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理診所在粵江市逐漸打出名聲,吸引會所掌權人的目光,他們給錢要求你控製會所裏的受害女性。你和王新雨反過來控製那些受害女性,灌輸她們報仇、同歸於盡的思想。” “三年裏,粵江市發生無數起意外墜樓、車禍、跳河等事故,基本都是兩兩喪命。最慘烈的是殺了迫害者再自殺,例如曹佳和方雨晴,我想你應該對他們還有印象。然後是胡高飛和章熙,車禍死亡的何家實――周博思被害是因為他曾迷奸了梁小芷,這跟王新雨童年的經曆很像,所以你們唆使梁小芷的父親梁華軍開車撞死周博思。” “王新雨扮作女人接近周博學,進入會所,開始了她長達三年的連環謀殺。而你,方明煦,你是幫凶。” 字字千金,擲地有聲,話語結束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連呼吸都仿佛靜止,方明煦才哼笑的反問:“說了那麽多,你們有證據嗎?” “是,我和王新雨認識,我照顧他長大,因為他媽媽病亡前把心髒捐贈給我,這就是我父母願意收養他的緣故。我感恩他,幫助他,有什麽不對?你們說我和王新雨唆使他人進行時長三年的謀殺……有證據嗎?犯罪、定罪、判刑都要講證據,不能話說得漂亮就定罪了吧。” 陳婕皺眉,仔細注意李瓚的回應。 她聽到藍牙耳機裏傳來李瓚幾不可聞的歎息:“你以為證據從哪來?從王新雨、從你的手裏而來。” 陳婕愣住,什麽意思? “王新雨後悔了。”第81章 陳婕沒有複述李瓚最後兩句話, 她懵了一瞬,抓起桌上的錄音筆播放音頻。 王新雨的聲音傳出來時,方明煦下意識前傾, 兩隻手緊握住扶手, 顯而易見的露出緊張的神色。 ‘我殺了人。我想自首。’ ‘我會繼續殺人,不停的殺人。我已經告訴你有關於我的存在, 我已經在自首了。陳婕, 你要找到我。’ 音頻截止,隻有兩句。 陳婕怔了下, 恍惚明白李瓚為什麽隻截取這兩句話, 因為已經足夠了。 王新雨打電話的目的是想自首, 他自首是因為後悔了,而他在操控其他受害女性殺人的過程中逐漸失控, 他無人可訴、無人可求, 於是找到曾為內心憧憬的陳婕,希冀陳婕能夠阻止他。 就是這麽簡單的原因。 不是示威、不為揚名,不是憤世嫉俗, 而僅僅是王新雨後悔了。 方明煦表情空白, 遲鈍的看向陳婕:“你騙我。你們偽造王新雨的音頻騙我,他怎麽可能後悔?他後悔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想結束為什麽不來找我?我跟他, 我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他怎麽可能會找你?他對警察根本沒有好感。”他嗤笑連連, 不斷擺手否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自詡是他最親密的人, 卻沒看出他心裏真正的想法?你是心理醫生,卻沒看到他正滑落地獄的靈魂在尖叫?他要的是救贖,不是殺人!他要的是公正, 要罪有應得,不是控製受害者去死!”陳婕見他如此, 反而鎮定,“王新雨當義工,他曾心向光明,他希望用積極向上的方式幫助受害女性。可現在是怎麽樣?你們怎麽做?啊?你們害死了多少個無辜的女人。” “如果說周博學、廖學明和韓經文之流侵害那些受害女性的身體和心靈,你們就是親手把刀子送到她們手裏、教導她們怎麽快準狠的插進自己脖子的劊子手!” 陳婕的表情因心情起伏過大而猙獰,她一字一句的說:“她們隻是你們兩個人和周博學那群人博弈的棋子、工具,她們二十幾年的人生斷送在你們的手裏,她們本來可以獲得新生。” 方明煦搖頭:“你不明白她們的絕望,你不知道她們活得有多艱難,她們沒有活路的,隻有殺了仇人,她們才能得到救贖――” “狗屁的救贖!”陳婕爆粗口,擼起袖子指著方明煦怒罵:“誰他媽告訴你死亡是救贖?才二十幾歲你就讓她們選擇結束生命來救贖?救贖什麽?救贖靈魂?去天堂還是下地獄?九年義務教育沒告訴你迷信使人失智?她們絕望,你就該報警,讓警察來救她們!她們活得艱難,你就努力倡導社會去理解受害者!她們沒有活路……我艸你媽的沒活路!她們活路都讓你們給堵上了!” “她們心靈抑鬱,不正需要心理醫生紓解?就是你這種心理醫生來紓解、幫助她們重建心理!不是讓你把她們推進地獄!” “你以為是救贖?不是。你是殺人凶手。你、王新雨,你們和周博學那群人渣有什麽區別?” 陳婕憤怒的質問方明煦,背過身用力揉搓臉頰,把眼睛裏的眼淚揉幹,慢慢平複激動的心情。長長舒出一口氣,難掩哽咽的說:“從古至今,女人都不是因為被性侵而死,她們是被性觀念、迫害者和路人逼死。她們受到性侵後最需要的是陪伴、紓解和鼓勵支持,不是兩敗俱傷的複仇!” 那些整理出來的卷宗有多少個年輕的女人?十七八歲有,二十七八歲有,青春靚麗,前途光明,生命才開始不到三分之一。 王新雨發現她們被迫害,可以來告訴她啊。 警察會摧毀會所、會保護她們,會送她們回家,會有那麽多社會義工熱情而虔誠的幫助她們,她們可以繼續活下去,幸福的權利並不能因為一次的傷害就被剝奪。 陳婕想起五年前在連枝區臥底破獲的一樁涉及拐賣婦女和賣淫的案件,那些婦女被警察解救了,社會義工一直力所能及的幫助她們,從未放棄過。 社會輿論從未停止,可警方保護了她們的個人信息,當時報道的新聞記者也有意識的盡量保護她們的個人信息。 她們開始新生活,有些人已經走出陰霾,有些人至今未走出來,可是她們很積極的自救。 一生很長,傷口可以慢慢愈合。 五年前的案件和京九牧馬會所的案件很像,結果卻截然相反。 陳婕:“呼――”她轉身回座位,問方明煦:“你現在還堅持自己沒錯?” 方明煦握緊扶手,手背青筋暴起,緊咬牙關,忍不住問:“他為什麽信你?”停頓幾秒,他氣勢頹然的說:“算了,我心裏清楚。” “換成任何一個人去審問都不會有陳婕親自上場的效果,方明煦戒備心極強,他不信警察。他可以為了王新雨而違背醫德,控製受害女性玉石俱焚式的自殺,他就絕不會輕易後悔。王新雨不在,單憑錄音,他不會信。”監控室裏的李瓚關閉藍牙通訊,告訴老曾:“除了陳婕。” 老曾此時也懂了。 “因為五年前發生在連枝區的賣淫案,陳婕親自臥底兩個月。她堅持救助受侵害的女性,所作所為與他們截然不同。” 李瓚附和。 審訊室內的方明煦承認了他和王新雨一起犯下的罪行,“新雨接近周博學,而周博學是會所的重要股東,地位相等於老板。他知道會所很多事,包括被拐賣婦女的名單、拐賣人口的渠道,還有一直在幹拐賣人口的團夥。” “會所沒有參與拐賣人口,他們隻購入女人。那些女人來自其他國家,來自偏遠窮困地區,然後再轉手送到東南亞等人肉中轉站販賣。質量好的,被挑出來,賣給不同國家的會所,京九牧馬會所隻是萬千砂礫之一。你們調查會所時,應該找不到受害女性吧。”方明煦說:“因為那些非法購買的女人都被藏了起來,就藏在粵江市,但具體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陳婕:“有誰知道?” 方明煦:“周博學。” 陳婕:“有多少人?” 方明煦:“我和新雨探過方雨晴、章熙她們的話,猜測超過三十個。還有一些新購進的、一些被退過幾次又回來的,一些已經被買走的,包括這些年來死去的女人,人數可能破百。”頓了頓,他補充道:“有些人辦了身份證,外國人不太好辦,所以基本沒有身份證。” 沒有身份證,完全斷絕逃跑的可能。 “方雨晴和梁小芷不是被拐賣的女性,她們是粵江市人,就是被性侵、拍了照,躲不了、逃不掉。” 李瓚再次連通陳婕的藍牙:“問他章熙為什麽選擇撞橋?誰幫她接通警察和當地電台的通話頻道?” 陳婕老老實實複述一遍,聽到問話的方明煦浮現一絲古怪的神色:“她……是個意外。我也不知道她會那麽做,更不知道她選擇當眾撞橋。” 老曾皺眉:“還有第三方?” 李瓚麵無表情,沒下結論。 方明煦:“章熙從偏遠地區被騙過來,她堅韌得令我出乎意料。大概是在惡劣的環境裏拚死拚活的生存下來,性格烈,所以臨死拖會所下水。她有一段時間對這些電子廣播很感興趣,可能是自學學會。” 陳婕一問,方明煦一答,審訊結果很快結束。 最後一問,陳婕整理文件,想了想就關閉錄音,詢問方明煦:“王新雨他……真的變性了?” 方明煦閉眼,良久說:“沒有。” 陳婕:“他和周博學……” “他們那群人本來就男女不忌。” 周博學不喜歡男人,但王新雨長得實在漂亮,再有個不忌男女、都調教過的韓經文在旁攛掇,收也就收了。 隻是從那以後,王新雨得扮成女人。 *** 留在刑偵辦裏加班的刑警聽完審訊錄音,全震驚得石化,萬萬沒料到這麽一起案件牽扯範圍廣不說,竟還那麽曲折離奇! “方明煦為什麽甘心為王新雨殺人?因為王新雨他媽媽的救命之恩?這理由靠不住。” “會所可能把人藏在哪兒?超過三十個大活人,能往哪藏?有哪些地方藏得下這麽多人?” “會所從哪個渠道、哪個拐賣人口團夥手裏買人?這個渠道是不是在國內?人販團夥是不是也在國內?這些都沒頭緒啊!” …… 陳婕摩挲下巴疑惑的說:“方明煦為什麽心甘情願為王新雨殺人?不對,我應該知道原因。我剛才感覺到了,腦子一時短路不開竅。” 李瓚就在她身旁,眼角餘光瞥了眼,壓根就懶得提醒。身後有人悄無聲息的靠近,要不是氣息熟悉,李瓚反手就給後方來一記過肩摔,讓他把接下來的美麗時光都贈送給醫院。 江蘅由後方走近,單手橫過李瓚肩膀靠了上去,一人高馬大的男人跟沒骨頭一樣,恨不得全身重量壓垮李瓚挺直的脊背。 同樣聽到急得抓腦瓜的陳婕的喃喃自語,他側過臉,隨口回:“當然是因為愛情。”第82章 李瓚頂開江蘅搭在他肩膀的手:“你怎麽還沒走?” 江蘅順勢鬆開手:“等你下班, 朋友。” 李瓚轉頭衝忙碌狀態的刑警說道:“把會所藏了三十幾個非法買來的女人的事通知刑副支隊,讓他現在立刻封鎖會所,盯住會所裏所有人, 截斷他們對外傳送信息的渠道!”他抬頭看時間, 剛過十二點:“月黑殺人夜,好時機。記得告訴刑副支隊, 搜救行動悄悄進行, 別讓周博學提前知道情況。” 刑警飛快應答。 陳婕盯著李瓚和江蘅兩身高差不多的背影,手肘靠著王的椅背, 眯起眼小聲說道:“江蘅一下午都待在咱刑偵辦裏?” 王抬起眼皮勉強作回應。 陳婕:“你沒覺得奇怪?”她很驚訝:“咱刑偵辦什麽時候任人隨意出入?雖然老戲謔江蘅是李隊家屬, 可畢竟不是……就算是家屬, 他也不能全程圍觀咱破案過程!要是泄露消息怎麽辦?要是和命案有牽連怎麽辦?我說這話的意思不是質疑江蘅,而是――怎麽說才好?刑偵辦沒人開口趕他、默認他存在, 這不正常。” 王懂她的意思, “你是指江蘅輕易地融入了刑偵辦。” 陳婕重重點頭:“對!” 江蘅在刑偵辦的角落裏坐了大半天,期間插入話題撥通思緒幫刑警們破案,他可以高調的作為中心光點吸引眾人注目, 也可以低調的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 讓人覺得他沒有任何威脅。 這樣的人很可怕。他到哪裏都能如魚得水,哪怕深處危險境地。更可怕的是這種能力並非天生, 而是經過後天有意識訓練而成。 可是普通人訓練這種能力來做什麽? 陳婕:“進可攻退可守。” 王:“可能是環境影響再加上一點天賦, 控場能力出類拔萃。陳婕, 別想太多。” 陳婕想想也對,有些人就是控場能力卓越,反正江蘅影響破案進程。 李瓚交代完基本事項就下班, 江蘅跟他一起回公寓。陳婕他們處理完手頭一些瑣屑的事項,也跟著下班回家了。 ** 接收東城分局傳來的消息到確定立案為5?21連環凶殺和人口買賣重大案件並迅速出警, 過程不超過兩個小時。淩晨兩點四十分左右,市局支隊的警車停在商區外麵,三支警隊四麵包抄,快速封鎖會所所有出口,切斷監控路線和信號。 刑副支隊右掌成手刀利落一劃,整裝待發的警隊立時衝進會所,控製留守在會所裏的工作人員,技偵從他們會所內部電腦裏調取出所有登記在冊的工作人員名單和客戶名單。 篩選出來的客戶名單基本沒問題或沒有多大問題,不招嫖、非核心客人,倒是登記在冊的工作人員裏,有些人知道會所買賣婦女進行調教賣淫並助紂為虐。 刑副支隊根據這份名單,將人一一控製住,再從他們嘴裏挖出一些核心客人的名單。 隻是會所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辛苦一晚能挖出來的料少得可憐。 這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雷霆行動在天邊露出魚肚白時暫告一段落,刑偵同事過來匯報工作,有用的線索幾可忽略不計。