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琛憑借記憶道:“是前年的5月14日,長信小區發現了一家五口的屍體,在不遠處,有一名手拿凶器,渾身是血,精神恍惚的男子被捕。後查明,那名男子名叫蔡金良,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對整個案情供認不諱。”  他幾句話就言簡意賅地勾勒出了整個案情。  這個案子很大,也很性質惡劣,當時檳城第二分局破案神速,證據確鑿,進展順利。  市局還因此給與了嘉獎。  阿南笑意更濃:“還不信啊,那你們去把檔案找來看看嘍。”  分局的案件在總局這裏都有備份。  丁局咳了一聲道:“白夢,你快去檔案部,拿一下這個卷宗。”  白夢急忙出去,過了幾分鍾,她敲門,手上拿著厚厚的一疊資料。  丁局急忙打開,把卷宗分給顧言琛看,老頭一邊看一邊嘴硬:“我倒是要看看,這個案子能有什麽問題。”  沈君辭坐在一旁,他是法醫,沒有分得文字檔案。不過有幾張照片散落了出來,丁局遞給他查看,那分別是案發現場的,還有嫌疑人的。  現場血肉模糊,非常慘烈。  沈君辭拿起了其中一張照片,那是蔡金良被抓時拍的,是一張現場照,麵對著鏡頭的蔡金良被手銬銬住雙手,衣服破爛,麵色木呐,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沈君辭很快發現了一些端倪,他指給丁局看:“嫌疑人衣服上的血濺形態不完整。血濺在頸部,袖口發生了斷裂。”  血液噴濺而出,一束血液在噴濺在領口時,一定還會向上延伸,沾染脖頸。  就算是有運動,擦拭等因素,也會留下痕跡。這個道理就像是在畫畫使用顏料時,在紙張邊緣的顏料一定會和桌麵上留下的痕跡能夠完整對應上。  現在這張照片上,雖然蔡金良的臉上,手上也有血跡,但卻像是被人抹上去的。  這件血衣,可能是後來換上的。  丁局急忙把照片拿在手中,低頭凝望著,背後卻犯上來一股寒意。  如果眼前的阿南說的是實話,那麽這個案子中蔡金良就不是真正的凶手。  警員拍照後,血衣被當做物證。蔡金良手上,身上的血跡在被法醫提取化驗後,就被清洗。  化驗結果血型吻合,加上他的口供,就確定了他是凶手。  唯有這張照片,把疑點保留了下來。第62章 清潔工  丁局幾乎已經可以確認,蔡金良就是阿南口裏所說的羊,他顫聲問:“那後來蔡金良呢?”  顧言琛翻看了一下案卷的記錄:“蔡金良曾經在法庭上翻供,但是因為精神問題,證言沒有被采納。”他在最後的補充文件上找到了記載,“蔡金良今年死在精神病院裏。”  活羊變成了死羊,死無對證。  這是上一任局長王局所在時的案子,又是下屬二分局辦理的,現在出現了冤假錯案。  更讓丁局心生恐慌的是,他不知道,這樣的案子還會有多少。  丁局把手按在卷宗上,麵色陰沉:“徹查,這些事情一定要徹查!等稍後我們和分局要資料,把過去的案件一並調查!”  對麵的阿南輕笑了一聲,晃動了一下手上的手銬,發出清脆一響:“現在相信,我沒有騙你們了吧?不過我說,查也是白費力氣。因為,這個案子後續被清道夫收拾了三個月,早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留給你們查詢。”  阿南似乎並不對自己的供述感到危機,反而有點幸災樂禍。  “清道夫是做什麽的?”顧言琛還記得,阿南說了三種職業,策劃師和布景師是頭兩種,第三種就是清道夫。  阿南道:“清道夫又叫做清潔工,他們負責清理血跡,屍體,網絡痕跡,篡改記錄。戶口,身份證,銀行信息,監控記錄,隻要你們想到的,清潔工都可以修改。”  丁局皺緊了眉頭,現在的人非常依賴電子信息,但實際上,這些信息很多都需要基層人員手動填寫,錄入後進入警方係統,因為信息龐大,經手人眾多,沒有人能夠保證這些信息不會出錯。  收買基層人員,黑入電腦網絡,都可以施行篡改。  可如果人們信賴的信息就是假的,可以趁虛而入……  這些罪犯可以輕易獲得新的身份證件。  拐賣來的兒童可以有合法的出生證明。  詐騙和網賭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劃走賬戶上的錢,還讓人無法追回。  連生死這些都可以修改,那他們可以製造還活著的“死人”來執行任務,也可以讓死人一直“活著”,用來背鍋或者是偷領退休金。  甚至他們可以讓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罪犯獲得新的合法身份。  在清道夫的幫助下,有些人可以肆意地為惡,卻可以逃脫監管和製裁。  丁局忽然發現,人類花費多年建立起來的電子信息庫看似堅不可摧,可實際上漏洞百出。  有些事的出現是有端倪的,罪惡就像是屋子裏的蟑螂,當你發現一隻蟑螂時,屋子裏會有數隻蟑螂的存在。  當曝光出來一例案例,就說明在人們不知道的地方,有數例案件正在發生。  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顧言琛看不出來阿南究竟是哪一方的,他不像是個殺手,反而看上去像是一個侃侃而談的線人,把信息遞到他們手中。  丁局把話題引到了當下的案子上:“花錢讓你們殺掉左俊明的雇主是誰?”  阿南道:“這個我不清楚。”  丁局又問:“你們的人住在哪裏?”  阿南微笑道:“我們經常更換住址,無論之前住在哪裏,現在那裏都已經被打掃幹淨了,我們不會留下東西給你們查的。”  “做這些事情的人,都是從哪裏選擇來的?”  “有的是刑滿釋放人員,有的是從福利院領來,從小培養起來的,還有的我也不清楚他們原來是做什麽的……”  丁局問阿南:“你呢,你是怎麽進入這些人裏?”  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阿南頓了一下,他臉上的笑意更濃:“關於我的事,你們問我也不會說的,你們還是想一想,趁著我心情好,還想打聽些什麽。”  丁局道:“是誰在負責這個組織?”  阿南頓了一下:“我們叫他老板。”  顧言琛:“之前殺害左俊明的就是你們兩個?”  阿南道:“那件事主要是獵犬完成,我隻負責在晚上拎著凶器在監控下留下背影。因為我是長發,和章可北的背影類似。”  阿南幾句話就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的,表示自己隻是一個新入行的從犯。  隨後丁局開始問案件的詳情,阿南就把整個案子的過程講述了一遍。  包括昨天晚上,他們怎麽按照流程審問左俊明,又是如何在案發後跟蹤尋找章可北,試圖殺她作為這一案的替罪羊。  顧言琛問:“那你們審問左俊明的結果呢?他有沒有說出,另外一半骨灰在哪裏?”  “當時是獵犬審的,左俊明好像是說了一個名字……”阿南低頭回想了片刻,“我沒有聽全,那個購買者好像姓吳。”  吳姓,有錢,家中有年輕男性去世,要娶陰親,這樣一來,又把幕後雇主的範圍有所縮小。  丁局問:“這個案子是誰策劃的。”  他們現在已經找到了案子的布景師也就是執行人,那麽策劃人應該也是共犯。  阿南道:“這個案子是清水先生策劃的,他是老板最為寵愛的兒子,也是老板的接班人。”  丁局聽到這裏哼了一聲:“那他讓你被抓,看上去計劃也不怎麽完善,你不如好好配合警方。雖然現在惡勢力是在暗處,但是警方終會有一天會把他們抓獲歸案。如果你全力配合我們,可以獲得減刑。”  阿南笑了笑,沒有說話,似乎對他提出的條件不為所動。  整個問詢的過程大約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到最後阿南道:“現在,我有點累了,隻剩一個問題,你們可以慎重一點。”  審完了這一案的相關,顧言琛並不敢輕信這位叫做阿南的神秘殺手。反正他的搭檔已經死了,案件的過程就可以由著他胡說。  顧言琛和丁局耳語了幾句,問出了他們心中最大的疑問:“你為什麽肯告訴我們這些?”  似乎從這個案子開始,整件事就有些詭異之處不合常理。其中的核心點卻在於這裏,他無法解釋阿南的行為動機。  阿南微笑了,靠在刑審椅的椅背上:“大家都是打工人,我們在給老板打工。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不爽我的老板,總是讓我們忙來忙去,自然最好的出氣方法就是把他的一些秘密告訴警方。雖然你們不可能在市局裏大張旗鼓地查,但是以後,你們總得提防著點。那樣,我們就能早日退休了。”  丁局又問:“你們的老板究竟是誰?”  阿南道:“我已經回答完了最後一個問題。雖然我不喜歡我的老板,可也沒做好準備把他供出來,比較起來,你們警方的保護更不可信。萬一我又落在他手裏怎麽辦?”  沈君辭開口問他:“其他的,你有什麽能說的嗎?”  阿南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落沈君辭的身上,微笑了。  “你們相信不相信因果輪回,善惡有報?”在審問室的燈光之下,阿南緩緩說出了這句話。  一時之間,周圍安靜極了。  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可又是不那麽普通的一句話。  這句話似乎不應該從一位殺手的口中說出。  沈君辭看向眼前的阿南,腦子裏卻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他和那人在學校的後麵吃完一頓牛肉麵,放下碗筷的時候,那人問他:“林落,你相信不相信,因果輪回,善惡有報?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不放棄的努力,都會具有意義。”  像是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之中,忽然打亮了一束光。  沈君辭低頭笑了,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也忽然有了答案。他明白了這個叫做阿南的怪人為什麽出現在了這裏,為什麽和他們說這些話……  那是有人在黑暗之中播撒下了種子,在這場善與惡的較量之中終於破土而出,萌發了新芽。  說完這些,阿南就閉了嘴,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況,無論怎麽問,都不再開口。  和阿南聊完,顧言琛整理著腦中的線索。  一些看起來毫無關聯的點,終於連成了線。  恐怕也隻有河圖商會裏麵的那些富商,才能夠有足夠的財力,請得起這家保潔公司的人。  顧言琛越來越確定,當年619案是有他們的參與。相比於那時候的案件,他們如今更加進化了,行事也更為隱蔽了。  審問完成,幾人走出了審問室,白夢不知道該如何進行記錄,她請示丁局:“丁局,這些事……應該怎麽寫?”  丁局指導她:“你把事情分為兩部分,關於骨灰案的,已經是既定事實,你拿口供去找他簽字畫押,回頭歸檔,包括出警方的公告都不受影響。至於他說的什麽保潔公司,以及冤假錯案的事,我們回頭慢慢再來核查。”  他說到這裏,又叫住幾人:“對了,你們幾個,先不要對其他人說。聽我的,進行統一安排。”  顧言琛道了一聲:“知道。”  沈君辭也在一旁點了下頭。  在不能把這些黑暗摸清楚,一網打盡之前,不做充分準備就貿然宣戰是必敗的,也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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