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空下來的那個繩圈,終於是等到了掛在它上麵的疲憊、麻木的員工。  回到502後,一路沉默的穆塔卻突然問謝今夕:“你能從我身上感應到什麽嗎?”  從穆塔意識到謝今夕的記憶失落在自己的意識中後,他便隱隱意識到他對於上個世界結尾的記憶其實並不可靠,或者說,就像所有受到嚴重精神創傷的人一樣,會自動回避那讓他極度痛苦的場麵。  謝今夕臨死前,兩個人的意識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不分你我,穆塔那時甚至覺得自己既生又死的狀態。一個自己死了,另一個自己卻還活著;活著的自己抱著死去的自己的屍體,死去的自己的屍體又躺在活著的自己的懷裏。  換一個靈魂不夠堅固、精神不夠穩定、心靈不夠強大的人,恐怕當場就會精神分裂,但穆塔撐過來了。  他是個很強大的人,無論從任何方麵,他都稱得上足夠強大。  白安歌說要向內找尋,所以回來的路上,穆塔一直在回憶,逼迫自己一遍遍重溫謝今夕死去的那一幕。  走廊天花板下垂下的屍體森林、血泊、幹屍……還有他懷中的謝今夕的屍體那時應該距離破碎時刻還有一小段時間,這個時間間隙,他帶著謝今夕的屍體去了哪裏?  穆塔逼迫自己回憶那一幕、向內搜尋答案,他知道的、他應該是知道的、他一定……  突然,穆塔意識到一件事……  不僅謝今夕的記憶在自己這裏,謝今夕的身體其實也在他這裏。  是他帶走了謝今夕的身體,讓兩個人合二為一。  穆塔這突然的一問,讓謝今夕的目光不自覺落到了他的心口,謝今夕點了點頭,伸手摁在他的左胸處,說:“這裏麵,一直散發著猩紅的光,還有一種香甜的氣息,吸引著我。”  果然,穆塔的猜測被證實了,他跟謝今夕重新說了一遍自己身上血咒的事。  離開百貨商場之後,謝今夕告訴他塑料模特隻是一具空殼,而填滿空殼的是不屬於他的血液時,且那血液快速滲透進地下消失不見,這就讓穆塔聯想到了血咒。  血咒的開端便是血池地獄偶然連通了人間,地獄中的血液染紅了人間的土地成為玉種,由此造就了血咒……  血咒和血玉息息相關,而血咒中最嚴重、最禁忌的一點,就是將血玉重新放回陰曆生辰一致的活人胸膛中,會導致厲鬼剖開活人胸膛,從中爬出來重回人間。  而如今的謝今夕,正是怨鬼的形態。  “那個對應著你的塑料模特確實隻是一具空殼,因為需要一顆新的心髒,來重構一具新的軀殼。”穆塔再次將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和謝今夕的手重疊在一起,“那顆心髒,屬於你的心髒,原來就在我這裏,我一直為你保存著。”  “開什麽玩笑?”謝今夕觸電般收回手,虛幻的魂體穿過了穆塔的手背,“怎麽可能?我和你應該並不是陰曆生辰一致,我也不需要通過剖開你的胸膛重返人間,我已經存在了……”  “陰曆生辰隻是一個象征,是那個貪心的家族研究出來的方式。陰曆生辰一致隻是代表一種聯係,這種聯係讓怨魂能重新定位人間,而我們之間的聯係比什麽‘陰曆生辰’一致要更加緊密。”  穆塔打斷了謝今夕的話,“你也可以感應到吧,它對你的呼喚。”  “我不會死的,剖開胸膛拿出你的那顆心髒,重新放回那具象征意義的塑料軀殼裏,就等於你拿回了自己的身體。我們立刻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我們自己的世界。”  “我的傷會恢複,而你的身體將重構,我們將恢複以前的共感,你就可以從我這裏拿回記憶,這才最好的結局。”  謝今夕麵無表情地立在室內,屬於怨鬼的惡意第一次從他身上散發開來,連帶著周圍的陰氣匯聚,讓室溫都降低了數度。  雖然展露了怨鬼形態以來,他一直盡力表現得與活人一般無二,但鬼就是鬼,沒有身體的束縛,惡意、怨恨、憤怒……種種瘋狂的情緒讓謝今夕隻想撕碎什麽來發泄。  這種情緒並不是對著穆塔產生的,隻是他根本沒辦法抑製地感到怨恨、憤怒。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書最想寫的就是這部分了,關於謝今夕的屍體究竟怎麽了……也有隱晦暗示一些,考慮到種種原因和大家的心裏接受能力,並沒有直接寫出來,大家隻要知道血玉在穆塔那裏,是謝今夕複活的關鍵就行了。  之前寫血咒這種好像一直在打醬油的設定,就是為了後期的複活準備的伏筆。第105章 百貨商場中的我(十九)  這種情緒,  更多是對於自己弱小的憤怒,對於他們走到這種絕境的怨恨。  “我明白。”謝今夕低聲道,同時在心裏補了後半句,  但再也不會有下一次。  ……  袁蔓、廖玉書和金子琳下班時間比謝今夕和穆塔早一個小時,  同樣也比陳正德略早一些,  三個人先後離開百貨商場,  卻沒有一個打算等陳正德。  袁蔓和廖玉書一起下班,在路過市場時,廖玉書卻突然停住腳步,  問:“你有沒有聽到貓叫聲?”  “貓?”袁蔓敷衍地聽了下,搖了搖頭,“沒有。”  廖玉書皺了皺眉,  怎麽可能沒有,他真的聽見了,那聲音好像是來自於……他的目光落在市場蓋著黑布的攤位上。  隻見一整塊黑布上凹下去了一塊,仿佛有什麽東西壓在上麵,貓叫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他心裏暗道一聲該死。  廖玉書想起了早上那個詭異的老太太要他幫忙找貓,如果他沒見到貓也就算了,但既然見到了就必須給老太太帶回去,  否則極容易出事。  “麻煩稍等一下。”說完廖玉書走過去想看看那團東西到底是不是貓,  等他走進了,  卻暗暗倒退了一步。  那塊黑布上壓著的,分明是一團腐爛的爛肉,  腐肉間夾雜著骨架,  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了。  那好像真的是貓,不過是一團高度腐爛的、看不出原本形狀的貓屍,那剛剛的貓叫聲又是哪裏來的?  廖玉書沒再靠過去,  而是轉身走回袁蔓身邊,道:“沒什麽,我聽岔了,我們走吧。”  兩人路過還空蕩蕩的燈牌走回了單元樓,在二樓廖玉書果然見到了坐在門外走廊躺椅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叫住了他:“後生仔,你找到我的貓了嗎?”  袁蔓怔了怔,在意識到老太太不是叫自己時,她立刻加快腳步毫不停留上了樓。  廖玉書心裏麵暗罵一句,卻必須停下腳步,換上最親切地笑容,對老太太道:“老太,我下班時路過市場,好像聽到了貓叫,但沒看到貓,您可以明天白天去市場那邊找找。”  老太太坐著的躺椅微微晃了晃,她說:“我的貓乖乖的,從不會跟著別人亂跑,隻有它陪著我這個老婆子…但它突然就不見了……”  廖玉書隻覺寒意乍起,硬著頭皮道:“老太,這畢竟是有線索了,不是再也找不到了,你不用太在意。”  一邊說著他一邊試探著往樓上走,快走到樓梯頂端的時候,他笑著道:“那老太,我就先回家了。”  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快步往樓上走,一直走到五樓才鬆了口氣。  貓、貓、貓,那畜生已經死了,這老太太估計也是個已死的鬼……既然都死了還出來作什麽妖,怎麽就偏偏盯上他了?  當廖玉書走到六樓,看到的是臉色慘白、神情驚恐地看著602門內的袁蔓。  袁蔓剛剛拋下廖玉書先一步上樓,她住在602,結果剛一打開門,那把帶軲轆的椅子正停在門口,像是在歡迎她回家。  這把椅子……這把椅子……  袁蔓立刻想到了昨晚,602室內果然有一個她看不見的人,不,看不見的鬼。  那個鬼就是在她身邊,在她晚上起夜時盯著她,在她下班時等她回來。  袁蔓呼吸幾乎要停止了,不……她不想一個人住在602,她也不能……  “廖先生,今晚我暫時在你那裏住嗎?我這邊出了點問題,暫時沒辦法住人了。”袁蔓隻能白著臉試圖向廖玉書求助。  廖玉書側頭看了眼,同樣看到了那把滑椅,了然地笑了笑,斷然拒絕道:“抱歉,男女共處一室不太合適,袁小姐還是自己解決吧。”  他可沒忘剛剛袁蔓在二樓,毫不猶豫拋下他就走。  雖然如果是袁蔓遇見這種事,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但人嘛……總是寬以待己、嚴以待人,很多事自己做得,別人便不能做,廖玉書恰巧就是這麽一個人。  說完廖玉書打開603的門,反手轟然關上,留袁蔓一個人麵對。  袁蔓冷下臉,廖玉書就是個偽君子,他根本就是個自私到極點的人,早在梁武敲門他卻不為所動時,她就該明白。  袁蔓看了看那把滑椅,她還有兩個選擇,一是去找金子琳,一是去找白安歌。聽金子琳的話,白安歌很可能有精神問題,那她實際上能選的隻有金子琳。  但問題在於,去找金子琳就能更安全了嗎?  袁蔓覺得自己拇指被劃破的地方又開始疼了……  算了,袁蔓一狠心,在這種鬼地方哪裏又是真的安全的呢?任意換地方住,晚上更可能被盯上。  袁蔓幹脆將那把滑椅推出了門外,走進602室內,剛想關門,就見門外那把滑椅的椅背緩緩轉動,轉成了椅麵重新衝向她。  袁蔓立刻關上了602的門,鴕鳥一樣強迫自己不去想門外的那把滑椅。  至於被袁蔓考慮過的金子琳,她下班要略晚於袁蔓和廖玉書,早於陳正德,不過她畢竟幸運的是回到單元樓時沒有碰見什麽老太太,也沒有遇見任何異常。  她很順利回到了402,如往常一般洗澡洗漱後躺在了床上,她本來慣例想盯著自己斜上方那個黑點來放空自己過於緊張的大腦,但這次那個黑點周圍的牆皮好像暴起了一部分。  漏水了?還是太潮了?  袁蔓沒有起身,有點近視的她隻能模模糊糊看到斜上方那塊地方,她也沒有心力、不想追根究底,整個白天的工作讓她疲累到了極點。  不過她的對應物究竟是什麽呢?是哪件衣服嗎?是模特身上的某個配飾?是一個小包還是一雙漂亮的高跟鞋?  如果是一件衣服,想必也是那種表麵釘鏽著各種水晶、碎鑽的真絲金色魚尾裙,那是她成為主播的初心,一家奢侈品牌的定製款,有著那時還是個學生的她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的價格。  後來她畢業了,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前台,每天笑到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身體也站得麻木了,下班後就成了沒任何力氣做出表情、動也不想動的空殼,但工資卻也並不高。  後來偶然她病了,難得請了四個小時的病假,在以小時計算的短暫休息時間裏,她沒有去醫院看醫生,隻是去藥店買了把藥想要頂過去了事。離她最近的藥店開在一家商廈的地下二層,她進入商廈路過了開在商廈一樓的那家奢侈品牌,在櫥窗裏重新看見了那條裙子。  那時她就在想,同樣是人,有些人可以擺在櫥窗裏,有些人就隻能立在櫃台後,既然都是被擺出來任人參觀展覽的,那為什麽不自己走進櫥窗呢?  金子琳做到了,隻可惜沒過多久,櫥窗裏紙醉金迷的夢就突然被打碎了。  所以,金子琳一直覺得自己的對應物應該是一件裙子,一件魚尾裙,但兩天的工作下來她還是沒有找到和之前那條類似的魚尾裙。  到底……會是什麽……  想著想著,金子琳突然絕對對麵斜上方那附近的牆皮,是不是暴起的範圍又大了一些,這麽看上去隱隱有些像一張——人臉。  金子琳不敢再看,幹脆閉上眼醞釀睡意。  ……  502室內,因為今晚百貨商場已經關門,謝今夕和穆塔要硬闖危險性還是太大,他們能做的也僅僅是等明天百貨商場開門,直奔服裝區。  然後謝今夕取出穆塔的心髒,放進櫥窗內那個模特胸口的空缺處,這個世界就結束了。  但今晚也注定是個並不平靜的夜晚。  隨著夜色漸深,謝今夕又聽到了軲轆聲,有什麽東西在樓上從左滑到右,又從右滑到左……  這次已經能感應的靈體的謝今夕抬頭看向樓上,他能感覺到,樓上有一團散發著極度惡意的靈體進入了活躍狀態。  602室,原本就在裝鴕鳥的袁蔓驟然被聲音嚇醒,她一睜眼,就看到了停在自己床邊的那把滑椅。  滑椅停在窗戶和床之間,椅背微微後仰,就像真的有人坐在那上麵一樣。  袁蔓驟然坐起身,盯著那把椅子。  怎麽可能,它不是被自己推出室外了嗎?  就因為不可能,晚上突然見到這一幕,袁蔓控製不住地感到了恐懼。  她見椅子沒有其他動靜,緩緩伸出腿想要下床,她盡力不發出任何動靜,下床後倒退著往後摸到了臥室門,隨後打開門轉身想跑。  也就在這時,那把滑椅突然衝了過來,從後撞在她身上,撞得她向後仰倒結結實實坐在了上麵。  椅子帶著她突然轉了個麵,讓她麵向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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