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已經被送去存儲了,解剖室裏麵有大型的抽風機抽著,難聞的味道還是沒能馬上消散。 顧言琛問:“你師父呢?” 戚一安道:“他剛洗了澡去休息室了,年長的那具屍體劃開以後,內部腐爛得厲害,直接炸開……” 顧言琛擺手忙阻止:“可以了,我知道了。” 戚一安可憐兮兮道:“總之挺慘烈,連我師父也沒抗住,中間出去吐了。” 聽到這裏,顧言琛更覺得自己口袋裏的巧克力棒沒白拿。 他遞給了戚一安一包:“先墊一下。今晚你別加班了,好好休息,屍檢報告可以晚些給我。” 戚一安接過巧克力有點受寵若驚:“謝謝顧隊。” 顧言琛去了法醫休息室,敲了敲門,裏麵沈君辭應了一聲。 沈法醫下午一連做了兩場巨人觀的屍檢,一直忙到剛才。 他吐完以後胃裏就一直很難受,火燒火燎地疼,額角也在突突地跳著。 沈君辭一般不喜歡在市局洗澡,但是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取出備用的衣服,趁著沒人去洗了個澡,他用了三次浴液,才把屍體的味道洗得差不多。 洗完熱水澡以後,他換上了一件白色襯衣。身體的情況沒有緩解,胸口悶悶的,心慌得厲害,手也一直發抖。 沈君辭走過來把門打開,就這麽一動,身上又出了一層冷汗,他沒顧及自己的身體,先和顧言琛說了驗屍的情況:“凶手是有準備,事先帶著刀過來的,金悅文腹部中了兩刀,凶器是有鋸齒的利刃,等下我把模擬圖發過去。大概第一刀就把他的腸子捅出來了,但是凶手沒有停手……還有,他是一個左撇子。” 顧言琛看他的臉色不好,把巧克力棒撕開一角拿給沈君辭,“餓嗎?先墊一點?” 沈君辭搖搖頭,他吐完以後餓得胃疼,身上沒有力氣,可是一點胃口也沒有,現在再吃東西感覺也會吐出來。他努力讓自己的意識集中,開口問:“你那邊呢?” 顧言琛已經把那巧克力打開,隻能自己吃了:“查到了一個小區的前保安身上,這保安已經不接電話不知去向,現在看來嫌疑有點大……”說到這裏,顧言琛問:“我給你倒點水?” 沈君辭低垂了眼眸沒說話。 顧言琛問:“你不會發燒了吧?”他伸手探過去,額頭溫度如常。 沈君辭還在撐著:“我就是有點累,你讓我歇會。” 他合上雙眼,沉默了片刻才又睜開,眩暈沒有緩解,反而越演越烈,他感覺自己正在往深淵滑落。整個人仿佛浸入了深不見底的海水,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往下拖著。 他再也忍不住,俯身捂住胸口,呼吸驟然急促上來。心髒沒有規律地亂跳著,氧氣不知道去了哪裏,眼前由白漸漸轉黑。 “沈君辭……”顧言琛叫了一聲,扶住他下滑的身體,把他摟入懷中,隨後抱到了一旁的床上。 沈君辭頭暈得厲害,他急速喘息著,指了一下自己書包的方向,“我包裏有藥……” 顧言琛去拿了沈君辭的書包過來,裏麵有幾種藥物。 他以前的外公有心髒病,對急救有些常識。他此時還算是鎮靜,倒了水給沈君辭。 沈君辭挑了一盒藥打開吃了,一隻手緊緊按著胸口,等著這一陣難受過去。 他不舒服,顧言琛沒敢搬動他,也沒說話,一直就在旁邊守著,觀察著他的情況。他在手機上迅速地請好了假,做好安排,腦子裏也過了一遍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的要則。 大約過了兩三分鍾,耳鳴褪去,沈君辭終於緩過一口氣,他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感覺心跳恢複正常,這才睜開了雙眼。 顧言琛那顆揪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不過短短兩分鍾,他剛才都嚇到差點心髒驟停。 沈君辭道:“我好多了,就是剛才有點不舒服。” 顧言琛起身:“走,我陪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這個時間醫院快下班了吧?”沈君辭有些疑慮。 顧言琛道:“醫院要六點半下班,我家人認識院長,可以加號。” 沈君辭試圖解釋:“其實是當年車禍的後遺症,加上今天太忙漏服了藥物,並沒有多嚴重……” 顧言琛的語氣嚴肅:“假已經幫你請好了,身體的事不能耽誤,你要是還不舒服,我可以把你背下去。或者我打個120?” 在市局裏被背下去不亞於遊街示眾,沈君辭歎了口氣道:“我能走,我跟你過去。” 顧言琛拉著他下樓。 車一路開到了檳城市第一人民醫院,顧言琛給他掛了個心胸內科,還是個特需專家號。 醫院裏永遠是人滿為患,來來去去都是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護士。 去診室可以有一名家屬陪同,顧言琛陪著進去了,沈君辭也就沒有避諱。 兩個人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醫生。這是位主任醫師,沈君辭看了看他衣服上的標簽,叫做邱少卓。 邱醫生帶著眼鏡,大概四十多歲的年紀,說話很快。 他調出了電子病例道:“你五年前做過心移植手術?” 不等沈君辭說話他又道:“從病曆上看,術後恢複狀況不錯,隻是抗排異的藥物需要終生服用,千萬不能斷服,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我以前有個病例,術後十年都健康無事,後來卻自行斷藥,沒多久就去世了。” 沈君辭道:“這兩天太忙,漏服了兩次,所以有點不舒服。” 邱醫生看了沈君辭當年所有的記錄,問明了一係列的情況,然後讓他去付款做檢查。 這醫生打字開方子都很快。整個體感就像是常規視頻開了兩倍速。 走出了診室沈君辭道:“顧隊,我沒有有意瞞著你……”他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畢竟普通人聽到了心移植都會覺得宛如是絕症似的。 顧言琛卻十分淡然道:“我有過一些了解,心髒移植手術其實已經相當成熟,手術的關鍵在於有合適的心源。心髒移植以後,除了會有排異反應,需要常年服藥以外,基本上是同於常人的,存活幾十年的案例都有。” 沈君辭忽然想起來顧言琛和他說過,他是了解他的。這個手術的事雖然沒有記錄在個人檔案裏,但是想要查的話還是有跡可循,顧言琛可能早就知道了。 兩個人說著話,走到了門口的自助付款機前,沈君辭掃了條碼,掏手機準備付款。 顧言琛先一步打開了軟件,替他付了錢。 沈君辭道:“檢查費我轉給你吧。” 顧言琛道:“我覺得作為男朋友的話,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沈君辭還是看了下單子,堅持把錢打了過去。 隨後,顧言琛陪著沈君辭樓上樓下做著各種各樣的檢查,從簡單的血常規,血壓,再到心髒彩超,心電圖。 因為是特需病例,所有檢查一路綠燈。 顧言琛明顯對醫院非常熟悉,到了這迷宮一般的地方,能夠把各個樓層還有化驗檢查的地方記得清清楚楚。 沈君辭好奇:“你怎麽對這裏這麽熟?” “我朋友過去曾經住過這家醫院,我那時候幾乎每天都來。”顧言琛道,“然後,我後爸三年前調到這裏工作了。” 到他十歲時,他媽媽嫁給了一位醫生,叫做顧文斌。 準確的說,那位顧醫生早就對母親念念不忘,追求多年,一直沒有娶妻,母親終於被他感動,嫁給了他,他才姓了顧。 沈君辭想起了自己當年就是住在這家醫院的住院部,那時候顧言琛沒少往過跑。 他哦了一聲:“你爸調過來了啊?怪不得他認識院長。” 顧言琛:“其實他就是現任院長。” 沈君辭:“……” 整個流程非常順利,所有結果出來以後,沈君辭拿著單子再去找了邱醫生。 邱醫生看了看結果給他開著藥:“體溫有點低,供血不足,血糖也低,加上抗排異藥物漏服,會使你的抵抗力降低,引起暈倒或者心律不齊,導致身體不適。藥一定要按時吃,適度鍛煉,咖啡不能喝,煙酒的話我也建議別碰,高強度的工作和熬夜我不建議,但是一般強度來說,應該問題不大。” 隨後,那位醫生反複叮囑了沈君辭,一定要按時用藥。 聊完以後,顧言琛為了保險起見,又問醫生:“邱醫生,你確認各項結果都沒有問題吧?我同事職業比較特殊,所以想問得清楚一些。” 邱醫生問:“什麽職業。” 顧言琛:“警察。” 沈君辭連忙補充:“是法醫。” 邱醫生一挑眉,沒有再說什麽。 他在打印出來的病例上簽上自己龍飛鳳舞的名字,隨後把病例遞給沈君辭,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隻要不作死,基本上就沒事。但是病人要作死的話,往往醫生都攔不住。” 兩個人出了醫院,沈君辭沒急著走,看到醫院不遠處有家咖啡店。 沈君辭:“顧隊,我請你喝杯飲料吧。” 顧言琛:“不是剛提醒了你不能喝咖啡。” 沈君辭:“我點牛奶。” 顧言琛看了看他道:“以前我不知道,以後我監督你,不能再喝酒了。”他想了想加了一句,“還有我會監督你,按時吃藥。” 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點堵車,開出來也是堵在路上。 顧言琛跟著沈君辭進去,點了一杯金桔茶。 沈君辭點了牛乳芋泥,今天的隊伍不太長,他們拿了飲料,兩個人找了安靜靠窗的位置,低頭喝了起來。 顧言琛喝著金桔茶,看向窗外,車流來來往往。 沈君辭開口道:“我還是想解釋一下這件事。” 他低著頭,用勺子攪拌著牛奶:“那場車禍發生在幾年前的冬天,當時我和父母都在車上。我爸在開車,我媽坐在後排……我坐在前排側駕的位置上,猛烈撞擊之後,我暈了過去。後來我才知道,雖然係了安全帶,但是我還是身受重傷,一根鋼管刺穿了我的心髒。” 顧言琛一邊喝著茶,一邊安靜聽著。飲料喝到嘴裏是甜的,可是心裏卻是酸澀的。 他知道沈君辭曾經車禍受傷,也預料到傷得很重,可是聽著描述,還是覺得心疼得厲害。 顧言琛安慰他:“都過去了,現在痊愈了就好。” 說到這裏,沈君辭解開了襯衣上麵的紐扣。露出一道舊疤,傷口看得出來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已經痊愈,可是看起來,依然讓人觸目驚心。 顧言琛看到那道疤,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著一停。 沈君辭整理了一下衣領,把手放在胸口處,他隻是輕輕放在那裏,似乎血淋淋的傷口還存在。 人的身體是如此脆弱,脆弱到難以抵禦那些重創。 “醫生用很多的設備維持我的生命,給我下了幾次病危書,直至心跳停止。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奇跡出現了,醫院的另外一位病人腦死亡去世。醫院給我配到了合適的心源。感謝那個捐獻心髒的人,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顧言琛道:“你能夠大難不死,就要珍惜現在。工作沒有生命重要,以後你一定要按時吃藥。”他頓了一下說,“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不舒服了。” 沈君辭道:“我會注意。”然後他像是鬆了口氣,“謝謝顧隊,你沒介意這一點。” 顧言琛問:“你為什麽這麽說?我怎麽會介意?” 沈君辭眼睫低垂道:“有的領導會對下屬的疾病有些忌諱,在坦白之前,我甚至擔心你會對此不快,或者是讓我改換崗位。” 雖然過去顧言琛對他的表現滿意,也說過喜歡他,但是他難以預測他知道這件事以後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