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斂怡聽完他這一大段話, 心情有些複雜,張了張口:“怎……怎麽會這樣……顏沛風他……他有什麽資格……”  “我看不慣他。”慎臨深呼一口氣,“我一直想問問顏何在究竟有沒有思考能力, 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事兒都看不明白, 會對自己親媽這麽厭惡?我想問問顏沛風心裏到底怎麽想的,沒感情了為什麽不麻利點幹脆離婚?我可能想法真的有點陰暗吧……我、我甚至想……”  “好了, 別說了。”晏存抬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  “對,你先冷靜點……”江淮說,“說事歸說事,別說完還拉踩一下自己……沒必要。”  一個隊裏工作這麽多年,他們眼中的慎臨一直是之前那副內向安靜, 溫和無爭的模樣,這回將情緒發泄出來,讓人心疼同時也有些擔心。  慎臨喘了幾口氣, 心裏有些發酸, 好半天才收拾好情緒,有些發啞“嗯”了一聲。  此時輸液架上掛著的點滴也差不多滴完,喊護士幫忙重新掛好一瓶後, 他們將線索整理好,盯著病號乖乖把粥喝完。  傍晚七點左右, 溫斂怡提出留下來陪慎臨一會兒,於是他們三人收拾好東西,決定一起去吃個飯,最終選擇了那天隻來得及吃一口的黃燜雞米飯。  這會兒離開醫院,江淮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啃了一口肉,含糊說:“他這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對啊……會不會是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太久?有點焦慮?”  晏存想了一會兒, 仔細斟酌言語,好半天才說:“可能吧……之前知道一點兒他家的情況,沒想到這麽複雜……我讓溫斂怡多跟他聊聊吧。”  他似是想起什麽,正色道:“而且他說的那個‘b5-108’,就紙背麵寫的,是他當晚進那個辦公間的門牌號……昨天複盤視頻錄像的時候,我看到溫斂怡視角裏,‘b5-106’過後直接就到了‘b5-108’這個辦公間……唔……也可能也是我想太多。”  而且全程問話當中,慎臨眼神閃爍了好幾回,說不清究竟是有什麽隱瞞,還是真的隻是內向不善言辭。  “確實……確實有點奇怪……”江淮想了一會兒,“改天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吧……前天光顧著找他倆了,也沒注意到那工廠裏邊有什麽不對勁。”  晏存說了聲“好”,三人不語繼續低頭吃飯。  紀燎依舊是往常那副不怎麽說話的模樣,安安靜靜待在那兒,聽了一會兒他們的分析,順口問了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啊?”晏存反應過來,“你說慎臨嗎?”  紀燎“嗯”了一聲。  “唔……我想想啊……”  “我覺得……他有點社恐吧?”江淮替他答道,“他剛進支隊那會兒,話很少,比你還內向……不是……等等……我沒有內涵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說……”  “……”高冷小紀說了句,“沒事。”  “……”社恐小晏也有被內涵到,“你繼續。”  “好,那我繼續說啊。就……慎臨他……嗯……其實他一直做的很好,乖乖幹自己的活,麻煩的事也都主動去做,隊裏有誰遇到困難也樂意幫忙。”江淮長歎一口氣,“你跟他不熟,別信他剛剛說那些妄自菲薄的話,他挺好的。”  紀燎答了句“我知道”,不再說話,待吃完晚飯回家途中,他思忖片晌,還是決定和晏存說一句:“你們……稍微看著他點……嗯……別讓他一個人行動了。”  “嗯?”晏存立馬明白對方要表達的意思,但還是問了句,“怎麽?他不是說拒絕了麽?當時視頻錄像裏麵,他拒絕意味應該挺明顯了?”  “不一定。”紀燎說。  晏存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好,這幾天我讓溫斂怡跟好他。”  紀燎“嗯”了一聲。  “哦對了……”晏存說,“前天工廠起火的事兒,我特地問了問消防中隊的中隊長楊浩楓。當時火勢看起來挺猛烈,實際上每個起火點之間距離較遠,可燃物也隻集中在每個點附近,沒有造成什麽大損失,撲滅難度不大,滅火器數量實在過於多了,所以我想……縱火那人會不會……”  “嗯……可能沒真想害人,隻是給我們一個提醒,或者……”  紀燎不說話了。  晏存“唔”了一聲,不語想了一會兒。  市局離他們家所在那條街不遠,倆人很快到達,將車子在樓下停好後,紀燎跟他說了“晚安”,看著他上樓到家後,給蕭知語發了條消息,掉頭前往別墅區。  他這回也沒想問當年火災的事,直奔主題,趁熱打鐵問起了顏沛風,將那天工廠發生的事兒跟蕭知語說了一遍。  蕭知語聽完,思忖了好一會兒,分析道:“我覺得吧,顏沛風的主要目標會不會並不是那個小刑警?會不會……會不會隻是想把你和你那隊長給引過去啊?”  “不。”紀燎很快否認,“嗯……不知道該怎麽說,實際上我感覺他當時……那個慎臨……當時就差這麽一點點,差這麽一點慎臨就要被那人的話給帶過去了。”  “怎麽說?  “他家庭情況比較複雜,被迫寄人籬下,隱忍成熟,性格小心自卑謹慎,一直以來勤勤懇懇工作……你想到了什麽?”  “……”蕭知語一怔,“你的意思是……”  “他的性格跟之前幾個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有一些共通之處,生活環境糟糕,長期處於壓抑狀態,加上近期心理狀況比較焦慮,極有可能在一時衝動的情況下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兒,所以我懷疑……他中的或許不是顏沛風的套。”  “……唔……我想想……”蕭知語問,“那個坐標點所在的服裝廠……”  “還沒來得及查,不過根據之前得到那些線索,那個服裝廠大概率和顏沛風有點關係。”紀燎分析道,“首先我認為……設計這個陷阱的人主要目的很有可能在於‘想要將顏沛風幹的那些不合法的事兒揭露’,且剛巧知道顏沛風和刑偵支隊的某個人關係較近,借此機會利用了刑偵支隊一把,還碰巧把我和我隊長也給引到了事發現場。嗯……具體操作我猜測有以下三種……”  “等等……”蕭知語打了個小岔,“你隊長還是你對象?”  “…………隊長。”  “對不起,我耳聾。”蕭知語說,“你繼續。”  “嗯……具體操作大概有三種,”紀燎說,“一是誘導刑偵支隊的人去查,借此查出顏沛風謀取不法利益,涉及經濟犯罪,甚至是販毒或是其他什麽別的東西;二是以其他方式‘把顏沛風那些人牽扯進刑事案件裏’,比如說在服裝廠裏放的那把火,主要在於引起警方注意……”  “……”好半天沒等到下文,蕭知語看了他一眼,問,“第三?”  “唔……第三……比較刁鑽……”紀燎輕咳一聲,“這個可能性‘猜測’的成分居多,估計有點扯……確定要我說?”  “都說到這兒了,索性說完唄。”  “唔,那行……”紀燎分析道,“前天晚上,那人掄棍子砸溫斂怡腦袋時下手極其果斷,動作行雲流水,要麽是老手,要麽已經做好了‘犯罪’及‘被反殺’的心理準備。設身處地來想,如果我得做好必死的準備去替別人幹一件事,那大概率可能是被威脅,或是家人生病,沒錢醫治且借不到錢這種迫不得已的情況。”  “設計陷阱的人很有可能對於支隊人際關係了如指掌,知道慎臨不願意將隊內其他人牽扯進來,知道他和溫斂怡之間有點苗頭,特地讓人在服裝廠埋伏,襲擊溫斂怡,甚至接通辦公間電話,幹擾他思緒,或是提出一些能夠誘惑到他的條件。”他話音頓了頓,“倘若襲擊成功,溫斂怡因此被害身亡,涉及‘襲警’且事發工廠還和顏沛風有關,很輕鬆就能讓顏沛風陷入水深火熱中;倘若襲擊不成功,在精神狀況及身體狀況極差的情況下,慎臨就是其中的一個不確定因子長期壓抑之下,觸底反彈,情緒不穩定,極有可能在衝動氣憤的情況下做出什麽事兒來,同樣能牽扯進刑事案件;倘若以上兩種可能性都沒沾上邊,我們刑偵支隊已經有太多證據進行鋪墊,同樣能引起懷疑,且當天襲擊我們的那個人也還沒被抓到。”  “……”蕭知語目瞪口呆,“你倒很敢想。”  “過獎。”紀燎拿過水杯抿了一口,倏地想起什麽,開口道,“對了,前天晚上在工廠門口遇見那個女人……我讓人稍微查了一下,那女人是個聾啞人,是服裝廠五百米開外福利院的一個護工,負責孤殘兒童日常生活的陪護工作,調查之後倒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我姑且懷疑她有點問題,你有空替我再細查一下。”  蕭知語說:“行。”  紀燎又想起什麽:“支隊那邊查不出當時辦公間電話的來源,你能派人查查?”第61章 暮火十七  自己大概是對紀燎有點心動了。  “??啊?”蕭知語愣了幾秒, “你們支隊刑偵技術都查不出,你指望我?你們隊那個……那個溫什麽的……她不挺厲害麽?她也沒法查?”  “沒用。”紀燎說,“那邊應該是對刑偵技術有一定研究, 繞開監察辦法多, 上回羅青森墜樓前接聽那通電話也沒能查出,估計還得靠你們這邊‘不太正常’的手段來查才行。”  “行吧, 你還挺信我……”蕭知語也沒來得及反駁並沒有‘不太正常’,歎道,“我讓人試試吧,別抱太大希望。”  他抽出手機,將紀燎提供的信息編輯發了出去, 似是想起什麽:“你心裏有數?”  “有。”紀燎頓了幾秒,給蕭知語發了一個ip地址,“你隻要查查在不在這附近就行。”  蕭知語說了聲“好”, 順手將發送過來的坐標點在地圖上顯示出來, 倏地想到什麽,怔了好一會兒,不動聲色將眸子往紀燎那兒移了一下。  紀燎頭也沒抬看了會兒手機。  蕭知語識趣閉了嘴, 倆人好半天沒有說話,心裏各自想了點兒東西, 直至牆上掛鍾響起整點的一聲“叮”後,他才輕歎一口氣,從果盤裏拿起塊瓜啃了一口,含糊說了句:“對了……那什麽……其實那天你回去之後,我仔細想了好久, 我的擔心可能確實是有點多餘了,所以我決定轉變一下思路。”  紀燎看了他一眼:“?”  “就是我覺得吧……其實你倆挺像的, 都有點工作狂的氣質,對其他什麽事兒都沒有太大興趣,不想談的時候也沒有‘試試’這個概念,以往每回有追求者衝你這張臉撲上來,都讓你給冷了回去,所以我想……指望你倆各自談個正常點的對象估計有點難……幹脆湊合湊合在一起得了……”  “行了行了。”畢竟認識這麽多年,紀燎對於他有些跳脫的話題轉換也比較適應,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別鋪墊了,要說什麽直接說。”  “唔……其實……其實也沒有要說什麽……”蕭知語眨了眨眼,欲言又止好一會兒,輕歎道,“好吧,其實是之前有回飯局,我剛巧聽說了點東西,真的是剛巧,巧合之下知道了點現代信息技術查不到的東西,所以有點感慨生活已經這麽艱難了,何必還在這種事情上增加難度,隻不過是談個戀愛,隨心就好,沒必要糾結這麽多,你倆也不是真就得在一起過一輩子。”  “……”紀燎心下有點不太好的預感,沒來得及反駁蕭知語最後那句話,先行問了句“什麽”。  實際上蕭知語也不知道該不該和紀燎說這事兒,不過話已經開了個頭,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完:  “唔……就……我一朋友的朋友,他之前剛巧和你們隊長上同一所初中,同班三年,我就稍微和他打聽了一下你們隊長的事兒……”他支支吾吾道,“之前在他們學校圈子裏傳得挺誇張的,一開始有人傳他孤傲不合群看不起所有人,後來傳他父母殺過人所以被報複,再後來說他精神有問題,不會說話之類的……都是些很難聽很離譜的東西……哦對……我那朋友的朋友說……他之前好像還被人欺負過……”  “……”紀燎每聽一句,臉色越往下沉一分,“欺負?”  “別氣別氣……我那朋友的朋友不是幫凶……當時其實他也有些看不過去……”蕭知語忙安撫一句,“他說當時看見有人抓了幾隻蜈蚣扔你們隊長筆袋裏,確實太過分了,他還特地上前問問你們隊長有沒有事,需不需要幫忙之類的……不過你們隊長好像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麽,沒搭理他,情緒沒有任何波動,很果斷把筆袋往垃圾桶一扔,回座位繼續寫作業去了。後來聽說是因病休學一年,回來直接考了個比較遠的重點高中,和之前交際圈完全割裂,上高中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再後來就是考回琴江公安大的事兒了。”  紀燎怔怔聽完,好半天沒說出話來:“他……”  ‘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麽’、‘沒搭理他’、‘情緒沒有任何波動’、“變了個人似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尤其是像紀燎這樣的‘知情’聽者,聽完隻覺得心裏揪著疼。  太苦了。  尤其還是在紀燎查完當年火災舊案卷宗之後。  當年調查員在火災現場角落發現燒炭用的盆以及未被燒毀的書籍,其中幾頁在關於‘輕生’的內容上用紅筆劃了線,且由於夫婦兩人屍體已經被燒至炭化,無法確定其身上是否有其他外傷,加上恰好電路老化故障造成短路,引發爆炸,似乎無論怎麽調查,也隻能把這次火災歸類為‘事故’,而且大概率還是由‘受害人主觀意誌’導致的事故。  怎麽可能隻是事故。  怎麽可能真就這麽‘恰好’?  蕭知語小心用餘光觀察了紀燎一會兒,清了清嗓子,斟酌言語道:“說實話……聽說這些事兒後我一時沒敢信……之前見過他好幾回,性格還挺好,和孤傲不合群完全搭不上邊,加上景澤也總和我說他們隊長多好多溫柔多穩重什麽的,就算再怎麽變也不可能變這麽徹底吧?所以這些東西聽過就好,沒必要太當真,估計隻是初中生小打小鬧玩孤立什麽的,應該沒我朋友說得這麽誇張。”  紀燎聞言眸子一黯。  或許事實遠比外人所說,比上回對方親口敘述的要更誇張一些,而最終也隻有晏存本人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麽。  紀燎心裏倏地冒出點兒衝動。  如今他再也想不起其他什麽,將火災相關的內容拋到了腦後,也將方才和蕭知語分析那一大堆東西給全忘了,隻想現在、立刻、馬上見到晏存。  不願意也不想再說什麽案件,隻想見他一麵,隻想在一起待一會兒。  好半天沒得到回應,蕭知語察言觀色,絞盡腦汁,試圖聊了點別的緩和氣氛:“還有就是……上回張景澤……哦對了……忘了和你說,我跟張景澤在一起了,就之前國慶放假的時候,他和我聊了聊你們支隊的事兒,說你們隊長一直對他很好,剛進支隊那會兒他做錯事也沒怪他,隊裏其他人也都特別關照他,對咱們這種特殊群體也沒什麽偏見……所以他想,以後找個機會大家一起吃個飯,認識一下什麽的……”  紀燎壓根沒聽:“哦。”  “嗯……嗯!要說的就這些……沒有了……”蕭知語說完,恰在此時,一條信息出現在手機對話框當中,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將發送來ip地址給紀燎看,“查到了查到了,不過隻有粗略的一個大方向範圍顯示,但不在你說的位置附近,差了有十萬八千裏了……你看。”  紀燎回過神來,將方才的心緒暫且放下,盯了會兒坐標顯示的那個地址,發覺實在放不下。  他腦子一片空白,心亂如麻,方才說了這麽多也全給忘了。  紀燎冷不丁從沙發上起身,急匆匆說了聲“走了”,快步離開蕭家,加速將車子往家方向開去,連手機都給忘在了蕭知語那兒,消息也沒來得及給人發一條,匆匆停好車,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  工作狂?不可能的。  紀燎喘幾口氣將心緒收拾好,抬手急匆匆敲了敲房門,輕咳一聲喚醒感應燈,後退幾步站到貓眼能看得見的地方,聽門後腳步聲正靜悄悄朝大門方向靠近。  他心跳莫名加快幾分。  腳步聲在門前停了好幾秒,貓眼裏的光被遮了一會兒,裏邊那人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將門拉開,往外探了探腦袋。  “紀燎?你怎麽……”  紀燎沒說話抬步進了屋,輕呼一口氣,方才心底翻湧的情緒一下子沒克製住,冷不丁自背後將那人一把摟進懷裏。  懷裏那人被嚇得短促“唔”了一聲,一時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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