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知道為什麽多年來一直關注你……”  “大概因為我長得帥。”李瓚隨口說。  “……”萬千山:“你說得對,隻要我和康波倒下,誰分走最大一塊蛋糕、誰就有問題,但憑我和他合作多年的一點了解,他不會暴露自己,還有跟我一樣的所謂的‘盟友’出現。你們要揪出他,不會很容易。”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沒見過他。”萬千山自顧自地說,不在乎聽眾想不想知道,當然他其實知道李瓚現在的表現隻是故意說反話刺激他,這一套很幼稚,不過他此刻想傾訴、想報複,所以輕而易舉的上鉤。“當年幫助我和樓吉的人,隻用一部電話和我們聯係。”  “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樓吉也是他的人。真是早啊,居然那麽早就安插在我身邊,還有宋誌,幾乎是同一時間安插在我左右,你們都不簡單。”  他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是棋子,他和他的那位盟友並非站立於棋盤兩端的王,而僅僅是別人博弈時的棋子。  宋誌利用萬千山刺探他的幕後盟友,而樓吉則利用萬千山試探中方政府緝毒方針和中國毒品市場。  李瓚眼皮一跳,內心先是荒謬,接著升起莫大的惶恐,在惶恐中迎接著此前隱約有所猜測的真相,果然當初萬千山成功逃出重重封鎖的塘山縣乃至整個廣省,不僅僅有幕後盟友的幫助,還有警方的故意為之。  會是誰?  當年直接參與塘山失槍案的警方有誰?  除了塘山警察局、塘山軍部和武裝部,還有……粵江市警察局!  “你總該知道點有用的東西。”  “我知道我的盟友在哪裏。”  “哪裏?”  “金新月。”萬千山:“樓吉知道的東西比我更多,或許宋誌也知道得比我多,你不如回去問問你上頭,他們耐性真是好得不得了,為了養出一條勾出大魚的魚餌,派一個臥底在我身邊潛伏十幾年。”他冷笑著說:“據我說知,毒品從中國東南沿海、西北邊境一帶入境,流入最多的地方是廣省、新疆和北京,而這些毒品基本來自金新月。金三角邊境被嚴格把控,反而金新月那邊撕開口子,2000左右就取代金三角占據中國6成的毒品供應市場。”  1996年,金三角坤沙倒台,金三角原來占據的全球毒品市場迅速縮水,金新月的海洛因逐漸取代並蠶食金三角的市場。  2000年前後,佤邦政府以種植藥材糧食等取代罌粟種植,打擊罌粟種植和毒品生產,將佤邦這個占據金三角毒品生產將近四成的特區改變成為一個無毒區,正好讓出龐大的市場,讓後來居上的金新月填補空缺。  那個時候,廣省警方應該察覺到毒品供應地悄無聲息的轉移至金新月,但金新月遠比金三角狡猾,而且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國之間連年戰爭,其中還有大國攪弄風雲的影子在,廣省警方更是難以緝查、對此幾乎是束手無策的狀態。  “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2000年左右,中國緝毒警在西北邊境破獲一起特大販毒重案,粉碎了關於新疆領土的一起陰謀,全國歡欣鼓舞。而破獲這樁重案的關鍵轉折,在於一個潛伏伊朗多年的中方臥底小組。”  “這個中方臥底小組死在榮歸故裏的路上,無一生還,包括他們的家人。”  “隻有一對夫婦,他們的兒子活了下來。”第131章   “喝點酒?”  李瓚接過江蘅遞來的冰啤仰頭喝下大半瓶,胸腔裏全是舒爽的涼意,可這股涼意澆不息心中燃起的火焰。  江蘅:“宋誌和昆山已經被專機接走天一亮就能到昆明。這次特別行動小組的主要任務是救回宋誌沒想到還能逮住昆山,國內公安係統內部都坐不住連北京那邊都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你的名字估計會跟著遞到上麵去。”  禁毒工作一直是國家重中之重的任務,抓捕昆山等於震懾金三角各大毒頭同時揚我國威、助我國聲名於國際舞台更上一層樓當然一定程度上也鼓舞了國內禁毒士氣。  李瓚:“我隻是個搞刑偵的臭流氓禁毒這榮譽再光輝也照耀不到我頭上來。真正應該得到這份榮譽的人,已經永遠看不到了。”  他語氣平靜沒把心中那團火焰燃燒出來。  江蘅站在他背後雙手環抱住李瓚的肩膀,用臉頰去親昵而溫情地摩挲著李瓚:“我以前去過金新月,在阿富汗住了兩年。”  李瓚聞言好奇地側過臉頰看他。  江蘅想了想說:“那時候剛成年沒多久,家裏老頭還在要我接管家族事業像他那樣兢兢業業工作為家族輝煌發光發熱而我不喜歡。我不喜歡的事情沒人能逼我做,家裏老頭非逼著我,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他以為我會受不了那些領著一兩千月薪還得仰人鼻息的工作。”  頓了頓,江蘅說了:“好吧我確實受不了。”他生來就萬眾矚目、受人追捧,就是脾氣再好、性格再謙虛,也有不能屈就的驕傲。  “家裏老頭猜到我受不了,但絕對想不到我居然跑去金新月!”  似乎想到老頭震驚的麵孔,江蘅笑得頗為愉悅。  李瓚:“你跑那兒去做什麽營生?”  江蘅點到即止:“那邊的軍火倒賣和石油資源很豐富。我不碰毒。後來戰爭擴大,就不碰軍火了。”  李瓚挑眉:“挺會作死啊。”怪不得夜店老板每次見麵都是你還沒死的慰問。  江蘅:“那邊連年戰爭,軍火、毒品、戰亂,比金三角還亂,也更殘酷。我見過很多人死在戰爭裏,也看到婦女、小孩衣服裏藏炸彈,衝進人群裏炸得粉身碎骨,有時候就為了運出一點點毒品。也親眼見過烏魯木齊海關處被查出毒品走私,毒販情急之下引爆炸彈,連累海關緝毒警和無辜遊客……住那兒兩年,某一天從醉酒中醒來,我一邊抽著煙一邊往彈夾裏塞子彈,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變得很陌生。”  “開始文藝青年路線了嗎?江先生。”  “我滿腹詩文你又不欣賞。”江蘅哼笑,繼續說下去:“人是會被環境同化的動物,哪怕你腦子無比清醒的知道那樣做害人害己,你應該恪守底線,可環境就是擁有魔力的神明,它潛移默化的影響你、同化你,不知不覺就會被拽進深淵裏還不自知。”  “當我意識到我變得……有些殘暴的時候,我就離開了金新月。”  “你想說什麽?”  “我尚且有權利命令自己不去碰觸碰底線的東西,可以及時止損,但那些背負國家和人民期望的緝毒警察們卻必須主動潛入深淵,麵對麵與魔鬼纏鬥,不是一兩個月、不是一兩年,更甚是十幾二十年,他們不得不違背本性的殺人、販毒、吸毒,忍住金錢和權利的誘惑,抵抗隨時死亡的威脅……其實在毒窩裏,如果臥底身份曝光,死亡反而是幸運,最可怕的是死前經受非人折磨,家人還被查出來殺雞儆猴!”  “我想說的是,李瓚,你的父母很偉大。”  “沒有人會忘記他們的榮譽,總有人記得英雄的事跡!哪怕隻有一個人,哪怕老得牙齒掉光了,一定有人至死不忘英雄!一定還有人接過火炬繼續前行,光輝永遠不會被埋沒。”  李瓚閉眼,鼻子忽然一陣酸澀,喉嚨也難受得緊,他轉身擁抱住江蘅,把臉埋在江蘅的肩膀上,把熱淚淹沒在衣襟的芬芳裏。  “我知道的……”  總有人至死不忘英雄遺誌,哪怕隻是寥寥數人,哪怕他們已經蒼老得必須退位將機會留給下一代。  廣省粵江市新洲區某小區某棟高樓一戶房屋的陽台,一點猩紅於夜色下渺小如螢火之於月華,寥寥白煙上浮不到兩秒就被夜風吹散。  孫歸鶴舉起玻璃小酒杯和半夜前來做客的佟局碰杯:“敬故人。”  佟局一飲而盡,重新添滿,順便吐槽:“不能換個大點的杯子?”  孫歸鶴從善如流:“廚房裏十來個海碗,你去拿來。”  佟局回頭,看到起夜放水的孫太太就站在他們身後的落地窗陰氣森森地盯著兩人,不知道看了多久。  年逾60、曾在粵江市公安局係統內部以凶悍勇猛出名的霸王花孫太太,衝著佟局和孫歸鶴比了個擰斷脖子的姿勢,孫歸鶴淡定地比劃三根手指,表示他保證一定隻喝三杯。  孫太太這才冷笑著回房。  孫歸鶴慢悠悠喝著第二杯:“繼續。”  “……”佟局歎氣:“萬千山抓回來了,這顆棋算是物盡其用,等宋誌回來,我們能拿到更多關於金新月的信息。不過萬千山被抓,裏頭的門道很多,金新月那邊也放棄了他這顆棋,幫著緬甸政府搗毀萬千山的集團,現在應該也知道宋誌是中方緝毒臥底的消息,他們也能利用宋誌反推我們這邊的計劃。”  “反推不到。”  “底氣從哪來?”  “因為宋誌死了。”  佟局愣住,很快反應過來:“你們想讓宋誌這個身份死在康波混戰裏?怎麽讓金新月那邊的人相信?你們在金新月那邊埋了暗線?”  孫歸鶴意味深長:“畢竟釣魚嘛,魚鉤扔多點才能釣到大魚。”佟局盯著孫歸鶴那張始終淡定鎮靜的老臉半晌,腦子裏回想著今日淩晨從雲南昆明那邊傳來的捕獲毒梟昆山的大消息,再聯想到程為平聯係他、和他聊了李瓚的事兒,話裏話外一點都不含蓄的提點了不少,他自然而然能猜到16年前塘山失槍案裏頭的貓膩。  當時雖有疑惑,可怎麽也沒想到孫歸鶴膽子能大到這份上,竟是親自養出昆山這麽個誘餌來釣出金新月那邊的大魚。  這想法堪稱瘋狂!  無人能比眼前的老人更加瘋狂!  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運籌帷幄和睿智!  “你真是可怕。”佟局說:“也真是瘋狂。”  長達十幾二十年的計劃,這份耐心令人毛骨悚然。  孫歸鶴撇清關係:“我退休了。屎盆子別往我頭上扣。”  佟局服氣:“也真是無恥。”  孫歸鶴撇撇嘴,“那是他們做事太絕。本來犯我疆土、害我人民,我們反擊警告一下,他們居然就敢破屋滅門報複!滅門啊!他們怎麽敢,在我們的國土裏,殺我們的英雄?”  喝光第三杯酒,孫歸鶴清亮的眼睛投射出憤怒的火花,他的記憶回到了2000年,整個南方公安係統嚴陣以待迎接英雄歸家,卻接二連三收到英雄全家被滅門的訃聞!  在外曆經艱難險阻、闖過龍潭虎穴保衛國民安全與財產的人民英雄們,被毒販們殺死在自己國家的家門裏!這是挑釁、是恥辱!這也是必須血債血償、不死不休的仇恨!  那些家庭裏,有老人、有兩三歲的小孩,還有孕婦,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親人在做什麽,隻滿心歡喜的期待歸家的親人,卻迎來殘酷的殺戮。  最後隻活下來一個小少年。  孫歸鶴低聲喃喃:“這事沒完,除非以仇人血祭英靈,否則沒完。狩獵計劃才剛開始,隻有斬獲獵物的頭顱,才算計劃終結。”  佟局聽清孫歸鶴的呢喃,心情沉重的同時,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有些人死去一二十年,骸骨早已化成灰,總還有些人老得白發蒼蒼卻還記著他們,以熱血緬懷故人。  孫歸鶴拿起酒瓶倒滿酒,佟局感覺有哪裏不對,下一刻落地窗猛然拔開,突然出現的孫太太怒目圓睜:“孫歸鶴!你他媽活膩了?!”  佟局渾身一抖,眼前一花,手裏被塞進一個酒杯,抬頭就看到睿智的老者雲淡風輕的說:“喝吧。”他回頭,露出做作的驚訝表情:“老婆,你怎麽不睡覺?”  孫太太擰起孫歸鶴的耳邊提回臥室:“你高血壓、老年冠心病、心腦血管病、骨質疏鬆風濕腿痛……你全身是病還敢偷偷喝酒!”  孫歸鶴:“我好像沒那麽多病。”  “老娘說你有你就有!”  “……哦。”  佟局在月下獨酌,忽然覺得沒意思,剛想起身離開就看到孫太太出來。  孫太太指著佟局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別貪杯。”她比佟局大將近二十歲,既是佟局的長輩、也曾是長官。“小李瓚什麽時候回來?”  佟局:“過兩天。”  孫太太:“讓他過來看看我,記得一定帶伴兒。人不到沒關係,女朋友給我送過來看看就行。”  佟局:“我保證把話帶到。”但不能保證人帶到。  孫太太進廚房煮糖水,聞言長歎一聲:“男人啊……沒用!”  佟局:“……”  8月19日,緬甸政府在國際上宣布搗毀克欽邦第一大毒梟、撣邦第二大毒梟康波集團,21日,佤邦聯合其他特區聯軍進攻昆山集團,一路勢如破竹,於22日攻破昆山集團的軍事布防區,於23日淩晨搗毀昆山集團。  8月18日,16年前的塘山失槍案主犯萬千山被逮捕歸案,當年幾樁重案被重新翻出來報道,成為當日新聞焦點。  8月25日,罪犯萬千山由雲南昆明看守所轉移至廣省粵江市看守所,同年判處死刑。  8月27日,民生為先新聞欄目先鋒記者趙顏裏以不眠不休堵了新洲市局三天三夜的戰績成功打敗同行,獲得703黑槍重案第一采訪權。  被采訪的相關辦案人員:李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自深淵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兮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兮娘並收藏我自深淵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