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姿並不在意,慢慢走到帳前。


    她從輕薄的紗帳往下看,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濃密纖長的睫毛蓋在眼下,鼻梁起伏,唇線美好。


    雲意姿坐到榻邊,長袖垂下,盯著少年這張秀美絕倫的臉。


    “別裝了。”她冷冷地說。


    肖玨不為所動。


    他唇邊還有幹涸的血漬,就像一種吃人的妖魅,森寒可怖之中,竟然有一種嬌豔欲滴的感覺,緊閉著雙目,仿佛正處於沉睡之中。


    雲意姿見他還裝,臉上有怒意一閃而過,她將手掌高高地抬了起來,即將落下時,又放輕了動作。


    將他蓋著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動作輕柔宛如對待珍視之人,心裏卻是恨不得掐著他的脖子,勒令他起來。


    真是被這副純良無害的外貌騙了,忘了他的本性,最是可惡、可恨!


    肖玨睫毛一動,慢慢地睜開了眼,他視線清明,沒有錯過雲意姿臉上的怒意。


    可他偏要裝作虛弱至極的模樣開口:


    “……我渴。”


    目不轉睛地看著雲意姿,肖玨感到十分新奇。


    在他的印象裏,她的情緒一直都很是柔和溫吞的,沒想到竟然也會發怒,就像一朵開在血泊中的白花,極致純潔,又極致的熱烈豔麗。


    他真想折下來,哪怕會被刺傷,饒有興味地觀察她的表情,肖玨好像從中獲得了某種新的樂趣,腹中的抽痛也暫時可以忽略了。


    雲意姿瞪了他一眼,肖玨無辜輕喚:


    “雲意姿,我渴。”


    雲意姿沒有理會,而是徑直抬手,“公子可知這是什麽?”


    她將手指遞到他麵前,給他看上麵沾染的粉末,“這是金烏之毒,乃是從桂姬身上搜出來的。”


    “我聽不懂。”肖玨一臉誠實。


    還裝,雲意姿怒極反笑,發現肖玨一直盯著她看,立刻抿起了嘴角:


    “這是一種慢.性.毒.藥,且極易揮發,公子告訴我,怎麽可能一下進酒中,便讓您劇毒入體,嘔血不止了?”


    肖玨輕輕哼了一聲。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他別開視線,去望帳頂的繡花,臉色淡淡,“我又不知道自己中的什麽毒,更別說是誰下的毒了。”


    雲意姿卻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她慢慢地低下身,直視肖玨的眼睛,淡色的瞳孔裏沒有半點笑意:


    “不,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桂姬身邊的那個奴婢,走起路來,右腳不自然,似乎有所殘疾。”


    “又如何呢?”


    雲意姿緊繃著麵色,一字一頓地說:“公子現在,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毒麽?”


    肖玨看見她紅潤的嘴唇微微開合,失神地看著她,好在虛弱至極,血液供應不足,臉上也顯不出色來。


    雲意 舊十胱   (jsg) 姿被他看得煩躁,這個人竟是如此狠毒,對自己都這般心狠,她慢慢地說:


    “公子真的不怕喝下那杯酒一命嗚呼?或者桂姬身上,根本沒有帶任何藥物?”


    她真好看,肖玨心情很好:


    “你在擔心我?”


    雲意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覺得已經摸不清這個人的想法了。


    正常人會隨身揣著毒藥嗎?


    自己給自己下毒,還一出手就是極烈的劇毒,想到他倒下去抽搐不已的那一幕,雲意姿無法理解,心裏由衷地升起一絲寒意,這個人根本沒拿自個兒的性命當回事兒。


    一個豁得出命來的人,究竟是怎樣的狠心,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肖玨見到她的臉色,眼底一沉:


    “你害怕我?”


    雲意姿搖了搖頭,談不上害怕,隻是有點怵,“公子為何要這樣做,明明可以慢慢籌謀,偏偏要用這種極端的辦法。”


    肖玨輕輕咳了一聲,“我隻有這條命作為籌碼,”他麵容慘白至極,又陰森至極。


    “我要的可不是小打小鬧。”


    眼神極為陰狠,“我要的是她的命。”


    還有對幕後之人的警告。


    “公子如願了,”雲意姿淡淡道,“那婢女已當場自盡,場麵……極為不堪。”


    肖玨麵無表情,記仇的本性可見一斑。


    雲意姿默了默:“假如桂姬身上查不出香囊……”


    “沒有這個可能。”肖玨打斷她。


    雲意姿立刻反應過來,他必然是提前掌握了什麽信息,才敢這樣不留退路地出手。


    隻是,桂姬身上竟然帶著慢性劇毒,她要害什麽人,就不怕自身遭到反噬麽?


    誰又會與她親近?無非天子。


    而且她的背後便是虞侯,難道前世肖宗瑛離奇暴斃,竟是虞氏一族的手筆?


    真是細思極恐。


    肖玨閉上眼睛,悠悠用氣音說道,“你看出了這其中的蹊蹺,為何卻沒有揭發呢?”


    雲意姿沒有回答,反問:“若是我因公子而死,又當如何呢?”


    肖玨睜眼看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那我賠你一條命。”


    看似玩笑,她卻聽出來他的語氣很是認真,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認真。


    瘋子。


    “以後公子不要這樣做了,不值得。”以她重生的經曆,對於性命,她比常人更加的珍視,完全無法理解肖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更何況若是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在看見仇人的第一眼便想出這樣的主意,對自己不假思索的狠,簡直就像與生俱來的本能。


    雲意姿覺得自己也許應該重新審視這個人,心性冷酷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令人膽寒。她不由自主地問道:


    “公子就不害怕麽。”


    他忽然低聲呢喃:“你不要說話了。”


    雲意姿這才看見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翕動了一下,看著她吐出三個字:


    “我好疼。” 舊十胱   (jsg)


    不疼才怪。


    “餘毒還沒清幹淨。”


    看著他麵容因疼痛而扭曲,眉頭難受地蹙起,冷汗還在不受控製地冒出,雲意姿心想活該,麵上擔憂地歎了一口氣:


    “公子這是何苦呢……”


    拿起一旁的帕子給他慢慢地擦拭起汗,他卻忽然將她的手給拉住,拽了下來,輕輕地貼在了頰邊。


    手腕觸到的肌膚柔軟而富有彈性,除了那種冰冷的溫度格外令人不適,讓雲意姿聯想到了蛇,暗暗哆嗦了一下。


    肖玨蜷縮著,脊背單薄而纖細,他長長的睫毛抖動著,貼著她的手腕,似乎對麵前的人很是信任依賴。


    喉嚨裏悶著聲音,如同小獸的嗚咽:


    “真好。”


    “我今天很開心。”


    報了仇,還能跟她單獨相處。


    29.  明月璫(7)   也不知道做得幹淨一點。……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開心嗎?”他拉著她的手, 臉上的神色仿佛是期待誇獎一般,雲意姿心說不想,無奈頂著他熱切的目光隻好悠悠道:


    “……大仇得報?”


    “你隻答對了一半。”肖玨笑了一下,那眼神分明是要讓她猜剩下的一半。


    雲意姿搖了搖頭, 在他身邊坐下, 把肖玨的袖口卷了起來, 在他逐漸涼颼颼的視線中, 慢慢地給他擦去了指尖的白色粉末。


    袖子上的血跡還沾染在白紋上, 格外顯眼。


    肖玨抿起了唇, 直勾勾地看著她。


    雲意姿邊擦邊說, 像是數落一般, “也不知道做得幹淨一點, ”她蹙起長眉, “萬一誰心血來潮,隻需檢查一下公子的手, 您這一番籌劃,豈不是全都暴露了?”


    肖玨微微一怔。半晌, 他無聲地笑起來, 五根手指輕輕地貼住了她的手心,“我以為你會覺得下作。換成任何一個人知曉這件事,都會覺得我瘋了。”


    他沒有用力,也無法用什麽力,雲意姿被他這樣柔弱無骨地貼著,隻覺像是羽毛輕飄飄地觸碰,便沒有掙脫,隻是對他一直想往她指縫裏鑽的動作感到不滿起來。


    索性一把握緊他的手,製止了他幼稚的小動作, 臉色柔和道:


    “公子都這麽豁出去了,我又如何忍心苛責呢?既然是她想害您在先,那麽付出代價也是應該的。”


    一命抵一命,千古不變的道理,換成是她,假如遇到能夠報仇的機會,自然也要死死抓住,卻不會像他一般那麽極端罷了。


    肖玨象征性地掙了一下,掙不開,於是心安理得保持了這個動作。原來與麵前這個人,即便是像這樣程度的肌膚相親,都能給他心底帶來莫大的安定。


    一鬆懈,一股極度的疲憊便從體內湧了上來,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肖玨半闔雙目,放慢語速說:


    “這幾天,我總是做夢,夢到我掉進水中,一直往下 舊十胱   (jsg) 沉,沒有人來救我。我很害怕,四周都是那麽黑,水很冷,我發不出聲音,漸漸地喘不過氣。每每醒來,便是睜眼到天亮。”


    他神色怔怔,如同沉浸在夢中喃喃自語般,“現在,終於能睡一個好覺了。”


    雲意姿安撫地握緊他的手:“我明白的,我明白這種感受的,公子。”將他額頭上擋住了眉眼的發簾,輕輕地撩開,露出嶙峋眉骨。


    他說的這些感受,她也有過——前世受到折磨的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是如此,絕望而冰冷。


    肖玨忽然睜眼,眸光如同湖底的玉石般幽暗:“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


    指尖一頓,堪堪劃過他的鬢邊,雲意姿輕聲說道:“身份有別,恐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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