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琳咽了口口水, 她不能在這裏停留,要不然上班會遲到,但她也不太敢從屍體腳下路過。 要是從下麵路過,萬一屍體掉下來砸在她身上……金子琳馬上止住自己腦子裏的胡思亂想,咬咬牙,幹脆試著從旁邊繞過去。 她沒再盯著屍體,但繞過去的過程中,她聽見了燈牌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那具掛在燈牌垂下的繩索上的屍體,也許正隨著她的動作轉動,已死的陳正德正在目送她前去上班…… 金子琳強撐著兩條發軟的腿,硬生生克製住了抬頭確認一眼的欲望,在繞過屍體後頭也不回地直奔百貨商場而去。 而單元樓樓道裏,四肢著地的廖玉書撲出去,見人跑遠了,剛想去追,緊接著又像是聽到了什麽,轉身往二樓跑去。 二樓走廊的躺椅上,老太太坐在上麵,灰色的破舊毯子蓋在她的腿上。躺椅微微搖晃,一直微垂著頭的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滿是紫紅色屍斑的臉。 她看向廖玉書,招了招手,說:“小咪呀,你終於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要再去市場上亂跑了,會有壞人打你的。” 四肢著地的廖玉書喉嚨裏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向著老太太爬了過去。 實際上,廖玉書還有自我意識,但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 他隻記得昨晚自己睡過去後,一直聽見貓的慘叫聲,但他卻像是鬼壓床了一般,怎麽也動不了。 等到他的身體終於能動了,他卻發現居然不是自己在控製身體,而是……而是一隻貓,一隻死貓在控製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像隻貓一樣四肢著地,這裏爬爬那裏爬爬。 他本以為貓沒辦法開門,自己會死於上班遲到時,控製他身體的貓居然不知道怎麽搞的開了門,一路下了樓。 在看到金子琳時,廖玉書心裏燃起了巨大的期望,他不停在意識裏呼喚金子琳,雖然他也不知道金子琳到底能怎麽幫他,但這好歹是他唯一的期望。 然而沒多久金子琳居然被嚇跑了,隻留下廖玉書一個人被鎖在自己的身體裏,被拋棄在無邊的絕望中。 在這具身體貓一樣走向二樓的老太太時,廖玉書隻感覺到了果然如此,他在身體內破口大罵,恨極了那個老太太。 他當時就不該停下來聽她說話,死了也不安生的老東西,和那個小畜生一樣…… 在廖玉書的身體爬向那個老太太時,身體發出了嘎吱嘎吱聲,一個成年男性竟然硬生生一點一點被壓縮成了貓的大小。 血液混雜著肉醬噴濺了滿地,骨茬支棱在外,靈魂狀態的廖玉書完全地感知到了這種痛苦,發出了一聲聲慘叫,但沒人聽見、也沒人能幫助他。 最後時刻,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還在現實世界時…… 那是一個雨天,他剛剛下班,盡管他一直很會做人,但工作中仍舊少不了煩心事。 雞蛋裏挑骨頭的上司、光說不做的廢物手下、沒事找事的客戶和勾心鬥角的平級同事……加班到最後好不容易下班了又是個雨天,路上堵車堵了半天…… 他剛在車庫裏停好車準備上樓,就看到了在角落裏躲雨的,瑟瑟發抖的一小團。 是隻小貓。 被雨淋透了,估計是好不容易找到個地方避雨,看他走過來連跑都沒力氣跑。 廖玉書握緊了手裏的長杆雨傘,隨後猛地向著那一團捅過去。 一聲淒厲的貓叫響起後,他又一腳將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小貓踹回角落,一次又一次將傘尖刺向那一小團。 他臉上掛著笑容,發泄著積攢下的怨氣和憤怒。那些他沒辦法對人發泄的情緒,他一股腦全部發泄到了麵前的小貓上。 一隻小畜生而已,他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但誰讓這些畜生投不到人胎,死在角落裏也沒人在意。 廖玉書感受著身體的擠壓、變形帶來的碾壓般的劇痛,此時才想起那天被他用傘捅死的那隻貓……好像就是有著黑色的皮毛…… 因為那時他打了一把黑傘,所以才能隱約回想起來。 他以前幹過太多次,也從來沒把那些被他虐殺的小生命放在心上,畜生而已,什麽樣子、是貓還是狗他完全不在乎。 但今天他才在劇痛裏想起來,那隻貓……市場攤位上的貓屍……那把黑傘…… 他的對應物是那把黑傘!他曾經在日用品售賣區見過那把黑傘,那裏隻有那一把黑色的直柄長傘。 但太晚了,他的身體畸變成的一團血肉模糊的貓躍上老太太的膝蓋,重新團成一團,發出了輕輕的喵聲。 下一刻,老太太消失不見,隻剩下空蕩蕩的躺椅上的一團爛肉。 503室內,白安歌突然停下手中的畫筆,笑了笑,從調色盤中多蘸了一抹紅色,重重壓在已經覆蓋了一層顏料的畫紙上。 …… 稍早一些,謝今夕和穆塔進入百貨商場後,慣例在主管那裏簽到。 主管的臉色發青,像是剛從冰櫃裏出來的凍屍,她質問道:“第十一家店鋪為什麽缺了兩個塑料模特,是不是你們兩個偷走了?” 穆塔將簽完到的冊子遞給主管,謝今夕則道:“哦?我們為什麽要偷那個?也許是塑料模特自己走出去了也不一定……” “一沒有動機二沒有證據,您可不要亂說話。再說,丟了東西為什麽不找保安而要來質問我們呢,我們的工作可不包括這些。” 謝今夕頓了頓,刻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哦,我忘了,保安早就沒了,您又沒聘請新的,這就難辦了。” 主管克製不住自己身上的惡意,氣得都比剛剛更有活人氣息了,她正要說什麽,謝今夕卻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主管閉嘴。 隨後謝今夕笑了笑,道:“不過您別急,沒準過不了多久,那兩個塑料模特就自己走回來了,這也不一定。” 說完謝今夕就沒再理主管,和穆塔一起越過她直奔櫥窗而去。 主管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卻著實沒什麽理由發難。 一夜過去,百貨商場的一切都恢複了原樣,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連櫥窗內連被血液染紅的地磚縫都恢複了幹淨整潔。 所有塑料模特都回到了以前的位置,絕大部分的塑料外殼都恢複了正常,不再有破損的痕跡,隻除了一個——與謝今夕對應的那個塑料模特。 其他塑料模特能恢複是因為內部填充著屍體又有怨魂附著,與百貨商場關係緊密,它們可以自動修複破損的痕跡,但和謝今夕對應的那個塑料模特內部隻填充著血液、並沒有附著怨魂。 如今血液都回到了血池地獄,更是隻剩下了一個空殼,空殼自然沒辦法自我修複。尤其這還是早上八點之前,塑料模特還沒有重新套上衣服,謝今夕一眼就看見了。 謝今夕轉身看向穆塔,道:“準備好了嗎?” 穆塔用行動回答了他,他直接上前伸手擁抱了謝今夕。 這是個頗不倫不類的擁抱。 謝今夕並沒有實體,在兩人剛一接觸重疊了一部分後,穆塔心口的血玉便迸發出強大的吸引力,讓謝今夕不受控製地驟然和穆塔完全重疊在一起。 櫥窗內的燈泡灑下冰冷璀璨的光,穆塔伸出的手既像是在擁抱虛空、又像是想要擁抱櫥窗裏的塑料模特。 謝今夕則進入了一個頗為奇妙的狀態,他好像附身了穆塔。第108章 百貨商場中的我(二十二) 穆塔的身體和意誌都沒有對他做出抵抗, 靈魂也向他全麵展開,所以謝今夕很輕易地便掌控了穆塔的身體。 而血玉拉扯著他的魂體向穆塔的心髒處集中,那裏有一顆半凝固的心髒, 其大體尚是由血肉組成的, 一部分已經凝固成了玉的狀態。 如果是普通人的心髒, 這個樣子心髒早就已經停跳了, 人也已經進了停屍間。 但詛咒的作用下,這顆半凝固的心髒依舊頑強地跳動著。 這顆心髒,自在人尚處於胎中時便開始跳動, 直至人老去死亡時才停止。每秒、沒分都賣力搏動,將新鮮的血液推向全身,這是生命的引擎。 此刻那顆半凝固的心髒外還籠罩著一層模糊的虛影, 虛影由紅光組成,跟隨著這顆半凝固的心髒一起跳動。 炫目的紅、血腥的紅、生命的紅…… 在穆塔體內的謝今夕抗拒不了這樣的吸引力,下意識伸手企圖握住那躍動的虛影。 也在此時此刻,靈魂和靈魂完全相通,共感將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強行合二為一。 靈魂之海卷起滔天巨浪,裹挾著謝今夕失落的記憶重回他的體內,他想起了一切…… 父母、妹妹、別墅內女主人的歌謠、雨林深處神廟內三身一尾的蛇神雕像、黑白兩色學校內高高的鍾樓還有……三位一體椅上相對而坐的三個自己。 直到這一刻, 謝今夕才真正的自己。 謝今夕所感受到的、眼前所能見的依舊是純粹的紅, 他握住了象征自己的那顆心髒, 現在要做的便是從前方離開這片紅,回到那具空殼中去。 穆塔體內的謝今夕伸手向前, 穆塔自己則收回了作出擁抱姿態的手, 摁在了自己左胸口—— 血液噴濺而出,噴在地上、櫥窗玻璃上,像一朵從穆塔心口生長而出的猩紅的花。 穆塔手中多了一團散發著紅光的、躍動的虛影心髒, 他身前也多了謝今夕的魂體,謝今夕的手和他的手重疊在一起,一起握著那顆虛影構成的心髒。 “去吧。”穆塔的念頭傳到謝今夕的魂體內。 謝今夕的魂體轉身看向穆塔,突然向前吻在了穆塔的唇上。 這也是一個頗不倫不類的吻。 謝今夕轉身握著那團紅光組成的虛影心髒走向櫥窗,穆塔同時鬆開了手,見謝今夕穿過玻璃,將那顆心髒從塑料模特胸前的空缺處壓進了它的胸膛。 “我的對應物,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我來拿回你了。” 謝今夕的魂體附在塑料模特身上,與它重合為一。 下一刻,櫥窗前的穆塔和櫥窗內的塑料模特同時消失不見。 噴濺到地上血液快速滲入瓷磚消失不見,櫥窗玻璃上的血液盡數滑落滲入地麵,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百貨商場的服裝區,再次恢複了幹淨、整潔、華麗的正常模樣。 …… 二樓,袁蔓早早來上班,直奔日用品區售賣掛件的地方,看到了那個眼熟的掛件。 她將掛件取下,拿在手中,她很肯定這就是自己的對應物。 袁蔓本以為自己還要結賬,但下一刻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四樓,在謝今夕和穆塔消失不久後,金子琳按照往常的時間點來上班,她小心地將自己負責的店鋪的塑料模特換好衣服。 隨後她很快便發現,沒有謝今夕和穆塔的身影。 怎麽會? 他們兩個沒來上班?不,不可能。 金子琳同樣發現了空了一個的櫥窗,她看著那邊,突然明白了,他們分明是已經找到了對應物離開了這個世界! 該死的,塑料模特,這些塑料模特原來也可以是對應物嗎? 那她的對應物會不會也是塑料模特而不是某件衣服? 金子琳心中一熱,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意識到了問題。且不說她的對應物會不會是塑料模特,單說四樓有六十多個塑料模特,哪個才是她的對應物呢? 她被拿走的東西,她已經被拿走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這回第十一家店鋪沒有人負責了,金子琳瞄了眼那邊,心裏有些打鼓。但她隻負責第五家店鋪,負責巡邏檢查的人已經消失不見,第十一家店鋪盡管違反了規則也找不到需要負責的人啊! 應該……應該不會出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