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輕……輕點!” 黑衣男子方才差點以為手要讓人給人掃飛出去,額角冷汗直冒,整個人疼得脫了力,卻還不死心掙紮了一下。 由於小時候營養沒太跟上,在人均猛男身材的刑偵支隊裏,晏隊長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至於讓歹徒給掀翻過去。 他手背冒起青筋,輕鬆將黑衣男子按住,想起自己今天放假不營業,沒帶手銬:“嘶紀燎,報個警。” 紀燎麵色凝重應了一聲,先將孩子還給方才待原地沒動的女子,抽出手機撥了個110。 那個似是孩子母親的女人沒動,掃了紀燎一眼,好半天眸子裏才染上一點兒焦急,也沒說話,抱起孩子朝他一點頭。 紀燎倏地察覺到不對勁。 他抬手將女人拉住,保險起見還是多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孩子麽?” 女人動作停住,盯著他口型看了好一會兒,好半天腦袋往下一點。 紀燎似是不太信,又問她懷裏那女孩:“小妹妹,她是你家人嗎?” 小女孩反應如出一轍,好一會兒後,才朝他點點頭。 紀燎思忖片晌,這才鬆口氣,放她倆離開了。 待紀燎重新回到事發現場,晏隊長已經將黑衣男子腦袋上的鴨舌帽以及口罩給取了下來,冷冷掃了這人一眼,問:“慣犯?” 見紀燎快步朝他靠近,他忙開口說了句:“唔紀燎,快!” 紀燎:“……?” “貓,快把貓撿回來,”見紀燎沒反應過來,他眸子往紀燎身後一掃,“貓!那個貓!別讓人給撿走了!” 紀燎會意,方才有些緊張的心緒稍稍放鬆下來一些,有些無奈“哦”一聲,將隨手扔的東西給撿了回來。 方才被壓製住的黑衣男子也不知是看到什麽,眸子裏一瞬間閃過‘難以置信’的情緒,情緒似是有些緊張。 之後幾分鍾裏,任他倆怎麽問,男子始終死死咬著下唇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待轄區值班人員到達現場,將方才那名黑衣男子帶走後,他倆這才發覺,方才男子奔向的那輛銀色小轎車已經沒了蹤影,也沒來得及記住車牌。 心大的晏隊長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傷傷口不深,隻不過匕首刀尖鋒利,還是給劃出個五厘米左右長的傷口。 紀燎低眸看了眼冒著血珠的傷口,沒有說話。 他拉著晏存快步往自家方向行去,從抽屜裏取出醫藥箱自顧自開始處理傷口,全程一言不發。 見他一臉嚴肅,表情頗有山崩地裂的架勢,晏存眨了眨眼,試探著開口說了句:“那什麽……紀燎,不至於,就一個小劃傷……” 不待他把話說完,紀燎突然問:“疼不疼?”第49章 暮火五 “她問我……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啊?” “我問你疼不疼, ”紀燎語氣溫柔得有些反常,處理傷口的動作輕了一些,問他, “傷口, 疼不疼。” “唔……” 晏存也不是真沒聽明白,隻不過被紀燎這哄小孩似的語氣給嚇了一跳, 一時間懷疑對方吃錯了什麽藥,“還、還好……不太疼。” 他乖乖沒動,任對方替他消毒傷口纏好繃帶,不語盯了紀燎一會兒,張了張口:“那、那什麽……” 紀燎抬眸同他對上視線:“……?” “我不怕疼。” “……”紀燎綁繃帶的動作一頓, 也不知想岔了什麽,三兩下給繃帶打了個蝴蝶結,“哦?” “真、真的!” 見對方似是不太信, 成熟穩重的晏隊長有些急眼了, 抬起另一隻手在紗布上輕輕戳了一下,“甚至還覺得有些癢……” 紀燎將他亂碰的手給拍了下去,迅速用多餘繃帶把人不聽話的手給綁起來, 凶了他一句:“還碰。” “……”見紀燎隻是象征性綁了個活結,晏存也假意掙紮了一下, 討好說了句,“不碰了不碰了,快給我解開吧?嗯?小紀?” 他似是想起什麽,催促一句:“還看電影嗎?我真不怕疼,唔, 一會兒到放映室給你看個東西。” “?”紀燎問,“什麽東西不能在這兒看?” “哎呀” 晏存自沙發上起了身, 拉著紀燎就往樓梯方向行,低聲道:“這兒太亮了,有點不好意思走吧走吧走吧。” “……???”紀燎心下疑惑什麽東西還不好意思起來了,但也沒問,手稍用力一些將他扯回來,“走錯了,這邊。” 晏存點點頭“哦”一聲,拎著方才買好的零食和牛奶,轉身往走廊另一頭行。 他倏地想起方才蹭了一地灰的小貓玩偶,又不太舍得把小貓扔洗衣機,紀燎隻得打發他先去選片子,把小貓玩偶洗幹淨晾好,快著動作回到放映室。 見晏存正湊屏幕前啪嗒啪嗒按著遙控器,餘光不住打量著四周環境,紀燎問他一句:“還沒選好?” 晏存指尖動作一頓,將遙控器給紀燎遞過去,說:“太久沒看了,實在不知道該看什麽,上回看電影還是四年前江淮非拉我去的……你來選吧。” 他有些不自在往後挪了點兒位置,將靠枕扯過摟在懷裏。 雖說他先前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確實沒見過家庭放映室長啥樣,但不至於想象不出來,進門後發現也確實和他想象中大致相同。 除了他現在身下坐著的這張床。 紀燎倒也沒什麽反應,接過遙控器,挪動著上床坐到他身旁,說了聲:“行。” 於是他也跟著“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放空心緒發了一會兒呆。 紀燎這會兒光想著方才晏存說要給他看的‘東西’,心思也沒在電影上,隨便選了一部點開,把燈給關了。 他開口問:“什麽東西。” 晏存這才回過神來,也就猶豫了兩秒,將抱枕往旁邊輕輕一放,果斷把自己衣角往上掀了一點兒。 “比這個疼的我都經曆過了,這點小劃傷不算什麽。” 放映室光線昏暗,屏幕時不時亮起白光,紀燎一時間沒太看清他注意力短暫集中在對方白皙的皮膚以及平坦結實的腹部肌肉上,往前湊了幾分,這才看清衣角下方那一小截疤痕。 他眯了眯眼,伸手捉過衣角往上拉了幾分,看清那條將近三寸的猙獰可怖的傷痕後,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晏存安慰似的笑了一聲:“其實也不是很疼,當時縫針的時候我眉頭都沒皺一下呢……”見對方不說話緊盯著他,他倏地有些心虛,“……好吧其實是失血過多給睡過去了,也沒怎麽疼。” 微涼的空氣觸上皮膚,他凍得“嘶”了一聲,將衣角重新整理好。 紀燎注意力全集中在對方話語裏那個‘睡’字,呼吸亂了幾分。 他啞聲問了一句:“……怎麽來的。” “嗯……有回出外勤……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晏存將目光集中在正前方顯示屏上,也沒在看,手忙腳亂從桌上取過一瓶牛奶打開:“就……嗯……” “不想說就算了,”紀燎輕聲打斷他,“別說了。” 不願意讓人特地將自己傷疤揭開是一回事,不敢再往裏打探是另一回事他有些害怕了。 “嗯……也沒有不想說……”晏存抿了口牛奶,含糊道,“隻不過覺得稍微有點兒丟人,當刑警這麽久還讓人偷襲,還進醫院住了這麽…………!” 他話音被紀燎突如其來這麽一抱給打斷,手裏牛奶瓶差點沒拿穩,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說是‘抱’也不貼切,紀燎隻是突然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將他往懷裏一帶,額頭抵上他的肩膀而已。 “別說了,”他聽見紀燎聲音悶悶傳了出來,“別用這個語氣說了。” 紀燎寧願他不那麽冷靜,寧願他情緒稍微外放一些。 “……”晏存很快答了句,“好,不說了。” 他手悄悄繞過紀燎脊背,懸在人肩膀正上方,輕輕落下拍了拍,輕聲道:“不說了不說了……嗯……看電影吧?” 紀燎沒動,不語在他身上靠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嗯”了一聲,緩緩鬆開了手。 晏存拆瓶牛奶遞了過去。 紀燎伸手接過牛奶,沒再說話,怔怔望了會兒正放電影的顯示屏。 進度條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距離,除卻音響傳來的電影原音外,兩人耳邊時不時響起布料與床單摩擦的輕微聲響。 倆人沒再說話,各自捧著瓶牛奶盯著顯示屏,實際上心緒都飄得有些遠,電影一點兒也沒看進去。 “本來我也覺著……怕下雨這破毛病不改也沒問題。”晏存突然說。 紀燎呼吸一頓,轉眸望了過去,發覺對方正怔怔盯著屏幕沒有看他。 他輕輕“嗯”了一聲。 “好幾年前的事兒了,”晏存輕歎一口氣,兀自回憶了一會兒,開口道,“之前……嗯……其實跟黎文欣那回差不多我剛當上副支隊長那會兒,有個女人報警,說前夫挾持了她倆的孩子,正站在六樓天台護欄外邊,說要帶著孩子一起死。” 紀燎瞬間猜出那天究竟是個什麽發展,艱難“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他看不清晏存表情,捉摸不透對方現在情緒究竟如何,隻看清晏存那倒映白光有些濕潤的眸子。 “那個男人態度非常堅定,手臂死死勒著孩子,要求前妻跟他複合,不然就把孩子從六樓扔下去……他前妻也是個倔脾氣,厭惡受人威脅,始終不願意妥協,吃準了那人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我們勸也勸不動。” “那天下好大雨,天台沒有遮擋,我們所有人都站暴雨下跟他對峙,所有人都被淋了一身濕在那之前我已經嚐試過脫敏療法了,不至於怕到喪失思考能力,不至於有什麽太誇張的反應,但當天環境也確確實實影響了我的心態。” “……”紀燎接上他的話,“你稍微有些焦躁了。” “嗯……”晏存輕聲說,“對。” 他決定對紀燎稍微坦誠一些,沒再壓抑什麽情緒,側過腦袋同紀燎對上視線,神色黯淡道:“當時我一直勸那個女人,勸她別再激怒對方,沒有用,她甚至讓那個男人‘趕緊帶著拖油瓶去死’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下了錯誤的命令,讓其他人配合我強行將那人懷裏勒著的孩子給搶回來。” “行動過程中也沒出什麽差錯,我們順利把孩子從他的禁錮中解救出來,隻不過……”他聲音低了幾分,“解救成功後,我們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一時間也沒再注意還站護欄外邊的那個男人,等我回過神來,跟那人絕望無助的眼神對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轉身跳下去了。” 紀燎眸子輕顫,呼吸有些亂,整個喉間幹澀得要命。 他似乎一瞬間代入角色,代入幾年前正站天台上淋著雨的晏存,代入那個無奈之下作出決策的晏隊長,眼睜睜看著那人心灰意冷跳下了樓。 他有些難受。 比他更難受的那個人長呼一口氣,往後靠了靠,心念一動,將腦袋靠在紀燎肩上,抬起手背抵上自己額頭。 “如果我當時再冷靜一點,再穩妥一點,”晏存說,“哪怕把觀察力往那個人情緒裏分這麽一點點,可能就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事後回想起來,那個人精神狀態全程都不太對勁,明明顯而易見,明明隻要多觀察一分就能發現,我卻將心思往外界環境多放了一些。” 紀燎啞聲發出一個音節:“不……” “可我沒想到,那兩個人……居然是相愛的……”晏存狠狠咬了咬牙,“那個男人到現在還躺在療養院裏,至今沒有恢複意識事發後不久,我跟其他人一起去醫院探望他,剛巧碰見報案那個女人跪在他床前哭,哭得撕心裂肺。” “她問我……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