他選擇了犧牲別人來逃離三鎖村,而豐離則做了相反的選擇。 她不想讓任何人逃離三鎖村,她想讓所有人和她一樣永遠留在這裏,永遠被困在這潭死水裏,與她一起慢慢腐爛。 所以她裝作被女學生所說的外麵世界所吸引,裝作願意代替她犧牲,但她的目標其實就是被當做鬼嫁娘燒死。 她要化作厲鬼,要將人間變成鬼域,要讓所有人都沉淪在她的仇恨中。 豐洛靈明白了這一切,卻唯有一聲發不出的歎息。 這就是徹底地、被負麵情緒裹挾了的存在。 她其實偶爾也能感受到“祂”的存在,“祂”好似一直在用各種例子告訴豐洛靈,這個世界上有時是需要仇恨、需要報複、需要鬼魂的。 如果這個世界不能給受害者以公道,那不如讓它們親自還魂報複。 但豐洛靈始終不讚同這樣的立場,她的靈魂如同波動的水一樣包裹了鬼嫁娘扭曲燃燒的靈魂。 冥藍色的火焰熄滅,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四座的村民躁動起來,謝今夕幾人分別被不同的怨魂鎖定,滿場都是怨魂,哪怕是謝今夕和穆塔都不一定能從圍攻下活下來。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時,火焰熄滅之處卻突兀浮現了一個穿著血紅嫁衣、頭上蓋著蓋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