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姿回頭,薄薄的唇裏吐出二字:


    “放開!”


    眯眼,嘴角向下撇著,明顯是不耐的神情。肖玨一愣,旋即不可思議,音調也提高了些:“你敢吼我?”


    雲意姿的臉色仍舊不悅,盯著他逐漸陰沉的臉色,那不悅也沒有散掉分毫,將目光轉到他死死拉著她的袖子的手上。


    “請公子放開,”她客氣而疏離地請求道,“我有話要對王上說。”


    肖玨緊抿唇不說話。


    她的臉色便難看起來,定定地看著他。


    那輪廓逐漸與前世之人重疊,當初,從那樣一張唇中吐出的是何其相似的一句,他們那時的心情,都是一樣輕蔑的吧,覺得輕易就放棄了性命很是不堪,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敢對旁人蓋棺定論。


    以庶人之禮、 舊十胱   (jsg) 葬了吧——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受控製地說出:“公子還是不相信我?覺得我會同王上說什麽是嗎?”


    她很憤怒,需要用什麽來發泄這種情緒,很顯然肖玨成了出氣口,她麵無表情地看著肖玨,骨子裏的冷漠終於初露頭角,隻是仍被一層薄霧掩蓋著,叫人瞧不真切。


    “讓公子失望了,我要對王上說的,隻是桂姬娘娘的遺言罷了。”


    肖玨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會變化得如此之快,對她這副模樣有點不適應,覺得陌生得可怕,眉越皺越緊,“你到底怎麽了?”


    “你為什麽生氣?”


    他實在是不懂,甚至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兒惱,硬是按捺住脾氣,好聲勸道,“王上正處於盛怒之中,你看不出來?不要命了,上趕著去觸黴頭?我告訴你,你要是被他叫人一刀砍了,我可不給你收屍。”


    雲意姿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將那種激烈的情緒平複下來。


    “不必公子收屍。”


    何需說這般賭氣的話,她笑自己跟他待久了也幼稚起來,將肖玨的手從衣袖上拂開,認真道:“方才桂姬還留給公子一句話,公子可知,都說了什麽。”


    虞子覓的屍體已被王上所派的人拖了下去,隻留原地一灘血跡,不斷有宮人端水走進,進行灑掃。


    那匕首是貴重之物,由樊如春奉還歸來,呈到了肖玨手中,又匆匆退下。


    肖玨並沒有靠近虞子覓,自然是不知曉她都說了什麽的,他也渾不在意:


    “許是什麽詛咒之語吧?”用胥宰遞上的帕子擦拭刀身,本來已經被樊如春處理得很是幹淨,他卻好像上麵沾著什麽髒東西,反反複複地擦拭,連刀柄上凹陷的紋路都不放過。


    他冷笑反問,“難道還能是祝福不成?”


    雲意姿淡淡地說:


    “她說,希望公子能贏。”


    肖玨抬起臉,臉色有些詭異:“贏?什麽贏?為什麽希望我贏?”


    當然是在未來那一場奪嫡的拉鋸戰中啊,看來桂姬的心中並不是沒有怨恨的,這也許……是那個一輩子逆來順受的女人最後的反抗。隻是,這反抗也如此綿軟、毫無力道,僅僅是一個渺小的祈願。


    然而,這祈願終會實現。想到此處,雲意姿鄭重其事地對肖玨說:


    “我也相信公子能贏。”


    她恢複了一貫的柔和,對他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半點不差,肖玨愣神,端詳她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評價了一句“善變”。


    “嗯?”


    肖玨立刻低頭去擦匕首,裝作沒有聽見,刀身被他擦得光可鑒人,一點汙點都見不到,這才心滿意足,重新收回鞘中,掛在腰間。


    肖玨想起什麽,說:


    “剛剛那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回答。”


    來了,秋後算賬。他說的是 舊十胱   (jsg) 桂姬問的那一句——你對他呢?


    到底是嬌縱多年的寵妃,哪怕表麵一派賢良,卻是被寵得從骨子裏就大逆不道,竟敢當眾拿公子玨作比王上。


    雲意姿想著別的事,與少年沉默對望。


    “我以為我不回答公子也能明白。”


    肖玨立刻:“……我不明白。”


    雲意姿輕輕一笑,眼尾一勾:“當真麽?”


    肖玨咳了一聲,拒絕回答。


    怎麽一到這種問題總是拋來拋去,好吧,他就當是她臉皮薄,羞澀難言。


    這麽一想,他心情大好。卻聽雲意姿沉吟道:


    “也許,虞子覓是憎恨她的兄長的。”


    “怎麽說?”


    雲意姿指著虞子覓曾躺過的地方,“她是厭惡純白之色的,所以用血將自己染紅。她說宮裏冷漠,她不喜歡,其實她知道,宮外也好不到哪裏去,所以她留了下來,甘心地做著棋子、任人擺弄。”


    “那朵白花一直被她攥在手心,沒有沾染半點血腥塵埃,定然對她意義非凡。”


    不知為何,雲意姿說起虞子覓,仿佛是看著前世的影子,不知不覺便難以停下:


    “依照她在觀星樓的反應,那個珠兒,應該是陪了她很久的婢女。”


    “珠兒死了,她的陪伴便沒了。於是她選擇犧牲最後的價值,換取解脫……”


    “你說的,”肖玨難得露出糊塗神色,狐疑道:“我怎麽聽不懂。你好像很了解她?”


    雲意姿微微一愕。


    她搖了搖頭,“素昧平生,談何了解。”


    不過是同病相憐。


    比起雲意姿來,也許桂姬要更可憐吧,一生囚困,為人傀儡。好歹前世在最後,她能夠支配自己的生命與結局。


    桂姬卻不能。


    “那你為何要說這一番話?”


    雲意姿歎了口氣,由衷地說:


    “我覺得……她很是可憐。”


    肖玨冷嗤,心想可憐什麽,自作孽不可活。


    他看著雲意姿情真意切的臉龐,唉,她可真是個菩薩心腸,對一個素昧平生之人也能生出憐憫之情,不禁好奇,像雲娘這般的女子,是不是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呢?


    ——卻肯為了他殺人。


    那種決絕他從未在旁人的身上見過。


    “公子不明白麽?”雲意姿垂眼,“也許就像她說的,如果有一個拚盡全力都想保護的人……大概就能懂那種心情吧。”


    赭蘇啊。就像赭蘇一樣。


    “你有?”


    “我有,”雲意姿微微一笑,似看他,又似未看他。


    肖玨凝重地望著她的眼睛,忽然也露出笑容。


    她真是的,總是這樣向他表露心跡。


    胥宰不寒而栗,剛剛死了一個人,為什麽他們兩個還能談笑風生。


    念及有錯在身,不敢說話,乖覺地做著打掃。


    雲意姿回以微笑,轉過身時,驟然冰冷。


    她看著外邊沉沉夜色,想起桂姬最後的瞑目之前,那含淚的哽咽無聲—— 舊十胱   (jsg)


    “求你,替我跟王上說一句,對不起。”


    33.  美人謀(1)   “是犧牲品。”……


    後宮從來不缺美人, 一個小小桂姬之死,想來不會驚起太大的波瀾。


    至於會給前朝局勢帶來怎樣的變動,那是當權者該去操心的事,同雲意姿沒有多大幹係。


    她這一夜夢中, 卻是夢著了許多前世的景象。一會兒是赭蘇羞澀的笑臉, 一會兒是她無聲地嘶喊要她快逃, 最後變成高高掛在城牆之上的畫麵。


    一會兒, 赭蘇又變成了珠兒, 撞向石台, 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雲意姿醒來的時候, 喉嚨裏渴得厲害, 見天還沒亮, 下床去飲了半壺涼水, 看看屋外黑沉的天色,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在屋裏翻找起來, 從角落的箱子裏找到一籃子還算新鮮的紅藍花,並幾小盒胭脂, 這是她之前製好封存的。


    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 索性拿出搗藥的碗和杵,將紅藍花放進去搗碎。


    屋裏很是安靜,畢竟聶青雪不在,整個空蕩蕩的房間隻有她一個人,伴隨著木杵撞在碗底篤篤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響亮的鞭子聲如同慣例般響起,伴隨著官蓉璿嘹亮的喝罵。


    雲意姿伸手推開窗,天亮了。


    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她心情好了很多, 對著官蓉璿那張撲簌簌掉粉的橘子皮,都能心平氣和地露出笑來。


    官蓉璿見了把臉一沉,張嘴想罵,又念及什麽硬是噎住了,嘴一咧,陰陽怪氣地說:


    “聽說女郎昨兒進了觀星樓,想必很快就要飛黃騰達了吧,到時候做了娘娘,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老人啊。”


    雲意姿莞爾,隔著窗向她一福:“官姑姑是教導我們的前輩,您的好,意姿自然都是記得的。”


    官蓉璿“嗬嗬”冷笑幾聲,她心中梗著事兒,正是鬱結得厲害,沒空跟她在這兒虛情假意,鞭子一甩,便轉到另一邊粗使宮女的屋子去了,這些人她可以隨便下手,不怕打壞。


    又是新一輪的喝罵,伴隨著鬼哭狼嚎。


    雲意姿折下探進窗來的一朵花,放在木碗中,為新製的胭脂,再添三分豔色。


    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了。


    雲意姿梳洗過後,先去拜訪了隔壁的媵人們,給柳氏和交好的姐妹們分去幾盒胭脂,將剩下兩盒做得最精細、添加了香料的包裝起來,給周曇君送去。


    這些胭脂,都是前世雲意姿同那位交好的醫女一齊改良所得,比那勞什子的&zwn 舊十胱   (jsg) j;玫瑰香露滋養百倍。


    還好之前留了個心眼,藏得隱蔽,才沒被聶青雪翻走。


    雲意姿知道自己在觀星樓中忤逆了周曇君,定然使她動怒,總該好好安撫。


    沒成想還沒進佳人閣的門,薑兒便來傳令,說周曇君罰她在外頭跪上一盞茶,才準起來。


    薑兒說完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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