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後的身形微微一動,似是一福。


    “是,主公。”


    隻聽得聲泠似雀,籠罩著若有若無的雲煙。


    蓮步輕移,美人的身形緩緩地露於人前。


    長長的裙擺,繡著白紋曇花,層層疊疊,露出下麵一圈金絲白緞,像新梳的鶴羽。


    燈光照出她的麵容婉麗,鼻尖秀美,長睫垂著,在眼下遮出濃濃的影。


    如此美人!


    眾人驚豔,場上片刻,鴉雀無聲。


    與此同時,梁公幽幽一歎:


    “吾得雲姬,英雄氣短。似君無美酒不可,吾無雲姬不可呀!”


    他欣慰地笑著,將雲姬召到自己身邊。美人柔恭跪下,將頭顱枕在一國之主的膝上。


    任由男子的大掌,撫摸她光滑黑密的長發。


    她懶懶側首,瞳孔顏色極淡。


    額心一豎,竟是細細紅色。


    掠過場上眾人,眸光所及之處,人人心神一緊。


    場上不乏清正之人,心中想道:


    此女之美,不似凡品。


    莫非妖狐幻化?


    貌美若此,梁公又盛寵不衰……傳言不假,梁國雲姬,實乃妖孽!


    妖孽之談,雲意姿也有耳聞。


    對於人力無法製約之事,便要歸結於鬼神。正如,明明是守心不堅,卻怪女色.誘惑。


    多麽偽君子。


    她輕嘲,掃視於人,滿眼冷漠。


    眾人交頭接耳,更有甚者,與她大膽地目光相接,隱含挑逗。


    梁公大為不滿,寬袖垂下,掩蓋住美人的眉目。


    “逢此佳宴,諸君筷著卻紋絲不動,可是覺筵席簡陋,怨怪寡人招待不周?”


    竟是公開維 舊十胱   (jsg) 護於愛妾。


    彼時梁國兵強馬壯,惹人忌憚。


    各位公卿果然禮讓三分,隻道公好福氣,我等欣羨。


    唯有大顯使君,已過弱冠之齡的公子玨滿麵漠然,一眼都不曾投向那絕色美人。


    他將美酒吞咽入口中,喉結滾動,下頜繃如玉線。


    ***


    宴散。


    大顯使君不勝酒力,侍內將之攙至一亭。


    及至亭中。


    四麵秋棠簾飄,暗香浮動。女子從畫屏後走出,手提宮燈,白曇委地。


    青年麵色一冷,拂袖欲去,“梁國的禮儀,便是如此麽。”


    卻被她柔聲叫住。


    美人挽著燈的玉臂雪白,容顏在暖光下生輝。


    “諸君見我,麵露歡欣。我見諸君,我也歡欣。此兩全其美之事,公子何必拘泥於俗禮呢?”


    他聞言,側了目來,眼神冰冷,似要將她的肌膚一寸一寸凍結。


    “汝乃妖異。”


    她卻突然走近,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台階之上。她盯著他的眼睛,吐出氣息,掠過他的鼻尖,竟讓他覺得,下一刻就要被這女子食進肚中去了。


    聽她輕柔地說:


    “君不曾親近於我,並不識我本性,怎知我是妖異?”


    此三言兩語,他已沉下了麵色。


    眼底蘊滿不化的尖冰,如針,將她一寸寸打量,如刮骨般狠。


    “梁必將因汝而亡。”


    雲意姿微微一笑。


    她折過了身去,隻將背影對他。


    寬帶束起的腰肢,如同柳條一般地細。


    回眸來,眸光幽冷:


    “與我何幹?”


    “縱使因我而亡,與我何幹?書留我名,遺臭萬年,更與我何幹?君誌向雄遠,意吞天下,大可來取!若非出離太久,忘我故國何處,否則便請使君、一並拿下!”


    她麵色醉一般酡紅,彎下了腰,以手撐住圓形石桌,咯咯地冷笑,


    “要這硝煙四起,生靈塗炭,人間地獄,惡鬼橫行,才是好事呢!”


    如此言論,離經叛道!


    他在心中罵:妖物。


    眼底的紺藍色愈發深濃,結成霜寒:


    “夫人不勝酒力,已醉。玨恕不遠送。”


    雲意姿的笑聲停住,想起一些久遠的事。


    “使君高貴,自是不屑與吾等一爭高低。”


    她忽然壓低了聲。


    “倘若使君,”如幽魅,回蕩在寂靜的亭閣之中,“生得人奴妓子之流,還敢如此麽?”


    觸他逆鱗。


    公子玨,生母卑賤。


    玨勃然大怒,指節捏得作響。


    臉色摻在稀薄的月光之中,明暗參差,無比扭曲而陰冷。


    他將雲意姿盯了許久許久。


    忽然,從那細長飽滿的唇裏,吐出似笑非笑的一句,“是麽。”


    ***


    翌日,酒意退卻。


    雲意姿隱隱約約回憶起了這樁事,心頭湧上了懊悔。


    當真是年少輕狂麽,被一時握在手中的權柄衝昏了頭腦,借酒泄恨,妄動意氣。


    雲意姿頭痛無比。


    她想了很久。


    以梁公的名義,給使君駐居的別館送去珍寶,美女若幹,並附信請罪,卻被他身邊的小廝一一退回。


    看著完璧歸趙,膽怯匍匐於她腳底下的美人,雲意姿怒極 舊十胱   (jsg) 反笑,摔碎了手中的玉杯。


    當時,雲意姿隻意識到,此人絕非君子。


    怎知,卻是睚眥必報的小人。


    時隔六年,他率顯朝十萬鐵蹄,兵臨城下,血洗大梁。


    是對她當年挑釁的報複,還是以此為借口,滿足吞並的野心。


    穩固將來的天子之位。


    都無所謂了。


    ***


    赭蘇不見了。


    雲意姿找到她的時候,赭蘇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如意雲紋錦裙,裙子被撕破到了腰上。


    腳上踩著紅色的繡花鞋,有一隻丟了。


    繡鞋上的紋路她認得,是覆盆子。


    她的雙手掛著麻繩,並攏在一起,吊在城門之上。像個破布娃娃一般,晃晃悠悠,雙腿之間還有幹涸的血。


    她穿著雲意姿的衣裳,死在一個沒有下雪的夜裏。


    “梁冥爍要拿你的命來安撫軍心。你知道,梁公死了,梁冥爍獨大,而你是最後一個有著威脅的人。你的婢女代替了你。”


    都尉的聲線冰冷僵硬,“梁冥爍不識你的真容,她隻要穿戴整齊,坐在參商殿中不出聲就可以了。”


    梁冥爍,是梁公梁懷坤的堂叔叔,身負大將軍之職,常年駐守關外,半個月前因大顯討伐於梁,邊關城池連連失守,被梁懷坤緊急調回了梁都。


    那個人,雲意姿雖從未真正與之照麵,卻記得在侖靈殿外遠遠看時,那陰沉眼底之下躍動的野心。


    不難想明白梁冥爍的所作所為。


    梁懷坤昏庸誤國,他若先下手為強,奪取梁國,投靠大顯,性命想是得以保全,說不定還能將功折過,成為梁國新的主人。


    隻因梁懷坤做的糊塗事實在是太多了,後院中還有自己這樣的存在,梁冥爍賣國投敵,也可以說成是為阻止戰爭,造福梁民的明智之舉啊。


    雲意姿很久才吐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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