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倒還記得。”  “如果是你,你也不會忘記。”羅正浩說:“樓吉是個16、7歲的青少年,自稱是個雲南人,不太會說普通話,初中輟學輾轉到蓮塘縣打工,經人介紹進了靶場食堂後廚當學徒。失槍當天,他不在靶場,領了工資跑去夜總會玩了。”  “警察問過,他沒撒謊。失槍案件發生後,樓吉被解雇,他去了粵江市。頭半年還能見著人,後來就消失了。”  “在外打工經常更換城市省份,不奇怪。”  “”羅正浩繼續說下去:“另一個人叫萬千山,三十來歲,和老婆離婚了。失蹤之前三進宮,前科累累而且在道上有門路,喜歡讀書但不是考試那塊料,高考考了四次都沒考中心儀的學校。萬千山出身不好、沒學曆,但心高氣傲,他很有犯罪天分。”  李瓚:“比起那個叫樓吉的少年,你更懷疑萬千山?”  羅正浩:“萬千山帶頭牽了一支重卡車隊跑長途拉貨,廣西邊境、雲南邊境,這兩地方他跑了兩年,他能結識多少悍匪?在法律匱乏、山窮水惡的人吃人的地方,他那顆不安分的心會被養多大?”他扔下煙頭,腳踩上去熄滅火光,地麵已經躺了三支踩扁的煙頭。  “你知道那批槍械怎麽從軍工廠運輸進蓮塘縣的武器庫?三百來支槍和六千發子彈,那得至少兩輛卡車來運!那時候蓮塘縣誰手裏的重卡最多?萬千山。”  李瓚難以理解:“你們讓普通人運輸槍械?”玩忽職守到這地步該學會怎麽引咎辭職了。  “那年代經濟條件不行,靶場裏的卡車都被用了,我們就去租了卡車,運輸貨物全程保密,沒讓萬千山的人參與。但是卡車裏留了痕跡,如果見過槍,他就聞得出火藥味。”羅正浩:“萬千山有運輸工具、有人脈,有賄賂內鬼的錢,他還比其他人深諳犯罪。而且他經常往來金三角邊境,那時的邊境沒現在安穩,大麻冰毒隨處可見,難保他沒染上毒癮。”  李瓚:“萬千山疑點重重,他怎麽逃過警方盤查?”  “他有不在場證明,有目擊證人。”  “然後?”  “目擊證人是他情人,我也是後來發現萬千山在粵江市人間蒸發了,托人出去打聽才知道這關係。”  “為什麽不告訴警方?”  “晚了。”羅正浩:“萬千山跑了,警方不可能抓到他!”  李瓚的眉頭狠狠皺起,他知道羅正浩這話沒說出來的真正意思。  萬千山如果是幕後主謀,一旦有了逃脫機會,他一定會立刻逃離中國並永不踏足這塊土地。他經常往來越南和金三角,那麽最好的去處就是兩地,因為金三角足夠亂,而中越引渡條例直到2015年才簽署。  16年過去了,隻要火引不點燃,舊事不會重提,703黑槍重案就會永遠、永遠塵封。  兜了一圈的偵查最終繞回四門村花槽雙屍和坑水街大火兩樁案件,即四門村那兩個死者調查失槍和東麓靶場102室的目的以及銷毀槍械的目的。  李瓚:“蓮塘縣東麓靶場102室原來是做什麽的?”  羅正浩:“是保衛科。”  李瓚:“發生槍襲的保衛科?”  羅正浩點頭。  李瓚緊皺的眉頭始終沒能鬆開,他的目光時不時瞟到羅正浩身上,後者低垂著腦袋而表情略微麻木,像是沉溺過往不可自拔。  萬千山是否是幕後主謀全在羅正浩的一麵之詞間,縱然他沒撒謊,也可能夾帶私貨,因為都是他的猜測、他也沒有確鑿的證據。  那盒監控錄像帶是唯一的證據,可惜羅正浩沒來得及看就陰差陽錯被銷毀。  至於羅正浩,或許能信七分。  羅正浩這人還藏了點東西沒全說出來,比如他一個被關在牢獄裏十幾年的囚犯是怎麽做到收集外界信息的?又是從哪些渠道調查當年被懷疑的5個人?他怎麽知道去了粵江市的樓吉在半年後消失了?難道一直派人去盯著?  找人脈、拉關係、請求幫忙時日一長肯定沒人再樂意打白工,那就需要錢、隻有錢能使人賣力幹活,可羅正浩哪來的錢?他收受賄賂的十萬塊可有一大半花費在燒傷的小孩身上。  羅正浩說他在監獄裏的每一天都不忘收集線索,怎麽出獄了反而不知道坑水街大火發現大量槍械碎片這事?現在通訊發達,一個上午的時間足夠消息傳遍全國,而在市內生活的羅正浩卻不知道?  李瓚:“多謝配合,如果後續需要你幫忙,警方可能還會上門找你,希望你能諒解和配合。”說完他便直起身,作勢要走。  羅正浩急問:“你們是不是重啟舊案?”  他著急的模樣和渴望的目光不作假,盡管疑點不少,但羅正浩希望重啟703黑槍重案、希望抓捕幕後主謀的心情很迫切。  李瓚:“一旦證實坑水街大量槍械碎片和16年前的失槍案有關就有很大可能會重啟。”  羅正浩喃喃說道:“那太好了,太好了”他鄭重說道:“如果需要我提供線索,盡管來找我。”  李瓚一時間倒有些心情複雜,回應了聲,走出亭子忽然頓住腳步,抬起手指指著關了爐火的電動三輪車問:“生意還做嗎?”  “?”羅正浩:“做。”  羅正浩心中百般滋味難言,起身一邊朝小攤走去一邊用複雜的目光瞥著又站得有點歪斜、躲在樹下躲避太陽的李瓚,心裏不由浮現最初的困惑:這人怎麽進的警局?  他重新開火熱油,把之前心神恍惚拿錯的飯盒放回去,撈起粉條開始炒粉,不自覺問出心中的困惑。  “走後門。”李瓚大方回答,毫不羞恥:“分局局長是我叔,市局局長啊、什麽支隊隊長啊,基本都是我爸。”  羅正浩動了動嘴唇:“你開玩笑的吧?”  李瓚衝他笑了笑。  羅正浩:“”滿嘴跑火車,這人真的靠譜嗎?  李瓚數了數帶身上的紙幣和硬幣付錢,接過外賣盒就走了,走出老遠回頭看,羅正浩還在電動三輪車攤後麵一動不動的站著,像在目送他的離去。  他想起王查完羅正浩說:“李隊,您去羅正浩之前最好換身衣服,別穿著警服上門,羅正浩這人不喜歡警察。他和逮捕他的警察發生爭執,具體情況不太清楚,不過他兒子在那期間落下終身殘疾。”  李瓚大概猜到是因為警察查出羅正浩那筆來路不明的巨款而扣下來,不小心延誤了羅正浩兒子的後期治療,以致落下終身殘疾。  所以羅正浩不喜歡公安,之後保衛科槍襲和高速收費站交通事故、放走最大嫌疑人萬千山等多件事也讓羅正浩心裏產生埋怨,埋怨當時負責案情的警察辦事不利。  羅正浩自知他的埋怨挺不講道理,隻是不能控製這種陰暗的心理,畢竟人是需要一個發泄口的。  李瓚行至停車場,掏出手機撥給江蘅:“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sorry,the”  響了一陣沒人接,手機自動掛斷,李瓚拉開車門進去。兩分鍾後,一輛雪鐵龍咆哮著衝出停車場,飆發電舉,向前路而行。  “我知道你,江蘅,港城江氏集團的現任董事。說起來,我們以前還跟你們江氏集團旗下的船運公司合作過幾次,運載一些比較私人的東西。”  江蘅:“我猜後來被老頭禁止往來合作了。”  “聽說你們父子關係不好,我看就挺好,父子一條心。”樓吉繞到江蘅麵前,槍口頂住他的額頭,然後蹲下來麵對麵說道:“你爸為人太古板了,發現我們運載的東西是什麽貨物後,不僅毀了合約還扣了下來。他用我們的那批貨換來入駐中國內陸的通行證,完全不管我們的損失有多大。”  江蘅:“那是老頭一個人的主意,你可以找他理論。”  眾所周知,江蘅喪父已久。  樓吉笑笑,他提起這事不是真要算舊賬:“敘個舊。”  江蘅:“不認識,沒關係,聊回正題。”  樓吉:“殺你妹妹的凶手也沒興趣?”  “――!”  “嘭!”  江蘅猛地出手,剛動一下便被擦過頭皮的子彈喝止,鮮血滴落下來,火藥味彌漫在鼻間,他閉上眼,過了一會睜開,波動劇烈的情緒在閉眼睜眼間被強行壓至沸點最低處。  “是你?”  “當然不是!我怎麽舍得?!江荇是那麽可愛的女孩,我記得是06還是05年來著,營生艱難的情況下,不得不去港城謀生路,偶然一次逛夜街遇到江荇。我們搭伴同行了很長一段路,她聊她的、我聊我的,我們聊得真快樂。後來她說她身上帶了一千塊,我就把錢搶走了。”樓吉滿臉都是虛假的追憶:“都是江荇的一千塊幫我度過最困苦的一段日子,所以我很喜歡她。”  他看向無動於衷的江蘅,追問:“你不信?”  江蘅:“不是你,又是誰?”  樓吉:“其實不用我告訴你,你也快查到了。江荇死後,你報複的動作太大,他也注意到了。他防著你――艸!”  樓吉嗶嗶時,江蘅忽然向後一晃並伸手作搶奪槍支狀,樓吉一驚,下意識後縮並抬起手腕、手指扣下扳機,卻沒料到江蘅搶槍是假,借他開槍的空檔奪取之前被鉗製時扔在地上的手槍是真!  直接用身體當肉靶,不怕痛一樣撞上來,肩膀被子彈洞穿,但與此同時成功擺脫了受製於人的困境且扭轉局勢,當樓吉罵艸時,扣下扳機的聲響就在耳邊,下一刻手腕傳來灼燒的劇痛,手槍順勢砸到地上,他就地一滾,左手抓起背上的步槍回頭,撞上黑洞洞的槍口。  樓吉識時務的舉起雙手:“認輸,舉白旗,投降,您千萬小心點,我還不想死。”  江蘅麵無表情:“槍扔了。”  “沒問題。”樓吉扔掉手槍,很配合的踢遠了,“您看行不?”  “行。”剛說完,江蘅突然用槍托砸向樓吉的額頭,一拳揍到他的腹部然後扣住樓吉中了槍的手腕,下了狠力的掐進傷口。  “我――艸!”樓吉疼得齜牙咧嘴站不住,瞬間就滿頭大汗,幾乎快睜不開的眼睛看到江蘅被鮮血染紅的肩膀,然而他跟沒發現似的,大幅度動作加速血液流動。  樓吉一個字一個字擠出牙縫:“真不是我、殺的江荇。”  “如果是你,你現在沒機會和我說話。”  平靜的話語底下是森寒的殺意。  江蘅:“誰――殺了江荇。”  “哈你都查到金三角那邊了――我閉嘴,我不說廢話,就是你想的那個人。”樓吉臉色都白了,嬉皮笑臉快維持不下去了。  “16年前策劃偷竊蓮塘縣武器庫三百來支槍械的幕後主謀,金三角撣邦軍的新將軍,他叫萬千山。6年前是他下令殺了江荇――哦,也是他親口說必須先喂點好貨給江荇,再殺了她。”  樓吉眯起眼,內心嘖歎於江蘅的自控力何其強大,聽到殺害親妹妹的凶手描述時還能冷靜得看不出情緒波動。  “殺江荇的人是聽令行事。”樓吉說:“再送你點贈禮表達我的誠意,殺江荇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她發現了我們和林朝期的毒品交易,二是報複。令尊當年真的很不通融,做事一點後路都不給我們留,他拿我們的貨表誠意就算了,還毀了我們在港城好幾年的部署。江家是事業版圖擴大了,我老大就慘了,地盤被蠶食,九死一生。”  江蘅喉結滾動了一下,情緒壓抑到極致,聲音沙啞:“是老頭害你們,你們找他、找我,報複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算怎麽回事!”  “”樓吉沉默了一會,開口套近乎:“我當時不在。我發誓,如果我在的話,我一定救江荇。”  貓哭耗子的假話連傻逼都不會信。  江蘅淡漠的看著樓吉:“你還有價值嗎?”  樓吉瞬間沉下臉,他知江蘅這話的意思,如果他現在說不出什麽有價值的話,他會被立刻槍斃。  他是毫不懷疑江蘅下得了手的,他聽過江蘅在道上的名聲,江荇的死讓混黑這道上的人都知道了有那麽一個可怕的手橫空出世,既有膽識、又有財富,令人聞風喪膽。  樓吉略苦惱:“我再告訴你更多有關害死江荇的凶手的信息?”  “對我來說沒價值。”  如樓吉一再強調的,江蘅已經查到了害死江荇的真凶,他隻不過是從樓吉的口中確定了而已,然而樓吉的親口確定其實也可有可無。  而接下來,江蘅六年來所做的一切部署將會盡數啟動開始向金三角地區聚攏,獠牙崢嶸,煞氣衝衝!  所以,樓吉能提供的信息不重要。  “有我幫助,我保證你的成功率提高一半。”樓吉露出笑容,白牙亮閃閃,狡猾如狼狽:“你錢再多、人脈再廣,你也不能確定你可以在一支軍隊的重重包圍下殺了仇人,何況金三角是萬千山的地盤。”  “再說了,你現在有軟肋吧。令堂有人保護不用擔心,那李隊呢?你的男朋友,他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釘啊。”  “多一股助力其實不是件壞事吧。”  “所以,考慮一下合作的可能性。”  “你是萬千山的人,我憑什麽信你?”  “嗯為了江荇――”  “再說一句,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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