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沒有固執說要接走她,而是給她送上了包裝完整的食物,這讓她放下了不少戒心。 對方應該不是壞人吧。 她望著那對夫婦質樸的臉,終於打開了牛奶,牛奶放在車裏,不太冷,她幾口就喝掉了,然後吃了幾片餅幹。 中年女人坐在一旁和她聊了一會,說自己家是開冷庫的,說自己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到最後中年女人道:“我知道懷孕了不容易,你現在還孤身一人,誰都有遇到難處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如果不願意住我們家,我們可以借給你錢,在附近給你找一個小旅館。” 於悅被感動了,一對素昧平生的夫妻,竟然這麽為她考慮。 自己已經身無分文了,孩子還差好幾個月才出生,對方也沒有什麽可圖的。 或許,去他們家也可以,隻要麻煩他們住一晚就好。 明天早上,她就可以振作精神,想辦法去父親以前的單位,試著聯係他們搬去了哪裏。 而且,不能報警也不意味著不能向警察求助,她說自己走失失憶,那些人也會幫她找到家人吧。 她已經從那個魔窟裏逃了出來,回到了塵世之中。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明日太陽升起時的曙光。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比如15號,比如願意載著她們離開的船夫,比如…… 冷庫車的前麵比較寬,足以坐下三個人,夫妻兩個動了動,給她騰了個位置。 於悅欣喜地坐上了車,車上又暖和又安靜,她疲憊極了,終於感覺到了片刻安寧。 她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可以感覺到孩子的胎動,這個孩子已經六個月了,他已經活在了她的肚子裏,成為了一條生命。 就算那些男人們有罪,孩子是無辜的。 於悅想,她已經失去了三個孩子了,也許這一個可以留下來。 那時候她沒有想到,自己逃脫了狼穴,卻進入了虎口。 從那天起,再也沒有其他人見過她,缺乏社會經驗又單純善良的她就這樣消失在了檳城市的街頭。 四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足月的男孩。 七個月後,孩子百天的那一天,這個作為容器的可憐女人,結束了她的一生。 自此以後,她化為一具屍體,沉眠在冷庫的角落裏。 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城市裏建起了更多更新的建築,馬路修建得更加寬廣。 人們的妝容發型衣著都發生了變化。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三十年過去…… . 三十年後,檳城。 中秋節的夜晚,一隊刑警迅速集結,向著張兆信的家中開去。 不過半個小時,三輛警車就停在了他們家的門口。 那是一棟二層的小別墅,從外麵就可以對裏麵的情況一目了然,種種痕跡都表明,這裏剛剛經曆過一場搏鬥。 燈開著,房間裏卻是一片雜亂,地上都是摔碎的盤子,還有掉在地上又被人踩過的月餅。 地板上還有少量的血跡。 沈君辭帶了手套,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血量很少,還沒完全凝固,預計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 顧言琛也看了看現場:“從腳印判斷,他應該是綁走了他的父母。” 無量也在裏麵聞了一會,收起尾巴,目光望向門口。 物業的負責人和白夢一起查著著附近的監控,他們從監控裏看到了張雲偉駕車離開的畫麵。 白夢抬頭:“張雲偉把車開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我聯係天網進行跟蹤。” 顧言琛思考片刻:“他可以去的地方不多,他們家還有沒有其他的房子或者是產業?” 現在,張雲偉綁架和控製了兩位老人,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而且他沒有把人直接殺掉,否則他們找到的,會是兩具屍體。 白夢在電腦上搜了一會,開口道:“他們家的冷庫生意近年來做得很順利,購買了另外一處小一些的冷庫。” 顧言琛:“具體位置。” 白夢:“在城西處,已經裝修好了,還沒有開始正式營業。” 顧言琛道:“應該就是那裏,我們盡快趕過去進行搜查。” . 此時,檳城西的一處小型冷庫裏。 冷庫還未啟用,裏麵十分空曠,隻有幾把裝修時留下來的椅子。 這裏被設置成了零下十度,製冷機嗡嗡作響。 張雲偉的對麵坐著兩位雙腳被綁縛著的老人。他的身上穿著厚厚的防護衣,那兩位老人卻隻穿著普通的衣物。 單薄的衣服完全無法抵禦冷庫之中的寒意,老人們的麵色凍得發青,唇色開始變紫。 張兆信的胡子上凍上了冰碴,他的手在之前和張雲偉的搏鬥之中弄破了,凍得不停吸著鼻子,身體顫抖。 季梅英則是靠在他的身旁,嗚嗚哭著,她的淚水落下,凝在臉上,她伸手擦著,那眼淚在她的臉上形成了凍痕,她的鼻子特別紅,看起來像是個馬戲團裏的小醜。 他們來到這裏已經有十分鍾了,最初張兆信和季梅英拒絕說話也拒絕回答。 可是張雲偉拿出了幾件衣服,誰說出真相,誰就會得到一件衣服。 隨著溫度的降低,最先失去知覺的是雙手和雙腳。 張雲偉皺著眉頭,聲音發顫:“你們告訴我,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張兆信道:“那是個來曆不明的女人。” “你們認識她嗎?” 季梅英說:“算是,認識……她根本說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裏,家裏還有什麽人。我們就……好心收留了她一段時間。” “別說謊,如果不告訴我真相,你們就凍死在這裏吧!”張雲偉繼續逼問,“我是不是她生的?” 兩位老人又是沉默。 過了片刻,張兆信閉上了雙眼:“是。” 他開了半輩子冷庫,知道再凍下去,他的手指和腳趾可能會發黑發紫,要被截取掉。 張兆信的誠實,換得了一件單薄的衣服。 張雲偉又問:“你們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綁架了她?” 季梅英抽泣著點了點頭,她也得到了一件衣服。 一旦有了這個開端,兩位老人就開始為了那點溫暖,把隱秘的事說了出來。 在寒冷的刺激下,大腦就像是當了機的機器,他們顫抖著,甚至都沒在言語之中進行過多掩飾。 季梅英哭著說:“我們也不想這麽做的。我們也曾經想著,要去領養一個孩子,可是我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健康的孩子。” “你媽媽她那時候已經有點不正常了,她會在半夜裏,忽然坐起來,坐在床上哭個整夜。有一天她在公園裏,看到一個像是你姐姐的女孩,抱了就走。後來被孩子的媽媽追了上來,解釋了半天才沒有被警察帶走。” “我的身體已經不能做輔助生殖,我們隻是想要一個孩子,是不是親生的都沒關係。我們曾經想著,要去買一個孩子,可是那一段城裏打擊拐賣,我們也找不到買孩子的地方,所以你爸爸說,我們可以找找孕婦,看看能不能找一個單親媽媽。” 他們訴說著自己的無奈,仿佛自己才是被命運逼迫無奈的可憐人。 可是在張雲偉聽來,隻覺得他們是瘋子。 聽了這些話,張雲偉丟給了他們一人一件單薄的上衣,他們倆個人穿上,終於又喚回了一些意識。 “放走我們吧,你就不念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嗎?”望著眼前養了三十多年的“兒子”,張兆信說。 張雲偉的麵容卻像是堅冰一般,絲毫未動容,他舉起了那些衣服:“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我還要聽更多真相。” 兩位老人陷入絕望,他們七嘴八舌地告訴了他那個晚上發生的事。 在看到了於悅的那個瞬間,他們不約而同地起了邪念。 想要偷走孩子有點困難,那麽綁架一個孕婦呢? 女人的肚子裏有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所有的地方都沒有記錄過他的存在。 那個孩子,是完完全全屬於他們的。 至於那個女人,生下了孩子以後,她的使命就結束了。 “兒子,那個女人一定在外麵惹了什麽人。有一段,有人在四處偷偷找肩膀上畫了個杯子的女人。她的肩膀上就有。” “那個女人瘋了,每天都在叫著,讓我們放她走,這樣她早晚會被人們發現的。後來,她是病死的。” “謊話!”張雲偉叫著,“警察會驗屍的,你們別想騙過我!” 張兆信歎了口氣:“我們沒有辦法,才殺掉她的。” “我們是用的是碳火,在屋子裏燒了碳,她就睡著了,一點也不痛苦的。” 他們訴說著沉於歲月之下的罪惡。 張雲偉看著麵前兩位瑟瑟發抖的老人,咬著牙,又遞給了他們一人一件衣服。 他想起來,小時候自己想吃一種糖,纏著張兆信買給他,他想到他生了病,季梅英徹夜不眠地照顧他。他想起來季梅英做的疙瘩湯的味道,想起了張兆信給他買了房子和車,還把自己的冷庫給了他經營。 可是這些都不是他們殺人的理由!這一切再美好也不能掩蓋罪惡,這不應該是他的人生! 他像是站在天平的中央,一邊是養育之恩,另一邊是殺母之仇。 他皺眉發問:“孩子對你們來說,就那麽重要嗎?” 季梅英嗚嗚哭著:“兒子,你就是我們的命啊。媽媽不能沒有你。” 張兆信道:“兒子,你還沒有孩子,你不會知道的,孩子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多麽重要。失去了孩子,又會讓人多麽傷心。沒有孩子的家,就是一座墳墓。” “有那麽多失獨的老人,他們也沒有你們這樣,變成殺人凶手。我沒有孩子,我也過得很好!”張雲偉厭惡道,“還有,不要叫我兒子,我覺得惡心。” 他在小學時,曾經被班上的同學欺負,有一個胖子是和他住在一個小區的,指著他說:“你根本就不是你爸媽親生的,我們的爸媽都是年輕的,你的爸媽卻那麽老。我媽說,她根本就沒有見過你媽大了肚子,你是他們垃圾堆裏撿來的野孩子!” 他從那時候起,就發現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